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雨慢慢(三)
還有一個時辰。岩鏡棠依舊心亂如麻。
他穿着華麗厚重的禮服端坐在高台之上。二十多位宗室世子和華族公子身着紅黑相間的箭袖短衣,戴着白色的虎首面具,在行祝巫女的帶領下在廣場上為他進行祈福的祝儺。
無論是兄弟們雄壯低沉的喊聲,還是巫女們清麗悠揚的歌聲,他全都充耳不聞。
心裏只想着一人,心裏只期待着一件事。
乾脆,就做一天的提線木偶吧。他實在是不願意、不捨得在這樣的日子不去思念蘇舒雲。
“最後一次,讓她的倩影停留在這裏吧……”岩鏡棠痛苦地捂着胸口,“今天過後,她便只是宗族表妹而已。今天過後,我有必須去敬去護的妻室;不久之後,她也要嫁到懷府去,再也不用擔驚受怕,與穆濂相愛廝守……”
岩鏡棠一遍一遍在腦海中重溫着蘇舒雲相遇、相處的所有時刻,在心中用自己所有的情愫和心力描摹着蘇舒雲的容顏和身姿。
祝儺結束、王上親手在他的華冠上插上一株了象徵著多子多孫的報春花、御廡金甲武士為他抬攆去與未婚妻相見……
乾脆,就做一天的提線木偶吧。只是訂婚儀禮、不是新婚合巹,就放縱自己去想她吧……
他的眼神漫無目的地飄蕩着,好像自己是一個被綁架到場邊的觀眾,被迫觀看着一場毫無趣味的啞劇。
他看不清對面水玲瓏的表情,她此刻是笑顏如花嗎?
他的眼神漫無目的地飄蕩着,直到落在手捧金樽、站在他和未婚妻中間的保允言的身上。
微風吹亂了附在允言側臉上的碎發,露出一道淡淡的傷痕。岩鏡棠心頭一緊,這是他小的時候一不小心傷到允言造成的。好在這道傷痕沒有變成遺憾,反倒是讓本來俊秀的允言多了一絲浪子的不羈。
這樣不羈瀟洒的允言,同樣為情所擾。
“兄長,我說一生都追隨你,不僅僅是父親的訓誡,更是我的本心。你說你將一顆心留在了飛雲軒,我的心還在我的胸膛中,但是只會為你跳動。我不會再像今天這樣惹你傷心了。你去守護你想守護的,要做王上的世無雙、要做他的少年臣,你只管往前沖,就算整個坤域都要你來扛,允言會永遠守護你。”
醉流霞雖烈,酒醉的岩鏡棠還是聽見了兄弟的這番表白。兒時就開始的耳鬢廝磨,允言對他的情意他怎會沒有察覺呢?
“允言……”岩鏡棠為了不讓淚水流出來,低下頭閉緊了雙眼,“同樣身為男子,我恐怕此生都無法回應你的情意。但是,我也會永遠守護你,你我兄弟誓不分離……”
突然,岩鏡棠感受到右箭頭一陣短促卻尖銳的刺痛,這陣疼痛讓他條件反射式地睜開雙眼;很快,摔倒在地的鈍痛讓他完全清醒過來。
肩上的刺痛來自一支犬齒倒鉤箭。這支箭的箭尖點透了岩鏡棠的禮服,但是再沒有能往裏刺去。因為保允言為他着着實實地擋下了這支箭,鮮血順着左肩的窟窿汩汩的往外淌着。
岩鏡棠抬起無力地貼在自己胸前的保允言的臉龐,大聲地呼喊他的名字,在確認了他還活着后,岩鏡棠用儘力氣撐起無法自己動作的保允言,扶着他一起站起身來。
為此次儀禮特意搭建的攬鳳台上,南風國女皇一面的人已然亂成一團,從觀禮台四周湧上來的南風戍衛在內侍監的協助下也不管北岩這邊,急匆匆地保護着女皇和公主往安全的地方撤下去。
相比之下,擁有御廡金羽將和御廡銀羽將的北岩王上,在金竹博平和徐仲晦的保護,幾乎就在保允言抗下一箭的同時,便從攬鳳台上消失不見。
金竹雨濃帶領萬用屋的暗衛也馬上將岩鏡棠和保允言二人護住。
“世子,少莊主怎麼樣了?”雨濃的聲音幾近嘶喊。
“此刻不易多言,快快護送我二人回營。”
岩鏡棠打橫將保允言抱起,瘋了一般地就朝自家的營帳飛奔。
回到允言的帳篷,剛把他放在軟塌上,岩鏡棠就覺得頭暈目眩,胸中一陣陣的噁心。
“不好,箭上有毒!”他馬上用匕首割開允言的衣裳查看。
果然,保允言肩上的皮肉已經發黑。他胸口一起一伏的頻率又快又沉,但是鼻息卻很冗長微弱。
“醫官來了沒有?金竹雨慢哪去了?”
“醫官這就到。我兄長他被少莊主派出去辦差了,不知何時回來……”
聽了這話,岩鏡棠心中閃過一絲絕望。他不顧自己的傷勢,跌坐在允言身旁,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塞進允言手中,緊緊地握着他的手,口中禁不住地低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