齊長空
三日後白虎殿的第二扇殿門開了,入門廣坪華殿,氣氛森嚴,而齊長空一早便在高楣大殿之下等候。
主試官須趕在午時之前將所有受試者以法陣送入鬼仙淵獵場,否則便將受失職之罰。
大殿階前立着日晷,受試者陸續進入殿前平地,齊長空坐在殿門前閉目養神,聽着聲響逐而嘈亂,估摸着人應該到了該有半數,方才睜開眼來掃視了一番。
蘇熾和蕭遙同到白虎殿,時間選得不大巧,正好碰見蘇沉和那個人走在道前頭,為免試前橫生事端,蘇熾便刻意放慢了些腳步,等那位閻王爺先進了二扇門方才從門邊摸進逆着他往另一個方向迴避。
獵場之中形勢難以預料,那個身份不明的人也同蘇沉一道入試,這對於蘇熾而言實在不妙。
“一會兒下去我們先會合。”
蘇熾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蕭遙將手搭在他肩上,笑得一如既往輕鬆且明媚,“有本少爺在保你萬無一失。”
蘇熾笑着無奈的搖了搖頭,由衷道:“你還真是不趟渾水誓不罷休啊。”
“反正在望天城裏跟你一起行動了這麼些天,在你王兄眼裏我跟你也是一條賊船上的人了吧,既然都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保你也就是在保我。”
雖然蕭遙從來沒有經歷過真正可怕的爾虞我詐,但這雙清明的眸子看事也果真是不一般的通透。
蘇熾凝視了他良久,終於把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
“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蘇熾不動聲色的止斷了自己的思緒,幽然一嘆,開口又是幾分戲謔:“我只是覺得,你如果是敵人的話還真是挺可怕的。”
蕭遙笑的不以為然,同樣調笑着反問道:“那你不該慶幸我是你的敵人的可怕的敵人嗎?”
蘇熾一笑未語。
也只是現在而已,總有一天,蕭遙會成為最終摧毀他的可怕的敵人。
先前蘇熾對於這個籠罩於他這角色本身的原著結局還能抱着不正經的玩笑態度,可隨着他與本體靈魂的界限越來越模糊,這種本可戲作調侃的已知未來結局也在不知不覺間成了真正束縛着他的命運枷鎖。
就以他現在的目光來看,他無法想像以後究竟要用什麼樣的理由與蕭遙反目成仇。
倘若他的確只是一個喪心病狂的變態的話,這種事應該很容易做到,可不巧的是,他心裏還存着良知,存着寧舍己亡也不想背叛真心善待自己的人的名為“忠義”的東西。
眼看人來得差不多了,齊長空終於站起身,長劍頓地一杵,站出了一派身為長官的威嚴。
“諸位自四海遠道而來,為求望天城中一方富貴,此乃大事,不可不慎,故在進入獵場之前,齊某有義務再提醒諸位一遍——白虎殿初試狩獵乃屬光正之試,故請諸位拋除詭道之行,遵循獵試規則,如有違規者即令退試……”
此人靈蘊沉斂而穩厚,修為倒確實如傳聞中那般深厚不可小覷,而且作為一個白衣,能單槍匹馬在這渾水獵場中一路挑出也實屬不易,若沒有與這深厚的功力相匹配的實力,很難做到。
不過除卻實力之外,齊長空能一路晉陞也少不得貴人相助,且聽說那位賞識齊長空的貴人便是如今神都中獨能守得一身清凈的正遠侯。
封品之試存在已有近千年,曾也的確選拔了不少人才,只是任何制度任何局勢發展到一定時間、達到一定程度都會逐漸由盛轉衰,故也沒有一個朝代能夠萬世長存。
一個時代與人相比的確龐如洪流,但實際應的也是生物規律,有生必有死。
神都與四國的局面至今已逾千年,壽命的確夠長了,該有的弊端也都顯現得差不多了。
且先前神都里有一個舉足輕重的伏羲廟維持着這個局勢,而如今伏羲廟既亡,原有的平衡已被打破,當新的平衡開始成型時,更改的恐怕就不僅僅只是一個局勢而已了。
若分析得無誤的話,這個時代差不多該更迭了,只是還差一個徹底撕破局面的契機,或者這個契機還在醞釀當中,但應該已經不遠了。
蘇熾略略出了會兒神,再扯回思緒時,齊長空已經轉了話風:“想必諸位入殿之前已經悉曉了本試規則,那麼齊某便不在此多言,只能最後提醒諸位,一旦進入獵場,生死便由己握、歸天定,亡者既敗毋庸置疑,生者憑收穫封功,若獲不足功也不必心存怨懟,畢竟比起長眠於淵底之人,無功至少有命。”
凡人但聽生死,鮮有不為之動容變色,於是趁着齊長空此言熱度方起,蘇熾便極快的掃視了在場眾人一遭,卻見仍有大半波瀾不驚。
恰在此時卻有一人姍姍來遲,一路狂奔好不容易一腳跨進了門檻,卻見齊長空眸中一利,遙指一擊,隔着百步之距便由一記靈彈將那人生生打出了門檻。
“誤時者,退場。”
那人站起身還想往裏沖,齊長空揚臂一揮,兩扇厚重大門轟然而閉,徹將那人吶喊求寬恕的聲音阻絕在外。
蘇熾淡然一眼瞥了大門,思緒一沉,便走起了猜測——白虎殿外亦有衛兵駐守,而辰時乃是入殿的最後時間,此人晚了整整一個時辰,照說應該在殿外就被攔下了,卻還任他進了第一扇門,看來齊長空的嚴厲之所以為人所駭,應當是有不少輕視規矩的主試官在前使然。
“獵場禁止攜帶測靈、探路之物,諸位如有攜帶,立刻上交。”
不想面對生死尚且波瀾不驚的那些人居然在聽說要上交物件之時開始躁動不安,一番面面相覷后終於有急性子的跳出來反抗了。
“鬼仙淵下地形錯綜複雜,不讓我們帶探路器具是想叫我們直接下去送死嗎!”
齊長空平靜的瞧着一片鬧亂,“獵試規則,白紙黑字,閣下入殿前沒有詳閱規矩?”
“什麼狗屁規矩,草菅人命!我等至此受試憑的是本事,不是任人宰殺來的!”
蕭遙見人群莫名其妙的亂了起來,不禁有些詫異,細細思忖此事,也沒覺得有着必什麼要吵吵。
“鬼仙淵下的地形是出了名的複雜,就算有探路之物在手也未必能抵什麼用吧?”
那些所謂的探路靈器,除卻少許格外昂貴工藝精湛的以外,一般江湖人能用的頂多也就能摸個死胡同活巷子,這種東西對於一般點的多岔路尚且還抵得上用,但要擱在百峽窟這種坑眼無數的鬼地方恐怕就難見其效了。
蘇熾搖了搖頭,答道:“重點恐怕也不是那點小玩意兒。”
蕭遙經世尚淺,也沒嘗受過像是蘇熾這種天天揣着鬼算盤的日子,面對這些格外深藏的圈圈繞繞就實在探不清水了。
唉,要是他能一直這麼可愛該多好……
蘇熾心中暗自感慨,也真惆悵得緊。
蘇熾正在出神間,耳畔突然竄進聲聲刀劍出鞘之聲,便乍然驚過神來,原是那些最早抗斥齊長空的人亮了傢伙要上前“替□□道”。
齊長空淡淡瞧着他們義憤填膺,泊然道:“此刻出手,將會就此失去參試資格,諸位想好了。”
“官逼民反!規則如此,不在此刻一搏,莫非下去送死?”
“這說的有點誇張了吧……”
蕭遙掂實了這些人言辭反應中的過度,也依稀覺出了此間不大對頭的意味。
蘇熾抬頭顧了眼天色,“巳時快過半了吧?”
“再過一刻就該進入獵場了。”
蘇熾便找了個陰涼些的位置,也將蕭遙拽了過去,便抱着手,忽而一副看戲的架勢。
“這會兒齊長空多踹幾個人出場一會兒對咱們也有利,從旁看着吧,只要不跟着瞎湊合,這亂火也上不了身。”
蕭遙:“……”
雖然他這話里的意思全然都是幸災樂禍,但貌似也有那麼些道理還無從反駁——就算反駁了也不見得能去湊合啊。
蕭遙無語作辯,只好與他同流合污,站在一邊等着撿漏的位置上看戲。
蘇熾撿的這個位置實在甚討巧,正好能越過重重人影窺見蘇沉而對方還不會在那個角度上看見他。
他那位一向暴脾氣大哥也難得的一副沉穩之態,細看他身邊那人似乎還略略偏身湊近他低言着什麼。
齊長空能當主試官憑的絕對是真本事,那些個毛躁的三腳貓上去接不了他一招就直接被他打飛了出去,人將落時大門正好開,直接丟出去退場。
無過多時,第一波挑事的人已經全被齊長空大遠甩了出去。
齊長空的悍勇已顯露無遺,若按常理,之後的人也該掂得清實況了,卻沒料到竟還有不怕死的二百五趕着上前當出頭鳥,回頭照樣揀了前者的道,腳不沾地直接拜拜。
蘇熾看着這一幕幕滑稽的戲景,突然不厚道的笑了出來,微微側身湊近蕭遙,低語道:“我覺着要是這些冤大頭真能源源不斷的沖完最後一刻也不錯,就齊長空這本事,踢走個七八成應該不是問題。”
蕭遙被他這不厚道給逗笑了,“你幸災樂禍還不夠,直接想借刀殺人了?”
蘇熾兩手揣在袖裏,特別文雅且端莊,“這借刀的不是我,殺人的更不是我。”
蕭遙未領其意,疑惑的瞧着他。
蘇熾眸光略沉,臉色忽然正經,壓低聲道:“齊長空或有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