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青山下(終章)
從大青山到青山鎮的山路,現在的雙馬車道上,比起以前,人更多,八十餘里的山路,隨處可見遊人,沿着山腳的溪流,讓附近鄉民,受益匪淺,能和以前山上神仙喝一樣的水,來此地遊玩的人,必定裝上一桶山泉水,回家也能炫耀一番。
種認坐在車廂里假寐,耳邊不時傳來清脆的鳥鳴,讓他恍如進入異樣的境界,這可是當初肖大劍仙下青山坐的馬車。
據這車夫講,這輛馬車是他爺爺傳承下來,當初接得肖雨到青山鎮不久,他的名聲大噪,生意從此異常火爆,老黃頭倒是沒有忘本,從不藉此漲價斂財,生怕敗壞了大青山仙師的名聲。
就這樣,在祖孫三代的操持下,從大青山到青山鎮,總是有這輛特殊馬車一直在載客,就是很難約到,要不是種認侍從有心,這輛馬車,種認也只能錯過。
夕陽西下,馬車緩緩停下,車夫的聲音傳來:「貴人可要歇歇腳,前面就是我丈人家,開了個個茶肆。」
種認撩開布帷,笑着道:「也好!」
夕陽之下,一座草棚和兩間草房顯得特別耀眼,主要是頂上的嶄新茅草,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得金光閃閃。
待種認坐下,一位老婦人應聲而出,車夫笑着道:「阿娘,這位是來大青山遊玩的貴人。」
老婦人像是見過世面的,笑着福了一禮:「鄉野之地,只有粗茶待客,勿要嫌棄。」
種認笑着道:「無妨,別人想喝,也喝不到啊!」
老婦人拎了個粗瓷茶壺和幾個茶碗上前放好,笑着道:「當初大青山肖大劍仙,也贊我家的茶水!」
種認‘哦"了一聲,回頭望了望從草房中出來的車夫。
車夫笑着作了個揖:「貴人可能在山上就得知,當初肖仙人下青山,路經宋姓獵戶家,就是我丈人家。」
種認恍悟:「那些青山弟子嘴裏講的黃家和宋家,原來就是你們兩家啊!」
那車夫憨厚一笑:「這也是肖仙人帶來的姻緣!」
見種認不解,車夫又笑着道:「當初我爺爺送肖仙人到青山鎮后,經常誇耀,生意異常火爆。我隨着爺爺走了幾趟,途經這裏,與我家堂客就看對了眼。」
種認哈哈一笑:「聽說宋櫻兒與你,都吃過大青山仙果。」
車夫點點頭:「嗯,據說叫金線靈果和紅花果,如今早就沒啦!」
……
吳州,新平縣星湖鎮,異常的繁華,大戰後的幾十年,已經成了不輸於一個中等城池的大鎮。
大街小巷,來往人雖多,但都異常安靜,當初的星湖學堂,早就擴建,成了星湖書院,要是凝神細聽,還能隱隱聽到讀書之聲。
曾經的肖家醫館,早就成了官辦,從星湖書院剝離出來的學科,已經在原來的肖家醫館辦成了一家專門的醫學堂,主持這學堂的,是肖家仙人之子肖青山。
大街上,人人帶有喜色,來此遊歷之人一問,原來是肖家老祖宗今日擺壽宴。
在一處食鋪門口,匾額高掛,上書兩字:牛雜。
一位年老婦人拄着拐杖,指着抬着食盒的幾人口叫罵:「一個個都笨死了,都給我小心些,打翻了,仔細你們的皮!」
一旁路過的居民笑着道:「呀,龐嫂,這牛雜,是送誰家的?」
老婦人眼睛瞥了對方一眼:「肖家!」
「哦,老祖宗馬上壽宴,不會還用你這等不上枱面的東西吧?」
龐嫂登時大怒,舉起拐杖指着對方:「放***屁,我家牛雜,連當初的肖大仙人都喜歡,上不了檯面?你睜開狗眼看看,這匾額,還是肖仙人的先生所寫,你算什麼東西,呸……!」
一通亂罵,那居民也不還嘴,大家都知道龐嫂脾氣,只是嬉笑道:「老祖宗明日壽宴,可別拿豬尾巴去哄人!」
龐嫂舉起拐杖,作勢要打,那居民笑嘻嘻走開了。
龐嫂帶着抬着食盒夥計往肖家走去,路上遇見了醉魚閣的宋老闆,身材巨胖的宋老闆,帶着一眾人,抬着食盒也往肖家走,一見龐嫂,登時樂了:「龐奶奶,這麼大歲數了,還想去肖家討賞錢啊。」
「哼……,你這小子,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什麼龐奶奶,叫龐嫂,你呀,比起你老子,差太多了。」
「龐嫂,聽說王妃也回家給老祖宗賀壽,你的牛雜,送得真及時!」
龐嫂登時洋洋得意:「不是我吹牛,肖家上上下下,那個不喜歡我家牛雜,王妃回家省親,作為家鄉人,總要讓王妃嘗嘗家鄉的味道!」
「要說家鄉的味道,還得我醉魚閣的胭脂魚,當初肖大仙人,那次不是吃得讚不絕口!」
「明天壽宴正日,醉魚閣又要發財啦!」
……
肖家內宅,黎映安端坐在堂,大周的永安公主,顏容還是俊俏少婦一般,與坐在一旁的女兒肖青蘭,根本不像母女,如同姐妹一般。
肖青蘭沒有遠嫁,信王趙建輝與肖雨相熟,特別是王妃田蘿,肖家有女,早就留意,在她兒子趙北河十幾歲時,就送到星湖鎮就讀,她家小子也爭氣,文武雙全不說,長得還風流個儻,肖石遠征北地,他毫不猶豫報名從軍,立下了功勛,肖石親自保了媒。
在延慶二十八年,趙北河領軍出聖月城,遠征西域,滅十六國,從此聖月城外,整個北地,成了大周疆土,為褒獎,被封為冀王,大周皇朝一門兩王,實屬罕見。
趙北河封地在慶州,肖青蘭回娘家也挺方便,家祖年逾百歲,這壽宴,不管地位高低,肖家子孫,肯定要回家磕頭的。
「娘,女兒這次回來,怎麼沒見戚梅?」
戚梅,乃是她乳娘戚嫂的女兒,也是黎映安的最信賴之人,自成年後,一直是黎映安得力助手,肖府的大管家。
「她夫家出了點變故,要去處理。」
肖青蘭看了看一旁的哥哥,眉毛一豎:「是不是又有什麼閑言碎語?」
「你呀,少操心這些,戚梅能處理好,她夫家變得如此富貴,還不是她運籌帷幄,人家厲害着呢。」
肖青蘭輕輕點頭,看着肖青山道:「哥,你無意仕途,可也不能讓肖瑋他們也這樣啊。」
肖青山一臉平淡:「你知道啥,爹爹曾經說過,日子過得平安平淡才是大福,做郎中沒什麼不好的。」
見妹妹又要爭辯,肖青山從懷中取出一隻竹蜻蜓,笑着道:「爹爹是得道之人,知天地大事,懂陰陽變化,眼觀過去未來,所言所語,做兒子的,當謹記在心。」
肖青蘭眼睛一紅,眼巴巴看着黎映安:「娘,我想爹爹了。」
黎映安沉吟片刻,對着一雙子女道:「把你們那幾個混世魔王都叫回來吧,一個個在老祖宗那裏要鬧翻天了。」
肖青山臉上一喜,母親終於鬆口了,父親自出海以來,每年都有影符到家,除了老祖宗那,從不肯示人,哪怕是自己的兒女。
黎映安心中嘆氣,自家夫君,自正氣堂議事結束,就與她告別去了東海,每年除了一張影符,再無任何消息,其中的痛苦,別人無法體會,不過生性好強的黎映安還是挺了過來,兒女撫養成人,膝下孫輩成群。
前幾年老郎中離世,黎映安將喪事辦得滴水不漏,鎮國將軍肖石丁憂這幾年,家中還是黎映安在操持,整個肖家,亦已成了世家豪門。
當日夜裏,肖青蘭睡在舊時床鋪,恍恍惚惚間,好像又見到了父親在眼前,父親還是那麼年輕,自己將頭擱在父親膝上,訴說著多年來的思念,受到的委屈。
父親輕輕撫摸着她的臉,笑着道:「痴兒,你是不錯的,是父親的好女兒,你哥哥性情有點閑雲野鶴,要照顧好他。」
肖青蘭心中登時平安喜樂,再也不想父親離開,猛然間驚醒,感覺枕上濕潤,幽暗的燭光中,發現枕邊突兀出現了一幅書畫,打開一看,瞬間淚如雨下,畫上眾人,皆栩栩如生,父親在躺椅上假寐,自己和哥哥靠在父親身上,玩着手中的竹螳螂,母親在一旁做針線,不遠處,葉媽媽和司徒媽媽,則在樹下端坐靜修,花花姐姐,帶着蓮生他們,在遠處花叢中嬉戲打鬧,眼睛不時看着父親,生怕驚擾了大家。
肖青蘭看得如痴如醉,猛然間,居然發現畫上的父親睜開了眼,笑盈盈看着自己,一時間欣喜若狂,正要開口喊爹爹,聽得一聲雞叫,天亮了……
……
肖家老宅,肖老太太一臉笑容,在堂下,是一眾重孫之輩,在肖青山大兒子肖瑋帶領下,一個個胡亂磕頭,嘴裏亂喊,要老祖宗發紅包。
看着平時家教極嚴的肖家後輩,一個個在老祖宗面前胡亂撒嬌,張嵐則有些黯然,老祖宗已經撐不了幾年了。
看見戚嫂進門,老太太笑着道:「看樣子,是醉魚閣和龐嫂送餐來啦,大家該吃飯啦!」
一眾人擁着老人家,一起去了前廳,肖家如今地位雖然顯赫,府邸卻一直沒有修葺,家人增多,早就顯得擁擠,可肖石卻不肯大興土木,只將的前院一層住房,變成了兩層。
就在大家準備就餐之時,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傳來:「肖家哥哥,胖子來蹭飯啦!」
正準備坐下的肖青山登時頭大起來,來人是吳州刺史唐烈,唐樂樂的第三子,是大周皇朝著名的混世魔王,幼時讀書,就動手毆打先生,從軍時,兩位上司死在他手,后從政,三任上司,都沒能善終,最慘的,被凌遲處死,可奇怪的是,無任怎麼彈劾,他依然沒有停下升職腳步,年紀輕輕,就是吳州刺史,唐家與肖家是世交,老祖宗做壽,怎能不來。
……
星湖鎮西,土地廟南側,一座小小茅屋前,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在除草,看年齡,已是花甲之年,不過顏容威嚴,讓人生畏。
隨着一位俊俏的中年婦女到來,這男子起身,笑着道:「梅子,家裏的事情處理好了!」
「二少爺,家裏沒啥事,主要梅子想兒子了,回家看看!」
男子抬起手,指着中年婦女道:「你呀,受了委屈,就說出來,到怎麼到現在還跟你娘一個模樣,也不想想,鎮國將軍府,怎能容得下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男子正是鎮國將軍肖石,丁憂三年,明天母親大壽,他也要脫孝,回家為母親做壽。
戚梅去茅屋中收拾,緊接着,幾位虎背熊腰之人從林中走出,都牽着馬,杵立在茅屋前,紛紛行禮:「大將軍!」
肖石剛將鋤頭放好,回頭看見姐姐和姐夫坐着牛車緩緩前來,一旁騎着馬的,是外甥陸雲,也在軍中,已經是龍騎都尉。
陸雲跳下馬,雙手行禮:「舅舅!」
肖石答應一下,隨即問道:「你姐姐們呢?」
「她們先去老祖宗那磕頭啦!」
肖敏之和陸甘下了馬車,肖石笑着搖頭:「身體不好,就別亂跑!」
陸甘笑道:「去年告老回鄉,敏之還埋怨我貪戀權勢,該早點回來,二弟你也知道,我哪裏在乎這慶州刺史一職,蘭兒不舍我走,說什麼身邊沒有親人,孤苦伶仃的,說得凄慘,心一軟,多留了幾年。」
肖石哈哈一笑:「青蘭自小精靈古怪,聰慧無比,你那是她的對手!」
肖敏之也笑了:「也幸虧了婷兒,能替我在母親那盡孝。」
肖石笑道:「你們先去吧,我去土地廟燒炷香就回家。」大將軍脫孝,一炷香即可,這是聖廟大先生所言。
……
星湖鎮土地廟,香火極為鼎盛,廟祝乃肖雨多年前救下的小叫花子,在星湖鎮土地廟,已經好多年了。
在平時,來此燒香還願的極多,今天不知怎麼的,居然沒見一位香客進門,就算今天大將軍要來燒香,也不可能一個人也見不到啊,心中不由得嘀咕起來,這到底除了什麼變故。
廟祝正疑惑着,只見大將軍已經進廟,趕緊上前遞香。
肖石磕頭起身,走出廟門,只見外面侍衛一個個肅立,目不轉睛,看着前方,轉眼一看,登時快走幾步,撩起衣襟,就要下跪:「臣肖石,拜見陛下!」
來人正是大周皇帝趙梓,後面跟隨的,是信王趙建輝,旁邊年齡最大的老者,是新陳候種認,冀王趙北河,則甲胄在身,肅立在後。
沒等肖石跪下,趙梓連忙拉起:「朕乃微服,將軍無需大禮。」
趙梓見廟外幽靜,便招呼道:「一起走走。」
沒走幾步,府中有人匆匆趕來,見有不少陌生人,微微一怔,還是走到肖石身邊輕聲嘀咕了幾句。
肖石聽完,不禁轉頭看向皇帝趙梓,原來剛剛有天使降旨,母親得誥命吳國夫人,侄兒肖青山,封吳候,世襲罔替,與國同休。
趙梓再次拉住要下跪謝恩的肖石:「將軍不必如此,你肖家不要,不代表朝廷不給,老郎中爵位你推了,這次不得推違。」
旁邊信王也就拱拱手:「恭喜!」
種認輕聲咳了一下:「陛下,今日肖家老祖壽宴,我們去叨擾幾杯。」
趙梓笑道:「老侯爺,這趟經歷,可有收穫?」
「有啊,最大的收穫,就是那《祈山民下山書》的所有文字,老夫學得有幾分神似。」
「哈哈,侯爺雅心不減啊。」信王道。
見趙梓看向他,趙建輝立馬轉頭,準備走遠一些。
「看你那小氣的樣子,朕就借那書貼看幾日!」
趙建輝苦起臉:「我的陛下誒,我家田蘿,將那書貼視若性命,連我也難得一見。」
肖石道:「陛下,臣這裏倒是有幾幅摹本。」
「看看,還是鎮國將軍有心!」
趙梓轉頭又道:「我那不省心的舅舅,還望大將軍手下留情,太後年齡大了,也再想見他一見!」
「小事爾,陛下請!」肖石道,時辰差不多了,家中壽宴也該開始了。
「唉……,當初正氣堂議事,朕也列席了,先生自願與正氣堂修士駐守東海,至今多年,哪怕我登基之時,也未曾見先生露面,真憾事也。」
「陛下,如今仙凡永隔,就是我嫂子,也不曾再見過兄長。」肖石沉聲道。
肖石其實很清楚,兄長在東海秘境駐守,靠的是花花偶然得來的滄海遺珠,裏面的東西,可用千年,千年以後,兄長也會與那些駐守的修士離開,只是自己見不到了。
當初讓雲三雲四帶信問兄長家事,兄長只回道:成為鐘鳴鼎食的簪纓世族,行,日常粗茶淡飯的尋常百姓,也行,平安才是大福。
那日兄長走時,說的話有些縹緲:我本無,何來有,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天道輪迴,有始必有終。
大周延慶三十八年,中秋,吳州星湖鎮,肖家壽宴,上至天潢貴胄,下至販夫走卒,齊為肖家老祖宗賀壽,肖家一門,顯赫一時。
……
大周老侯爺種認壽宴后,與人到鐵牛山上遊玩,遙望四周,看那處處青山,異常的鬱鬱蔥蔥,旁邊一文人湊趣:「侯爺,正所謂,人生何處不青山!」
種認面帶微笑,指着前方:「青山處處有鶯啼,處處青山處處詩。」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