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娶你為妻
整一天一夜,從長壽鎮到虎蔭鎮,她一步都沒有回頭,他卻也從來沒有落下,一直緊緊跟着。
除了這麼死纏着,他還會做什麼,她又氣又急,可又對他毫無辦法,皇甫衍,到底要她怎麼辦?
出了虎蔭鎮,天空卻飄起了細雨,一陣濕潤,她沒地方去,見前頭不遠處的破爛廟宇,便沖了進去。
等拍去頭髮上的雨珠,清理濕濕的衣衫,這才發現,他不見了。
總之是不見人影了,廟外還是廟內,都沒有。
她閃過一抹複雜滋味,就知道他堅持不了多久,就知道他不會一直跟着,這下,她也不用費勁腦子去想怎麼甩他。
他走了,她該高興。
可是,又為什麼這麼不高興。
蜷縮在稻草堆里,抱緊手裏的包袱,眼看着外面的雨越大越下,她也越心神不寧,心裏一團遭亂,便甩了包袱,出去找他。
只是——
他卻一直站在外面,也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一直一直淋着雨。
見到門口邊驚慌出現的她,他眼睛微微一亮,想起什麼,又漸漸委焉了下去,一張苦澀的臉在他臉上明顯。
“你是笨蛋!”
解憂急,便過去拉他,“下這麼大雨,你還淋着,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拉了兩下,沒拉動,他像個矗立不動的雕像。
她更急了,噙着雨水,喊道,“皇甫衍!”
“解憂。”他吞了吞雨水,“我必須要回宮。”
她微微一怔。
是啊,他是太子,沒理由一直跟着她,沒理由跑出來這麼久,還不回去,更沒理由會陪着她一直耗下去。
“我還巴不得你回去。”她吼道,心裏卻沒底氣。
“我還會來找你。”
“你……”解憂有些結巴,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不知道他這什麼意思。
還會來找她?一定非要如此纏着她?就不能放她一次自由么?
他卻又繼續道,“你說的不錯,那個鬼皇宮只會害你,我不會再強迫你回去,你想去哪兒便去哪兒,但我會派人跟着你。”
解憂微驚,“派人跟着我?”
說完,她看了看周圍,大雨淋漓的樹林中,也不確定是不是有人秘密跟着。
他忽然又將她的手抓得很緊,令她渾身一顫,“我說過,我只要你。”
“我……”她看他神色尤為堅定,黑沉沉的眸子,是她看不懂的眼神,更不知此刻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解憂,再給我一點時間,我願娶你為妻,只給你唯一,像你少時經常說的,你父皇對你母后的唯一。”他上前靠近她幾分。
她忽然一瞬震撼,又有一瞬遲疑,他不像是在說謊,不是胡亂承諾,很堅定的眼瞳,很鄭重的語氣,那種熾力的狂烈。
雨,還在狂風般的傾卷。
身上全是濕濕的,她視線已是模糊不已,有些心軟,道,“衍兒,我們先進去躲雨,這件事,以後再說好不好?”
“你願意么?”
他不肯走,似乎是一種不答應他便一直淋雨不走的架勢。
她只得陪他一起淋着雨,目光有些閃爍,“這雨太大了,會淋病的,我們、還是先進去躲躲雨。”
“你是不是不願意?”
她有點慌亂不已,有些蹩腳的說道,“不是,你讓我想想,站在這兒淋着雨我想不通透,你給我一點點時間,我、我不知道。”
說著,抹去遮掩視線的水珠,甩了甩。
他咬牙,“你是不是還想逃?”
這都能看出來?
她砸了砸舌,雖然是抱着這樣一個想法,畢竟他突然說這麼多,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麼做,更想不明白,她怕自己一個選擇不慎,又跌入萬丈深淵。
會很痛。
他忽然將她深深埋入自己肩窩,淺淺的幾個字喚出,“解憂,別走,母妃已離我而去,難道連你,也不要我了么?”
這已經算是深情的挽留了,那沉沉出口的兩個字,帶着沉蘊悲憫,他在求她。
什麼時候,他會有這樣的臉色,這樣的音,即便分離四年,不論他成了何樣,他終究還是她念念不曾忘的衍兒。
她只是忽然的心疼他。
不是,她沒有不要他,不是他想的那樣。
他願意娶她,這麼美好承諾。
可是,就是太美好了,美好到不真實,說得出口,做起來卻是太難,皇甫劦怕是第一個不同意這樁所謂的婚事,她如今離宮,若再度回去,不過是把自己送入皇甫劦的刀口底下而已。
她好不容易出來了,那樣的日子,她忽然沒有勇氣再去面對。
可是,她怎麼捨得讓他傷心呢。
她反手擁緊了他,輕喃,“我不走,也不逃了。”
他心情微悅,聽到她下一句,又微微震住。
“我可以等你來娶我,可是、可是我不會回宮。”
廟內。
燒了一堆火,淋了雨,衣衫全是濕透的,解憂本想烘乾衣衫,但是他在這裏,她想脫也不成,叫他走,他卻當沒聽見似的。
於是,她只能抱着自己,盡量往火堆靠。
從進破廟開始,他便沒說過一句話,不知是沉默還是跟她傲氣,又或者,他默默撥弄柴火的樣子,是在想什麼。
她說,她不會回宮。
是不是因為這句話,惹他不高興了?
她抱緊雙臂,又見他突然出去,回來時手裏多了個包袱,遞給她,“這是乾淨的衣裳,換上。”
“哦。”她木然接過,又想起他還杵在這兒,一時之間,往他身上瞟了數眼,他還是當沒看見似的。
想了想,他又不是沒看過她,不管了,便解開了自己腰帶,才漏出裏頭兜衣,廟門外頭忽然進來一個便衣男子。
方好不巧的,那便衣男子一眼便落在她身上,她差點咬舌,心想自己便這樣衣衫不整的出現在另一個人面前,正當她鬱悶羞憤時,一抹紫色袍子蓋了過來,紫衣少年也已將她護在懷裏。
那便衣男子本是要事稟告,豈知來的不是時候,一瞬震驚之後,忽然重重跪地,不敢再抬頭,“主子,屬下該死!”
紫衣少年開口,不冷不淡,“你知道該怎麼做?”
“屬下,知道!”便衣男子咬了咬牙,轉身離去。
解憂不明白他們這莫名其妙的對話,好奇道,“他為什麼說自己該死?他犯了什麼錯?你要他怎麼做?”
他瞪了她一眼,幾個字憋出口,“穿好你的衣服,別讓我來幫。”
她也回瞪了他好幾眼,莫名其妙!
她不就是問幾個問題,惹得好像窺探了他的秘密似的。
他還是沒走,似乎一副沒看你穿好衣服一臉不放心的樣子,不過這次,他向門口挪了點,眼睛,也是看着外面的。
她手忙腳亂,還沒換好,一雙手已經伸過來,將她最後的腰帶繫上,打了一個很漂亮的結,話語輕柔了些,“怎麼還是那麼笨。”
她呼吸有些緊張,他指尖碰到她衣衫輕輕擦過的感覺,很癢。
七歲之前,她從來沒自己穿過衣衫,宮中衣衫向來繁瑣至極,她一弄不好便都打結麻亂成一團,所以一般都是琉璃負責,她幾乎也算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主,所以,很多次嬉戲玩鬧,衣衫鬆了之後,都是跟在她身後的那個紫衣男孩,仔仔細細幫她系好,還說,“姑姑,你好笨。”
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她覺得她不笨的,因為好多次,都是她帶着他爬山爬樹,戲弄宮人,帶着他闖遍父皇曾告訴過她的每一個皇宮角落,去過空曠無人荒廢的大殿,想方設法的弄很多的好東西做給他吃,還記得有次她把一位受寵妃子最愛的金魚抓了起來,還烤了給他吃,無論哪個公主皇子要欺負他,她定會第一個站出來幫他,礙於她在,孩童時代,沒有人可以欺負他。
他小她一歲,她覺得那是責任,應該保護他,他還是她最好的朋友。
父皇在時,皇宮便是她玩樂的小天地,她也以為皇甫哥哥也會給她那樣的權利,只是那不過是她的一絲幻想,十一歲那次媚葯,她幾乎對所有人都徹底死心,她哭着,很多人圍着,卻沒有一個肯上前幫忙,都是一群看戲之人。
那時,她便知道,不一樣了,這個皇宮跟以前的,不一樣了。
她若在這麼任性下去,到處給自己招禍,遲早有一日,有人容不得她,這四年,她過的戰戰兢兢,所有事情都不敢馬虎,皇帝宣她去宮宴,她只能去,皇帝沒有允許她出宮,她便不敢出宮,焦堰讓她反,她不敢反,皇帝把沒有的罪推到她身上,她只能默默承受,沒有一個人願意去求情,皇帝給她令牌讓她離宮,她最終也還是遂他願離開。
她自問,她盡量不去惹皇帝。
可是,衍兒,唯獨一個衍兒,她卻怎麼也放不下。
現在看着他如此優秀聰明,她有時候甚至會往不好的方面去想,他那時所有的天真和傻氣,是不是都是……假的。
他明明那麼聰穎,在很多方面,卻要裝的什麼都不懂。
而她,卻一步步因他淪陷,依賴上了他,喜歡上了他,愛上了……他,無論什麼情緒,莫名的因他而扯動。
怎麼辦呢,喜歡他,能怎麼辦呢。
不知何時,軟軟的唇,輕輕的,從她唇角,吻過去,喃喃的氣息,從開始的溫情,到如火如荼的地步,甚至已反身將她壓下。
她卻是越來越緊張,若上次在宮中那般還算溫情一些,那現在,他是匹餓狼,沒有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
大手深入衣兜,與她肌膚零距離觸碰,她一震朦朧迷離,一聲嬌喘更讓他狂亂無比,狂啃着她身子。
她一陣緊張,身體輕顫,不讓他再碰。
他微微一怔,知道自己有些過急,便吻上了她的臉龐,輕道,“解憂,我想要你。”
她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炙熱的眼神告訴她,他要她,現在!
她迷離着雙眼,拽着他衣衫的手慢慢鬆開,臉色緊張,“我……我不知道。”
她只是緊張,緊張到放不開,她知道這麼做了,會意味着什麼,想過很多,卻沒想過什麼時候將自己交給他最合適。
“是我太急了。”他抵着她的額頭,“我有時間等你。”
廟外。
幾個黑影子退開了幾米遠,守着那一座破廟,其中一個略微一瞟,似乎有一道灰色的影子從一樹枝上遠遠離去,那好像是太子身邊的人。
……閆可帆?
此刻,林子裏,閆可帆撐開那把桃花面扇,獨自神傷。
她是愛皇甫衍。
而他,不過是她生命里的萍水相逢。
甚至,她可能還不知道他跟在皇甫衍身邊,因為,她還未正眼瞧過他。
解憂,能為誰解憂。
廟內。
解憂躺在他腿上,還濕漉漉着的一頭瀑發垂下,他替她打理,說道,“你怎會住在桃花堂?”
她卻好奇反問道,“你怎知我在桃花堂?”
他彎了彎唇角,“這個我並不知道,只是誤打誤撞。”
當看到案桌上紙墨筆硯擺放的位置,有點像是她的習慣,她習慣寫完字會將紙張放在旁側不遠的位置,他便照做,而且,很吻合。
那時,他便知道十有八九是她,當看到那壓在底下紙張上的字跡,他便更十分肯定。
“那素姐姐呢,你們……怎麼認識的?”她忽然低了音,提到素姐姐,心內還是有一點點跳動,那樣的女子,是個人見到就會喜歡的。
何況,素姐姐對他,似乎也有……一點心思。
她有些嫉妒,但她不會讓,即便那個人是素姐姐。
她深深的知道,感情這種東西,再好的姐妹也是不可能一起分享的,就像皇甫劦的那些妃子一樣,爭來爭去,或許能結為姐妹,可在危機關頭,卻又還能狠狠的背後捅一刀子。
在這一方,她也並不是個大度的人。
他解釋,“三月前,蛟河郡內水災泛濫,許多百姓流離失所,我見她孤苦伶仃,便給了她些盤纏讓她在金陵落腳,我也沒料到,會在此處遇見她。”
“是啊,許多百姓,那你為什麼偏偏幫她?”越說酸味越重。
他沒有說話,沉斂着眸子。
見他忽然沉思這麼久,她抬頭掐了掐他,酸味已是重味,“是不是想人家了?”
為防止酸味酸滿整塊地方,他是時候的吻住她的唇,許久才鬆開,“再吃醋下去,人就不好看了。”
解憂撇撇嘴,心裏念到,真是個處處留桃花的人!
這麼年少便如此招人喜歡,若是在成熟一點,豈不是只要是個女子都對他有覬覦之心了?
見她還是略有酸意,他只好嚴厲道,“我還沒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桃花堂是藺之儒的地方,而且,三年前,你和他在桃花堂待過一段時間。”
三年前,他並不是不知道,當時她忽然離宮失蹤的時候,他也為她操碎了心,若不是師父攔着,他定也是出宮尋她,後來她回來才得知,她與藺之儒走到了一塊。
而幾月前得知三年前她便已能如此親切的喚藺之儒藺哥哥時,他心裏頭便開始狂躁不已,當初以為離開她是為她好,他更怕有一日,他想回她身邊,她卻再也回不到他身邊,在圍場那一吻,是表明他心意。
他可不想她被別人搶走。
解憂聽得他話中意思,想起那段日子,忽然氣吼道,“我和藺哥哥沒什麼,再說待過一段時間又怎麼了,我還和夏天無待過呢!”
他忽然又陰了眸子,“夏天無是誰?”
聽語氣,他似乎已猜出那應該是個男子。
她吐了吐舌頭,後悔不該生氣呈一時口快,也不知怎的竟然蹦出那個人的名字,現在好吧,晾下大禍了。
只好諾諾回道,“呃……有幾面之緣而已,後來再也沒見過了。”
是嗎?他眯了眯眸,倒沒想到,她竟給他招惹了這麼多人。
他鎖緊她的身子,“以後在我面前,不許提別人名字。”
想想,只是覺得很氣。
她哼了一聲,也是惡狠狠道,“你要是再敢碰別的人,我就敢。”
“學會頂嘴了?”他道。
“沒。”她趕緊又躺乖乖他腿上,闔了闔眼皮。
許久之後,有人敲門,說了什麼,她微微疲憊睜開眼睛。
他還是忍不住吻了她額頭一下,才道,“我在外頭等你答覆。”
解憂點頭,見他真走了,想了許久,才趕忙起來,諾諾的出去。
外頭已是雨停,彷彿方才的****只是一瞬。
她一直低着頭,不敢看人,即便知道他似乎在和幾個人說什麼,那幾個人她也沒有看清,怕是他的侍從或者別的什麼。
見她過來,他很是喜悅,微摟住她。
她壓低了聲音問,“你要走了嗎?”
“嗯。”聽得出她語氣的不悅,可他為找她,已耽誤太多時間,再不回去,有些事情便難以收拾,“你想好了?”
她沒說話。
他沉默了會兒,“你不願回宮,我說過不強迫你。”
忽然,他又低了聲音道,“或許,你不回宮才對你最好。”
很多事情,她並不知道。
她點頭,此刻心中複雜萬千,她忽然間想跟他回去,可是又怕,怕很多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是的,她還是無法回去。
她很自私,自私到嫉妒任何女子接近他,很傻,很傻到她也可以為他做很多事,也很瘋狂,瘋狂到說離宮便頭也不回的離宮,只是,唯一,不是那麼容易。
或許,維持現在這個模樣,便已經很好了。
“解憂,照顧好自己,我會來找你。”
說完,給了她一個久久長長的吻。
他放開她,一個便衣侍衛早已將馬牽上來,他一躍而上,再多看了她一眼,便同幾人馭馬離去。
“衍兒……對不起,我、我還是不能,我很高興,能聽到你願娶我,可是,你還是忘了我吧。”
朝他離去的背影,她閉眼呢喃,即便他已聽不到。
不稍一息,她便轉身往側路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遠,與他交背,她要離他遠遠的,再也不要讓他找到她。
再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