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國號為晉
偷偷回到長樂宮,琉璃一臉失魂落魄,看着病床上的公主,卻見一直昏迷的公主突然呢喃了什麼,“書…玄…書……”
叔?還是書?
琉璃不明,低耳覆了過去,又聽公主說了幾個不懂的詞,“玄…書…冰…鳳…玉…”
後面已是呢喃一片,琉璃再也聽不清公主說了什麼,斷斷續續,拼湊不齊。
琉璃已不想再去計較多餘的什麼,才要起身,卻見公主猛然一下睜開了眼,伴隨兩個字念出,“父皇!”
解憂驚了驚,一身冷汗。
“公主。”
琉璃一驚喜,又見公主坐了起來,身體軟弱無力,想下床,卻差點倒下床,琉璃上前扶了一把。
“父皇……”解憂又喚了一聲,看着琉璃,頭疼得厲害。
“公主,你可總算醒了。”琉璃摸了把眼淚。
解憂眸光淡淡,嘴唇乾裂發白,有些軟弱無力,“琉璃姐姐,我想下床。”
琉璃用了力氣,解憂整個身體全靠在琉璃邊上,才能勉強走幾步,走到內殿中央,解憂緩緩的跪了下來。
琉璃不明。
只見公主向宮殿東邊的方向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每一下都是直接撞在地面,磕得琉璃心裏直跳,又不忍。
公主,是在向先帝行禮嗎?
遺憾的是公主不能親自送,只能用這種方式。
可,先帝出殯,是從西邊而去,而公主,卻是對着東邊。
磕完,解憂想起身,又沒了力氣,身體乏力,在琉璃的攙扶下,才走回床榻邊,“琉璃姐姐,我好渴。”
“奴婢這就給公主拿杯茶。”
琉璃聽言,飛快的倒了杯茶過來,解憂喝了兩口,腦子乏力,痛的不能思考。
臉上,身上,好多的疹子,她癢,又抓不得,身體好多粘糊的東西,她想洗涑,琉璃又說還不能碰水。
解憂忍了忍,可手還是不自覺的想抓兩下,琉璃忍不住勸解道,“公主,您再抓下去,這臉可就得破相了,公主以後還怎麼見人啊。”
解憂皺眉,越去想那些疹子,就癢的越厲害,琉璃硬是把她的手給按住,不讓她撓。
“公主,您若是覺得癢,便去睡一會兒,一覺睡着,便不會覺着癢,也不會痛了。”
解憂想想有道理,便躺下,努力的想去睡着。
琉璃怕她睡不着,點了一爐安神香。
不知道過了多久,解憂迷迷糊糊的,眼睛睜不開,身上涼涼爽爽一片。
她看見一個白衣小少年,坐在她身邊,清清亮亮的眼睛,手輕輕摸着她臉上的疹子,瞧了許久,又在她臉上塗了些涼涼的葯。
她頓時覺得不癢了,還很舒服。
睡覺的法子真好,不僅能解癢,還夢見一個神仙一樣的白衣哥哥。
神仙哥哥。
想着,解憂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公主已熬過最初的階段,後頭的事,張太醫便是遊刃有餘,很是驚奇公主意志強硬竟能熬過這幾日,但總也少不了那藺小少爺的功勞。
可那小少爺卻沒有領任何功勞,連皇上的賞賜都免了去,只交代張太醫一些後事,公主該注意的一些事情,還有公主血皰快結痂,疹子雖小,但也會留下少些的小麻子。
恐公主容貌受損,少年還給了張太醫一張飲食調養的方子,調養個幾年,不用傷身體的藥物,小麻子也會慢慢變小,直至消失,公主年幼,還有長新皮膚的機會。
琉璃只知那小少年什麼都沒要,甚至未跟皇上說一聲,便離了宮。
宮中人對這位神童的議論很少,因為小少年一直在長樂宮,未出半步,而許多事都是張太醫在忙裏忙外,宮裏人看得見的只是張太醫從長樂宮到太醫院一路路的跑,每一次都帶用許多藥材。
所以在宮婢眼裏,治好公主的人,是張太醫,並不是那神童,而且那神童從入宮至今也未說過任何一句話。
這一點,琉璃雖奇怪,卻也未深入追究。
琉璃是從張太醫那拿到那張日常飲食的方子,還以為這是張太醫開的,也沒多想,以後便按上面說的,給公主配備飲食,琉璃怕弄丟了,又多抄錄了一份。
天花來的快,去的也快,眼見公主病情好轉,長樂宮宮婢太監的禁足也被解除,長樂宮污穢之氣一除,恢復了往日時光。
琉璃似是覺得有在地府走了一遭的感覺。
甚好,閻王爺不收。
等解憂身上的膿皰完完整整結了伽,又慢慢脫落,琉璃才肯放她下水,解憂終於痛痛快快的洗了次身體,琉璃還好心為她量制新衣裳,讓尚衣局趕緊趕製。
當然,這新衣裳很華麗,是受封之時才能穿如此繁瑣又端莊的貴氣衣裳。
解憂以前的衣衫太小,不能穿了。
是了,她被受封。
從先帝歸去到現今,都快折騰了一個多月,新帝正式登基的日子,選在三日後,所以解憂的衣裳趕製得很急。
料理完公主的事情,琉璃卻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譬如,那個宮婢。
長樂宮之前被禁,琉璃哪兒也不能去,何況其他人見到長樂宮的人,似見到鬼一樣紛紛逃開,現今琉璃可以正大光明的去一趟內侍府。
內侍府,是掌管宮婢太監調任之地。
進去那兒,琉璃也託了關係,費了翻周折,找到公主以前宮婢太監的調任居注,幸好,皇帝雖換了人,皇宮裏也還未採選新進宮婢,以往宮婢的記錄並未銷毀。
只是,她在長樂宮宮婢居註上找不到珠兒這個名字。
琉璃又一想,若是珠兒是被隨葬的宮婢,那她的名字也一定會被無聲無息的抹去,可這記錄本上卻找不到抹去的痕迹,像是完全沒有記錄這個人一樣。
先帝之時,除了早已去世的皇后,先帝並沒有其他妃子,皇宮各宮一般只配幾位打掃的宮婢太監,大致來說,皇宮宮人並不多,內侍府的記載不可能會錯,也不可能遺漏誰不記。
那珠兒這個名字,又去了哪兒?
一個活生生的人,真的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嗎?
或者,這個名字,從出現起,便沒有記錄在案,可在先帝眼皮底下,允許一個沒有被記錄在案的人出現么?
不可能。
除非……
這個人,甚至這些人,是要註定被抹去的。
琉璃與珠兒,只見過一次,珠兒唯一跟她說的一句話便是——你的舒服日子到頭了,也或許我該恭喜你,琉璃。
琉璃忽然想到一種可怕的可能。
——每個人都是一個特殊的人,即便再卑賤也有他們的有用之處,往往一些最不起眼的人,總能被人忽略,但恰恰也是這些卑賤的人,最能影響所有的事,上位者,只是擁有虛無的權利,低卑者,卻是擁有最大的實力,沒有那些低卑的人,上位者的權力施展不了。
——你要做的,只是需要依照你的本能做事,你的意識做事,你可以選擇像那些刁蠻驕橫的宮婢一般活着,有可能你會死,你也可以選擇,低調沉穩做事。
——但你要永遠記得,無論你新主子是誰,你心裏真正的主子,只有一個,若有異心,你便再也不是主子的人,今後生死,也無主子無關。
——從現在開始,你的名字,叫琉璃。
那個主子,那個背影。
“琉璃姑娘。”
琉璃聽到身後冷冽的聲音,身體猛烈一顫抖,手中的記錄冊掉落地下。
“吳……吳公公。”琉璃慌亂,撿起記錄冊,朝吳庸乾笑,“吳公公,你可嚇了我一大跳。”
“琉璃姑娘在看什麼,連本公公走進都未察覺?”
說著,吳庸飛快的抹了一眼琉璃手上拿着的記錄冊,也是乾笑了兩聲。
“沒什麼,不過是琉璃初到公主身邊,想了解公主更多的習慣,想找個公主之前身邊的人問問,但想想公主大病初癒,衣食習慣與之前有了些不同,遂也沒有必要再去麻煩別人,這一想便想得有些出神,公公見諒。”
“原來是這樣。”吳庸點頭,只覺這小宮婢嘴倒是伶俐得很。
“公公忙,琉璃先退了。”琉璃放回記錄冊,行了一禮,從容的離去。
吳庸笑容淡淡,待她離去,抽走琉璃方才拿的記錄冊。
解憂輾轉反側,又踢被子又嘟囔,睡不着就是睡不着,為什麼,再也夢不到那個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神仙哥哥。
解憂拿被子蒙頭,不知怎的,臉上通紅一片。
琉璃又好氣又好笑,半更天總得為公主撿幾次被褥,又得擔心公主受涼了怎麼辦,還老聽公主夢中都喊着‘神仙哥哥’。
難不成公主小小年紀,便開始思人了?
琉璃搖搖頭,只當公主做夢的胡話。
碧霄殿。
皇甫劦重重的拍下那本冊子。
“皇上。”
吳庸上前,凝了那冊子一眼,“先帝當初採選宮婢進宮,並未按照內侍府的規矩來,這記錄冊上,所有太監宮婢,均無來頭可尋。”
“另外呂將軍帶走的那撥宮婢太監,也全被抹去了痕迹,找不到一絲一毫的訊息,且先帝大行前一月,又採選過一撥新進宮婢太監,也放出宮過眾多奴才,這記錄冊又是記錄不全,奴才無能,辦不好皇上交代的事。”
皇甫劦踱了踱眼皮,“這宮中所有奴才,都須得翻新一遍,半月之後的採選,記住,要嚴,朕不想時時刻刻都還要提防那些奴才。”
“是。”吳庸又問道,“那宮婢琉璃,可要從解憂公主身邊換走?”
皇甫劦斂了下眼皮,聲音沉沉,“不,她還有用。”
想了想,皇甫劦說道,“秘密跟着呂鈞山的人路上可有阻礙?”
“一切順利,畫了大半路線出來,奴才倒是奇怪,那撥宮婢太監自知前去隨葬是死路一條,一路上卻也不哭不鬧,且奴才查看傳過來的路線圖,發現若是呂將軍帶着先帝的靈柩一直如此行下去,前頭可是一片從未有人進入過的茂密森林,聽說那些林子,蟒蛇野獸居多,一旦進入,是有去無回。”
皇甫劦冷笑,“那些奴才,都是冥邪培養的人,又怎會鬧,冥邪知道,朕一定會派人跟着,所以那個林子,定是他甩脫朕的人唯一的方法,冥邪,他一陪葬,帶走國庫四分之三的數額,國庫虧虛,他倒挺會花費,最後的爛攤子得朕去收拾,這筆銀子,朕可捨不得長埋地底!”
吳庸微微冷顫,這國庫到底有多少,皇帝也只是估個大概,冥邪身為一代大帝,吞併過如此多的小國,掌權東海帝國三十九載,財寶許是已不計其數,興許冥邪帶走的財寶,比四分之三更多。
現今聽皇帝的意思,要麼便在路途中截下呂鈞山,畢竟呂鈞山不可能會告訴其他人這先帝陵墓路線,何況其行蹤一向隱秘,若非皇上手段,來了個計中之計,皇帝養的黑影子也絕非如此容易跟蹤呂鈞山。
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那些人除掉,那自是最好。
要麼,探得陵墓地點,在送入陵墓封閉墓門之時,殺他個措手不及。
那一千侍衛與一百奴才,自是抵不過三四千的兵,只是皇帝怕的,是冥邪還有其他招數。
想到如今皇帝居然會跟一個死人比謀略計算,吳庸從頭皮到腳底都是一陣發麻。
太可怕。
死人並不可怕,死了心計還在的人才可怕。
吳庸彷彿覺得先帝還在世上,甚至可以在他旁邊,他看不見,卻能感受到壓抑的氣息,彷彿先帝在笑,對皇帝說,來吧,你所有的心思謀划,我都能接住。
吳庸冒了冷汗。
這天,解憂很早便起床。
琉璃在她身上折騰了兩個時辰,總算幫她將那厚厚又繁雜的衣衫扣上,解憂弄了弄發上叮噹響的步搖,覺得很有趣,可這頭飾壓在頭上,重重的,很沉。
以前她不喜歡帶這些,父皇從不勉強她,甚至每天上朝回來,還會幫她梳辮子,和她共用早膳。
解憂想着,外邊,想起一種洪亮的號角聲,響了半個時辰之多,傳遍整個皇宮,聽的很清楚。
號角聲停下的那一剎,似乎有很多人跪地,洪亮的喊聲傳遍各個角落。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此年,皇甫劦登基為帝,改‘東海帝國’國號為‘晉’,自此,晉國始建,皇帝年號為晉興。
此年,亦為晉興元年。
解憂坐在長樂宮門邊,手心放在膝蓋上,抱着身體縮成一團,琉璃怕她受涼,替她披了件衣袍。
長樂宮很大,從門口一路看下去,一排高高的階梯,很高,太陽一路高升,解憂坐的陰影之地,也籠罩了層陽光,很暖。
琉璃看着那抹孤獨的影子,心底微疼。
許久后,長樂宮亦響起高亮的音。
“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吳庸笑着遞過聖旨。
解憂笑着接過聖旨。
長公主,皇帝的妹妹,她這小小年紀,一般鮮有被皇帝賜長公主封號的,她的封號便是一個縣的名字。
琅琊長公主。
晉興帝問朝臣該給予她什麼封號時,六部侍郎中某一位蕭大人進言,公主之名解憂二字,系解百姓之憂,尚可。
晉興帝未允許,還是用了琅琊二字。
解憂也不會去想晉興帝是不是懶得給她想封號,還是覺得‘系解百姓之憂’這句話明顯觸動了他,以至於他不用‘解憂’做她封號,不過她雖是琅琊長公主,但畢竟許多臣子與宮人習慣了喚她解憂公主,以至於以後還是習慣了這麼喚她。
所以,琅琊這兩字,她覺得並沒有什麼用。
她雖是有封號的長公主,比一般的公主顯得有身份,食邑琅琊縣,琅琊縣所收的稅務便是她的俸祿了,小小年紀,不過一個封號,什麼都沒做,還有錢賺。
她還問琉璃,她是不是要住到琅琊縣去,畢竟她都用這個做封號了。
琉璃笑說,“那大可不必,公主未及笄(ji)之前,一般住宮裏,若及笄還未出嫁,公主不能留在宮中,可在帝都開封建公主府,若是公主以後嫁的駙馬是侯爵公子,便可入住那些侯爵大人所管轄封地,也可留在帝都。”
“而若公主嫁的是朝臣大人之子,只會在帝都一處建公主府,連同駙馬爺一同住入,不過及箳之後還未出嫁的,卻是甚少。”
解憂忽然覺得思想一團糟,理不清這些東西,覺得琉璃想的遠了。
終於脫下沉重繁瑣的衣飾,解憂便在床榻上打滾,被褥都是一團糟,她的生活太簡單,幾日下來,除了吃,便是睡,幾乎連長樂宮門都不出,晉興帝給了她應有的東西,不可能還會惦記她這個所謂的妹妹。
說得更簡單,之前因形式不穩不得不好好待她,如今一切事成,誰還又能想起她這個前朝公主。
前朝,東海不復存在了,如今是晉國。
她不可以向往日一般跑去碧霄殿,朝正在批奏摺的父皇撒嬌,也不可以隨意的在儀瀛殿亂搞破壞。
這諾大的長樂宮,便是她唯一的棲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