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墓葬之謎
碧霄殿。
看着滿地散亂的摺子,吳庸苦笑着皺眉。
一個死人,又算計了皇帝一次。
呂鈞山帶着那撥人,一夜之間,消失在那林子裏,全不見了蹤影,皇帝派去的黑影子,沒有一個活着回來的人,全死在那林子裏頭,派去的三千兵,也是被困在林子裏,還活着出來的士兵瘋瘋癲癲,說,那林子裏頭,很是鬼異。
東海大帝冥邪的陵墓葬地,成了一個迷。
那筆財寶,永久埋入地底。
那兩柄先帝開國的寶劍,寒冰烈火劍,也沒了蹤跡。
民間裏不知道為何,突然間謠言四起,介休郡那邊說,有人半夜三更見到許多侍衛宮婢抬着大靈柩往烏拉雪山而去,看那架勢似乎很大,那人不敢出聲,想起十多日前先帝出殯,從未有人知曉先帝陵墓地,便料定這是先帝靈柩,先帝之墓,在烏拉雪山頂。
可烏拉雪山是晉國與夏朝的分界地脈,從帝都行到烏拉雪山半個月不可能做到,何況烏拉雪山年年積雪,崩塌常見,雪山深處更是無人進入過。
這個可能,根本便不可能。
蛟河郡那邊又說,見大隊人馬抬着靈柩,沉入了波濤洶湧,滾滾長流的蛟河河底。
龍海封地那邊的漣海城又說,看見幾千人馬,抬着靈柩上了船,使向了茫茫大海,葬在了海底深處。
這更荒誕,呂鈞山並沒有帶如此多的人馬,再說,海上不僅有海盜,陵墓也不可能會在海底。
之後也有幾個地方出現過這樣的事,但都被一一否定,無論從哪個地方看,都不可能,因為呂鈞山的人,明明是從那林子裏消失的。
這冥邪的墓地所在,終成了迷。
吳庸自知呂鈞山送完靈柩,不可能還會回來,要麼封墓之後自殺隨先帝而去,要麼,隱歸幽林,秘密爛在肚子裏,直至帶入地底。
顯然,無論哪一種,找到一個無妻無子無家無親的呂鈞山,就譬如海底撈針。
先帝挑對了人護送靈柩。
這次,皇帝輸給了一個死人。
“皇上,若想知曉先帝所有的事,奴才認為,只有從解憂公主這邊入手。”
吳庸提議道。
小公主雖年幼,但也保不準先帝臨走前與公主說了什麼,小孩子,最是容易下手。
皇甫劦提了提氣,“劉肇呢?”
吳庸皺眉,“奴才四處查訪過,先帝身側的大總管劉肇這也是一無親無故之人,也同呂鈞山那般,在宮裏消了蹤跡,可卻無人見過他出宮。”
長樂宮。
琉璃覺着公主一直呆在宮裏,會憋壞身體,提議去宮外走走,說御花園中的牡丹園啊,菊花園啊,花開的可好看了。
解憂納悶,這個季節,哪裏有菊花,現今才春末,重陽菊花在秋日,想是琉璃隨口說說,其實琉璃也不知道御花園有什麼花。
總之,有花就對了。
解憂沒有去御花園。
背着琉璃偷偷跑到了西宮門口,卻見有很多輛馬車載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一路走過,解憂好奇,盯着看了好一會兒,見那些人走了,才從白石階梯上走下來。
皇宮很大,四周圍被一條內流河包圍,東西南北四大宮門口都有橋,但只有北宮門的朱雀橋最為豪華寬大,那是皇帝或者大臣上朝的路,西宮門卻是沒那麼金碧輝煌,一般是其他雜碎人等入宮的門。
解憂才走上橋頂,前頭又咕嚕嚕行來幾輛馬車,是坐人的馬車,已經到了橋端,馬車旁邊還跟着一路的宮婢侍衛。
解憂想,是自己讓馬車過,還是馬車讓她,她不知道長公主頭銜多大,要是馬車內的人比她更大怎麼辦?
這樣一想着,幾輛馬車卻已在她前頭幾步遠停下,最前頭的一輛馬車裏頭有些動靜。
帘子掀開,是一個雍容華貴的女子。
女子的懷裏,還有一個八歲的男孩,男孩嘟了嘟嘴,似是不滿意馬車怎麼停了,女子卻是朝解憂量了量。
後頭幾輛馬車也是同刻的掀簾,都是女子,也有些帶孩子的,眼睛紛紛朝解憂看去。
解憂有點恐慌,那些人的眼神,很怪異。
“解憂公主?”
說話的,是最前第一輛馬車裏的女子,語氣里似有疑問,一般四五歲的宮婢是不會穿如此嬌華的衣衫,念及此處,女子便是更肯定眼前人身份。
解憂卻看着她,不認得她。
女子笑了笑,當即便往自己懷裏的孩子捏了捏,“鄴兒,快叫姑姑。”
男孩鄙夷的看了解憂一眼,大喊,“我不要,她比我還小,我才不要叫她姑姑!”
“鄴兒,不可無禮。”女子嬌斥。
“我不要!”男孩嘟嘴,掙脫開女子的懷抱,便往車內躲去。
“鄴兒!”
解憂沒有去聽那女子與男孩悄悄的說話,也不明白為何女子偏要男孩喚她姑姑,也不知道她們是誰。
“解憂公主怎一個人在這,也沒見個婢子跟着,若是出了意外,可怎麼辦才好?”
解憂站着沒動,那是另一個女子,嬌弱溫情的模樣,從第四輛馬車上下了來,也帶着一個男孩過了來。
女子方走到離解憂五步遠之地,第三輛馬車上的女子一驚,急道,“姐姐,解憂公主多日前得過天花,身子許還未好,可莫讓七皇子靠的太近。”
幾個女子眉頭微皺,這可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天花這病似乎成了解憂公主身上的惡魔,小孩子都得離她遠遠的,正因此,皇帝怕天花染上自己孩子,才讓府里幾個夫人延遲進宮的時間,可不巧,此刻卻偏偏遇上。
聽言,第一輛馬車內的男孩掩了口鼻,女子也將男孩護得緊,男孩突然出口道,“她臉上還有小麻子呢,醜死了。”
下車的那溫雅女子卻未理會馬車內男孩的戲言,回頭朝第三輛車內的女子道,“妹妹多心了。”
轉身又走了幾步,溫雅女子蹲在解憂面前,也不避諱她臉上還未消除的小麻子,笑了笑,朝自己懷裏的小男孩道,“衍兒,快喚姑姑。”
男孩,只有四歲,亮亮的眼珠,看着大他一歲的解憂。
男孩輕悠喚出聲,“姑姑!”
解憂被他一喚,忽然恐慌的退後了一步,姑姑這個名字很不好聽,一點都不好聽,她不想聽他們喚,她奇怪,她們的眼神也很奇怪。
她想逃。
第二輛馬車內的華服女子臉色突然不悅,對馬車旁側的奴才溫喝道,“解憂公主在此,你們這幫婢子怎還不行大禮,宮裏可不是相府,之前嬤嬤教你們的規矩,都給忘透了?”
馬車旁側的兩排婢子,忽即會意,連帶侍衛都統統跪了下來,洪亮的音響在耳側。
“奴才,奴婢,見過公主,公主千歲。”
解憂不是沒見過很多人下跪,可卻是第一次見如此多的人給自己下跪,後頭幾輛馬車內的女子冷笑嗤聲一片,她聽在耳里。
解憂只有一個念頭,逃,逃的越遠越好。
她才不要見到這些虛與委蛇的人,才不要她們虛情假意的下跪!
她只想要父皇。
婢子們紛紛抬了頭顱,相互望視,略微不明。
這解憂公主怎便這樣丟下她們跑了?她們起還是不起?
後頭那之前發話下跪的華服女子嬌嗔道,“這長公主當的,倒是喜歡逃,這解憂長公主沒讓你們起,你們吶,便只能跪着。”
沒有主子的命令,婢子們也不敢亂起,咬了咬牙,便跪着。
“行了!”第一輛車內的雍容華貴女子微微皺眉,“解憂公主還小,你怎奢求她懂禮,都起來,繼續走。”
“解憂公主不懂禮,這以後,可還得勞煩皇後娘娘您親自教導教導,可莫再出現今日這等情況。”那第二輛車內的華服女子不依不饒,嗤笑了聲。
第一輛車內的華貴女子不再理會,放下帘子。
那華服女子見沒人陪唱,也冷冷的放了帘子。
而蹲在地面的溫雅女子,見解憂驚慌而逃,略微皺眉,有些許擔心,樓了摟懷裏的孩子,只得起身,回車內。
解憂回到長樂宮,又是直接趴在床上。
沒有父皇的皇宮,什麼都不是,就只有她一個人,她只有長樂宮。
長樂,長樂,她一點都不快樂。
琉璃進來,卻見公主微微抽泣,急忙上前道,“公主,又是哪個婢子欺負您了,奴婢定幫您討回公道。”
解憂摸了摸淚,搖頭,又想笑。
那些人,又不是宮婢,琉璃怎麼幫她討公道,只怕琉璃在她們面前,也還得恭恭敬敬,大氣不敢出。
她想,那些女子,都是皇甫哥哥的夫人吧。
琉璃見公主笑,遂不也追究公主去做了什麼,想起那張飲食的方子,得好好找個時間研究研究一下,怎樣配備即符公主口味又不失了方子治療之效。
想到晚膳,琉璃忽然一驚,差點忘了。
“公主,今夜皇上家宴,也請了您。”
“噢。”
琉璃急,“唉呀,公主您不知道,宮裏有了皇後娘娘,淑妃娘娘,琪妃娘娘,還有幾個嬪妃,還有大皇子啊,三皇子啊,哦,還有二公主,五公主……所以,公主啊,您也不能輸了氣勢。”
解憂好笑,“琉璃姐姐,我又不是妃子,我為什麼要跟她們比?”
“公主,您若不強,會被人欺負的,奴婢跟着也會被欺負,公主,奴婢給您挑幾件好看的衣裳。”
家宴,簡單,卻又不簡單。
琉璃準備的,解憂都沒有用到,依舊是穿她喜歡藍色衣衫,解憂怕誤了時辰,所以早去了一個時辰,可即便提前,她似乎還是晚了些。
原因是,晉興帝不知怎的奏摺批完得有些早,便也早早來了,皇帝一來,幾個妃子自然也巴不得早早趕來,妃子一來,定要帶着自己的孩子來炫耀一番。
而且看樣子,這些人還等了她許久,有一個妃子的臉色略有不耐煩。
所以,解憂在其他人眼裏,還是晚到些,其他人目光注視下,很從容的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而在入殿之後,坐下之前,她還朝上頭的男子褔了一禮。
“皇帝哥哥萬安。”
解憂如此喚着,身側後方的琉璃倒是覺得公主這回真長了回氣勢,幾個華服女子皆是在解憂身上凝冷了數眼。
皇帝哥哥。
皇帝這兩字,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親聲喚的。
宮裏頭最大的女主子皇后也不可能這般喚,當然,還有人可以這樣喚,那便是皇帝的母后,不過,皇帝的母親太后並未入宮。
所以,琉璃覺得公主這一開口,給了那幾個華服女子臉色看。
“既然人都到齊了,便開宴吧。”
晉興帝聲音淡淡,從解憂身上悄悄劃過一瞬,又移開。
說是家宴,卻不像她以前和父皇那般坐在一個桌子邊,皇帝皇后高高在上,幾位妃子依次從右至左一路排下去,一人一張桌子。
她不填末尾,長公主位分比其他公主和皇子高籌一些,她右邊一串還有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後頭也有兩位公主,對面,卻是不願喚她姑姑的男孩。
琉璃怕她不認識人,一一指給她認識。
皇後娘娘徐碧韻徐氏,那第一輛馬車內的華貴女子。
淑妃娘娘西陵氏,那第二輛馬車內的華服女子。
琪妃娘娘,並沒有姓氏,皇帝曾賜了她一個溫氏,溫可琪,人如其姓,溫婉凝人,那下馬車與解憂說話的溫雅女子。
其他不起眼的琉璃便略過,又只了三個皇子和幾位公主。
解憂一一記下了,以後見到這些人,她便一定躲得遠遠的,一定!
這家宴,解憂吃的很艱難,一會兒看看皇帝眼色,一會兒看看妃子眼色,一會兒,看看對面那大皇子眼色。
前一段時間,解憂腦子裏只剩下‘眼色’兩個字。
琉璃在旁邊一會兒低聲說公主莫要這般喝湯,莫要這般吃肉,公主莫要吃酒,不能莫要這般放下筷子。
后一段時間,解憂只聽得見‘莫要’兩個字。
期間過程說了什麼,發生了什麼,她不記得了,總之皇帝也沒對她說過太多話,略微提了提就過去了,家宴人太多,搶風頭的人更多,她壓根也沒說話的機會,她也只是一個勁的盯着自己眼底的盤子,心想,下次這樣的家宴,她一定找個最不起眼的角落。
一回到長樂宮,解憂倒頭便睡,吃個飯還得挺直腰板,太受累,若是多來幾次,她怕自己會受不了。
看着熟睡的小公主,琉璃好笑的替她蓋上被褥,心裏卻想,公主還小,有些事確實不能勉強,以往公主一直都是被先帝疼惜呵護,這樣的大場面,公主自是未見過,吃頓飯還得如此戰戰兢兢,怕是第一次。
一月多下來,皇宮裏經歷了好幾次翻新。
以前的宮婢太監全都被放出了宮,一些上了年紀的給了銀子,也給放了出去。
長樂宮裏,除了琉璃,解憂誰也不認識。
整個皇宮,她都覺得陌生。
昨日有一個叫鈴木的,被調到長樂宮,與琉璃一同共事。
鈴木手腳伶俐,卻總愛在解憂面前說很多話,很多事,似乎皇宮裏的事鈴木總能說個七七八八,無論是妃子或公主,甚至可以是朝臣,鈴木也會打探得一清二楚。
琉璃因此也不太喜歡這個嚼舌根的鈴木,怕那些八卦雜談的事教壞了公主。
解憂無所謂,她不出長樂宮,那些事也找不到她頭上,鈴木說了,她聽,不說,她便不聽。
琉璃每天都是一副苦澀的臉,一天十多次求她出去轉轉,“公主,整天悶在房裏對身體不好,張太醫說了,不利於身體調養,公主,您身上的小麻子還沒消呢。”
那次天花落下來的根,一直都未好。
張太醫說,“這是正常現象,得過天花的人都會落下這根子,琉璃姑娘不必急,無論葯療亦是食療,只要養得好,必有一日能除,公主的容貌無須擔心。”
聽這一說,琉璃也就放心了,在葯療與食療之間,琉璃選擇食療,依舊是依照那方子配備飲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