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詛咒
第4章詛咒
顏知意剛披上衣服過去,就聽見門外鬧哄哄的,像是在聚眾打架。
西坊雖然不比東坊,只是平民百姓的居住地,平時治安卻也算是良好。從大寧開國女帝起便傳下了羽林衛按時巡街的規定,這時候,羽林衛應該也正是巡查的點兒。
“掌柜的,今兒個來可真早,我都沒瞅見您咋進來的。”
店裏的夥計小五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顏知意從裏間出來,滿臉還沒睡醒的樣子。
他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身量瘦而長,又總弓着背,活似根麵條。
顏知意在小五腦袋上拍了一巴掌,低聲在他耳邊開口:“裏屋有個傷號,好生伺候着,任何人不許走漏消息,聽到沒有?”
小五一下子瞪大了眼,他是顏知意幾年前就收在身邊的老夥計,跟成碧一樣是知根知底的人。
難得聽見顏知意這麼嚴肅地吩咐,他登時沒了困意,急急拉住顏知意的袖子,低聲道:“姑娘,是順……”
剛冒了一個字,小五的腦袋就清醒了過來,他住了嘴,怔怔地看着顏知意,又指了指外間正在巡邏的羽林衛,比着口型。
“他們,不找他?”
顏知意笑了笑,知道自傢伙計的腦筋轉的快。
她輕鬆地安慰小五:“找也找不到咱們這裏。你只按照以前的法子,護理好他的傷口就好。”
小五臉上的神色卻沒有半點鬆快,反而跟成碧一樣,唉聲嘆氣地直跺腳。
“那可是羽林衛呀,姑娘,羽林衛跟慎刑司要找的人,咱們又怕走漏了您的身份……要不今兒往後,您就別出診了……”
對於大寧的子民而言,當初開國女帝下令建起的巡城羽林衛和特務機構慎刑司,是無異於顏知意原本那個世界“錦衣衛”和“東廠”的存在,都能止小兒夜啼。
但對於顏知意而言,她對這類國家機器並沒有什麼敬畏感。
說白了,不過是鷹犬而已。
“不礙事兒。”顏知意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我看着跟個孩子似的,誰能想到我頭上去?”
就連傅稹,也早就忘了他順手救過的那個“小豆芽”。
丞相府更是恨不得沒有這個丟人現眼的庶女。
畢竟,她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可瞧起來卻依舊跟十一二歲的幼女一般,甚至還不及小五的胸口高。
兩三年前,她還能用發育晚來搪塞府里的嬤嬤。但這一兩年……給幾個妹妹說親的媒婆都踏破了門檻,唯獨她成了眾人避之不及的陰影。
其實這樣倒也好,顏知意原本就不恨嫁,她只是擔憂那個已跟隨了她三生了的詛咒……
“姑娘,咱這幾天,要不就先避避風頭。您晚上不是準備去茶館講那個、那個、健康講座么?要不還是算了……”
小五跟在顏知意的身後,亦步亦趨地走到了坐診堂。
他苦口婆心地勸着顏知意:“姑娘,順……啊呸,那府裏頭什麼都沒了。您救他圖啥呀?平白還得擔這麼大的風險……”
顏知意輕嘆了一口氣。
她該如何解釋,有一把懸在她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而傅稹,極有可能便是破局的關鍵之人。
她把抽屜里事先印好的一沓傳單遞給小五,不出意外地又被油墨弄污了手。
“發給街坊鄰居們,早就預備好的講座還是得辦的。”
沒有成熟的印刷術、沒有麻沸散、沒有手術工具……
更別提電腦手機互聯網。
但即便這樣,顏知意還是想活下去。
小五見勸不動她,便也不再多嘴了,愁眉苦臉地拿着傳單出了門。
顏知意靠在藤椅上,揉了揉時不時就抽筋的小腿。
她開始長個兒了。
又瞥了瞥手腕上那串大半漆黑的佛珠,顏知意苦笑。
“救了一個傅稹,倒是白了整整一顆。這樣看,哪怕擔著被慎刑司查到的風險,也值了。”
“只是不知道我的時間還夠不夠……”
顏知意望着鉛灰色的天空,深呼吸了一口滿是葯香的空氣。
她想要活着,想要真實地活着。
她不想帶着記憶再入輪迴,如果一開始,顏知意還欣喜若狂,以為死而復生是上天對她的恩賜……在輪迴了三次之後,她就已經意識到了。
這不是恩賜,而是詛咒。
每一世都在十八歲時暴斃,找不出原因,也沒人能解釋。
可她記得這些年來所有的細節。
——作為普通女高中生,剛準備跟暗戀對象告白,就在十八歲生日當晚死在了房間裏。
——拿到了武術比賽的冠軍,欣喜地跟父母視頻通話,卻在母親驚恐的眼神中倒在了鏡頭的對面。
——完成了一台複雜的手術,剛將一條人命從死神手裏拉了回來,自己就死在了手術台下。
死掉、重生、又輪迴,又……死亡。
每一世父母的臉、每一世她愛過的人、她割捨不掉的感情……
這些東西已經模糊了,卻又總在她夢裏出現。
顏知意麵色平靜地擺好了坐診的小藥箱,她低下頭去,看自己幼嫩的手掌。
小而軟,手指纖細,就跟七歲那年,被傅稹從水裏拉出來的那隻手差不多大小。
這些年,她身上的時間彷彿停滯了一般,傅稹或許以為當年他救的那個小姑娘已成為少女了吧。
“阿曌姐姐!”
由遠及近的聲音將顏知意從沉思中喚醒,她抬起頭來,笑吟吟地看着正扶着門板喘氣的小男孩念念。
念念是茶館老闆娘的獨生子,今年剛七歲,正是七歲八歲狗都嫌的年紀,卻偏偏喜歡纏着顏知意。
小男孩虎頭虎腦,喜滋滋地捧給顏知意一個小巧的食盒。
“我娘又出新品啦,冰皮兒的月餅,好吃!”
顏知意摸了摸念念的腦袋瓜,又給念念搬了把椅子坐在旁邊。
茶館老闆娘是個喜好美食的妙人兒,自從兩年前顏知意化名“阿曌”在這裏開了家醫館,並治好了老闆娘那乳腺癌早期的老娘之後,老闆娘就將顏知意引為知己,凡是鑽研出了什麼點心,都叫念念來給顏知意送上一份兒。
只是這剛過了元日,離中秋還有大半年,這時候吃月餅……
顏知意打開食盒的蓋子,裏頭果真躺着一枚晶瑩剔透的冰皮月餅,瞧着裏頭奶黃的顏色,似乎還是蛋黃流心餡兒的……
她拿起月餅,翻過來一看,臉色卻遽然一變。
冰皮下,寫着幾個細若蚊蠅的小字。
“羽將至,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