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席

婚席

三月十二,嘉朝天子大婚,百官同賀,數不盡的奢華寶物送進南伯侯府作聘禮,此外舉國上下休沐三日,唯煙柳之地不可營業。

這嘉興帝三年不曾立后,如今這排場算是十分隆重了,想來是頗為看重南伯侯府的那位千金了,這坊間都開始傳出郎才女貌的話來了。

今日人人口中的嘉興帝,天還半亮,她就被蘇長瑞拽了起來,宮女將那繁瑣的婚袍給穿上,豐盛飽滿的胸脯被束衣裹得難受。

別提蕭扶玉的眉頭蹙得有多難看了,縴手都攥起了拳,平常都不帶這樣裹的,喂!

宮女紅袖給蕭扶玉化着劍眉時,蘇長瑞就在一旁欣慰道,“今兒陛下定要畫的俊氣些,出宮在外,不能折了天子盛顏。”

人言常道當今皇帝男生女相,過於秀雅,於是為了讓蕭扶玉在面見百官時更健壯,纏了不少棉墊在身上,嬌蠻的細腰都粗了一圈。

蘇長瑞直誇:“陛下聖人之姿,威武霸氣!”

蕭扶玉給了他一個白眼,很不舒服,不得不忍着,待金貴的髮飾佩戴好,還別說還真有俊朗帥氣那麼回事。

就如此,蕭扶玉出了玄華宮,長辰宮門處至千人的長隊已排列好,上到禮部官臣,下到宮女太監,保衛森嚴。

這樣的排場是衛玠安排的,雖期間太后的人此有異議,不願過於隆重,但為了讓唐柒柒能順利坐實皇后之位,便沒有依從太后之意。

眾人之中,蕭扶玉一眼就看到衛玠的身影,為迎合喜慶,他難得穿了件深絳色的華服,腰身線條流暢,氣質宛如冷玉,出塵脫俗,即便在人群中也是最醒目的那一個。

蕭扶玉便多看了幾眼,衛玠的身旁站着侍衛雲崢,他雙目‘失明’,這樣吵鬧的場面,需要一個侍衛為其指引。

至於成婚的禮俗,蕭扶玉身為天子,九五之尊,自然不用放下身段去到南伯侯府親迎,只需等侯府的人將新娘送到入皇宮。

在喜慶氛圍下,眾人跪拜行禮,蕭扶玉端正身子,道聲平身,她來時南伯侯府還未把新娘送到,這時辰還早,再等等也無妨。

衛玠乃為六部之首,自然是站在蕭扶玉身後左側,攝政王趙衍未有出場,不過其子趙千檀是來了的,右側便是他。

趁着喧鬧,趙千檀不忘細語恭道一句,“恭喜陛下喜迎良人。”

蕭扶玉只是假意淡笑,而一旁的衛玠至始至終都沒有言語,不恭維也不問喜,這也倒像他。

停頓不過片刻,遠遠便聽見鑼鼓聲聲,送親隊伍被宮人請入皇城,一路從安福門到長辰宮。

南伯侯嫁女入宮,隨行的十里紅妝還是十分有排面的,一行的嫁妝寶箱,絲毫不輸皇戚的規格。

花轎落下后,裏頭的唐柒柒被宮人攙扶出轎,一身繁重華貴的鳳冠霞帔,眉目如畫,落落大方。

蕭扶玉接過喜綢,同唐柒柒一起往奉辰宮走去,地面鋪着長長的紅毯。

皇宮的繁文縟節頗多,還得去慈心宮見太后,做完這一趟禮節,就可能到黃昏之時了。

在長辰宮中,冗長的祭天禮儀結束,禮部官臣還會將各皇戚宗室所送的寶物念一遍。

蕭扶玉活了這麼久,唯一的婚禮都是在當新郎,註定了這輩子與普通女子不同,整日帶着面具過活,只有在衛玠身邊時,才不用偽裝自己。

蕭扶玉輕瞥身邊的唐柒柒,她的婚飾可比她繁重得多,所以也累得多,是苦了她入宮背負這些包袱。

唐柒柒是個溫婉聰慧的女子,她們後來成為要好的朋友,她想要的,蕭扶玉也會儘力補償她。

猶記得前世衛玠死後不久,蕭扶玉女兒的身份公佈於天下,她便想給唐柒柒挑個好人家,但她卻拒絕了,只道是心中有人,不過那人死了。

唐柒柒畢竟是衛玠送進來的人,那時蕭扶玉曾想她口中的那個人會不會是衛玠,所以問過她是否在怨恨她。

唐柒柒的確也因衛玠的死怨恨過她,但也回答她,“心中所想並非衛相,是個性情純良之人。”

後來蕭扶玉死在太子十歲那年,久病不愈,鬱鬱而終,那時太子還小,所以現在她都放不下太子。

想到此,蕭扶玉輕瞥站在百官之首的那個人,宮殿裏禮部尚書還在念詞,一片喜慶祥和,而他依舊是那副肅正沉雅的模樣。

繁雜的禮儀結束時,已是午後,唐柒柒被宮人們送往新房,剩下便是禮部宣念權臣奉禮謝詞一事,然後長辰宮設宴款待群臣。

蕭扶玉也終於得此時坐在宴椅上歇腳,衛玠正站於她身旁,身形修長,衣袍整潔。

她便趁眾人不注意,伸手撥弄了兩下他藏在衣袖裏的手指,輕輕喊道:“衛玠玠。”

對於這個稱呼,衛玠似乎有一絲輕嘆,側過首朝向她,蕭扶玉則笑了笑。

……

傍晚已至,天色微暗,皇城上下燈火通明,長辰宮內延開多席,群臣恭賀天子大婚。

梨園舞伶在殿中起舞,餘音裊裊,宴桌排至殿外,大魚大肉,酒水充足,宮殿置辦得極盡奢靡。

蕭扶玉需受各權臣的敬酒,上到長師太傅,下至六部官員,君臣禮待。

她雖是個好酒之人,但今晚可不能兒戲,每次都只嘗一兩口,偶爾還讓侍衛擋擋酒。那些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的話,都聽得她耳朵都起繭了。

而不遠處的宴桌處,衛玠身旁幾位官臣,禮部尚書最為愛多管閑事,笑談着道:“這陛下都迎娶皇后了,衛相天人之姿,也該考慮府中添位夫人了吧。”

衛玠笑而不語,眾人也沾了些酒氣,幾個臣子閑談起來,紛紛欲為其尋位好姑娘。

蕭扶玉雖聽着德高望重的老太傅的教誨,心思時不時跑到衛玠那邊,直到聽到衛玠平和道:“府中已有良妾,不急”,她才按下心來。

前些日子鬧得京都閨秀之間議論紛紛的便是衛相府的那位妾侍辭雪,說起來還沒人見過其容貌,頗為神秘。

蕭扶玉淡笑,辭雪可不就是她嘛。

老太傅上年紀了,迎酒兩杯,蕭扶玉便命蘇長瑞尋人將他回府,正將酒杯放下,她的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蕭扶玉回首,來者正是端着酒杯的趙千檀,拉着她手臂笑道:“臣敬一杯給陛下,恭賀陛下大婚。”

趙千檀這個人跟她相識多年,在此之前時常約着喝酒玩樂,這樣的動作已習以為常。

前世衛玠與他從來都不對路,趙千檀是她少年玩伴,加上趙家是蕭扶玉生母的家族宗室,那時她總是會偏向趙千檀的多。

後來衛玠於周國設計害死攝政王,趙千檀便開始怨恨衛玠,攝政王趙衍是蕭扶玉的舅父,她便太容易輕信挑撥了。

直到衛玠死後,蕭扶玉才知道先帝不是重病而死,而是攝政王所下的慢性毒而死;更是才知道衛玠的父親也死於攝政王,衛玠也因此瞎了近兩年,他卻從沒告訴過她。

看着趙千檀的面容,蕭扶玉收斂心神,宮女已將酒水斟滿,她端酒回敬,“趙世子有心了。”

如今是曉得趙家的底細了,礙於攝政王權勢大,幕僚眾多,蕭扶玉自然不能便表現得過於反常。

“叫趙世子,陛下就見外了。”趙千檀將酒飲盡,揚唇道:“今夜陛下洞房花燭夜,皇後娘娘還在等着你行合巹禮呢,可莫喝太多,錯過良宵,我這一杯陛下就不必飲盡了。”

既然都如此說,蕭扶玉也就意思意思只抿半口,她今日喝的酒不少,能避則避。

傍晚的天色已完全暗下,已不少官員離去,宮殿內卻還在樂律悠揚,歡歌盛舞。

宴桌前的衛玠拈杯飲酒,素來聽力極佳,二人細微的笑談聲顯耳,他心緒越發陰沉,指腹在杯底暗暗磨挲。

正此時,侍衛雲崢入殿來,俯身在衛玠耳邊細語幾句,他將酒杯緩緩放下,指尖在桌面上輕敲幾下,最後拂衣起身。

雲崢脊背挺直,低着首跟隨衛玠暫離宮殿,未驚擾任何人。

……

明月夜空,清風習習。

四下安靜,昏暗的角亭遠離長辰宮,也避開了皇城禁軍的視角,無人知曉。

顧風眠一襲黑衣倚着亭欄,融合在昏暗中,他將指間信件遞向左側的人。

衛玠一瞥那空白件名的信件,只聽顧風眠低聲道:“近來攝政王在查你眼目的事,若查出你失明已愈,怕是向你發難。”

衛玠淡漠地將信件揭開,查看調查的內容,“知道了。”

顧風眠收回看他的目光,繼續道:“臨川先生已離開漠北,一個月後應該能入京都。”

孟臨川,江湖人士,也是能制金羽令的後人,制器名匠且滿腹學才,傳聞時常雲遊四方,不見蹤跡,這金羽令還需由他來打制。

衛玠眉目依舊平靜,到時孟臨川入京,必引起各方勢力關注與邀請。

顧風眠伸展了一下手臂,提醒道:“再替你查幾件,監察司那幾個人該懷疑我了。”

畢竟他是監察司督捕,只負責抓捕,巡查情報的事做多了,容易遭人猜忌。

“最近這些夠了,暫且安定些吧。”衛玠將信件收起,便不再言語,欲要離開這昏暗的角亭里。

顧風眠瞧着衛玠轉身時,忽又想起什麼,開口道:“忘了說,一個時辰前攝政王帶了幾個女子入宮,注意你的小皇帝,莫出什麼事。”

聽完,衛玠心間一沉,側首與顧風眠對視一眼便疾步而去,衣袂翩翩。

長辰宮仍在燈火通明,宴席上的臣子已然退場,來往不見多少人影,夜闌人靜。

衛玠暗暗思索,不知蕭扶玉可是已入洞房了?還未來得及踏入宮殿,就被行色匆匆的蘇長瑞尋到。

他手提燈籠,神色慌張,連忙道:“衛丞相,陛下...陛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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