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力氣
此時的林竹正在一萬米的高空飛行,私人飛機下面是厚厚的雲層。林竹看着舷窗外黑洞洞的世界,心裏也像墜入黑暗一般。任冉懷孕了,一定是那次condom裂了,自己真糊塗,為什麼只知道清理,不知道去給任冉買點避孕藥來吃?為什麼自己不戴兩層?為什麼之前每天視頻卻沒發現他不舒服,為什麼明明看到過他在吐還由着他不去檢查?為什麼明明全都是自己的錯誤,卻要任冉來承受痛苦。現在任冉什麼狀態,他甚至都不敢去想。自己舔着大臉說“只要你需要我就在”而每次任冉真正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總是不在他身邊。想到這裏林竹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然後一行眼淚沿着紅腫的臉頰流了下來。
錢進從沒見過任冉這樣的人,以往他接診的Omega都是撒嬌流淚哭爹喊娘恨不得把產科所有人都折騰的人困馬乏,但是任冉只是在待產室里躬身躺着,一聲不吭。錢進每隔五分鐘就去查看一次腔口的情況,其實不用去的那麼頻繁,畢竟不是真的alpha信息素,腔口開的沒那麼快,主要是錢進怕任冉疼到休克,不多看看總是不放心。
“你會拉瑪澤呼吸法嗎?”
“嗯?”汗水流進任冉的眼睛裏,蟄得難受,他勉強抬起眼皮,看到是醫生在問他。他想了一下,在輕聲的回答:“不會。”
“我教你。”錢進坐在任冉身邊,一點一點耐心的教他呼吸法。
“是不是稍微舒服點了?”錢進小心翼翼的問,他也是第一次親自上陣教這個,生怕自己這個老師當的不夠好。
“嗯。”任冉垂下眼睛專註呼吸。疼痛稍減,但也只是從毀天滅地級降成毀滅肉身級,杯水車薪而已。
錢進是標準的無性beta,從醫學院博士畢業之後,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副主任醫師,他自問看到任何美貌Omega都能無動於衷,把他們當成案板上的豬肉,按照流程指揮他們生產。但是對於任冉,他卻第一次動了惻隱之心,總想做點什麼,讓他不要這麼疼。
“你今天打沈若風那次突破真漂亮,其實我挺不喜歡沈若風這球員,不就是個alpha嘛,嘚瑟什麼……”錢進其實並不是多善言辭的人,但是他還是努力搜刮著自己肚子裏的詞兒,想要稍微轉移一下任冉的注意力。
錢進一大串觀賽感言說完,任冉終於多說了幾個字,“你是……我球迷?”任冉想抬起上身看看這個一直跟他說話的醫生長什麼樣,奈何身體太疼,只稍微欠了欠身又脫力的倒回去。
“是、是啊。你別動,好好呼吸。”如果是正常生產,錢進會讓Omega們多活動下,但是任冉是外傷+疲勞流產,本來體力槽就是空的,他可是一下都不敢讓他動。
“你告訴我、地址……嗬嗬……回頭我給、給你寄、球衣……呃啊”任冉終於說了長句子,然後就再也語不成調。
這是任冉第一次呼痛,錢進感覺不對,掀開任冉身上產袍一看,果然破水了,雖然腔口才開了五指不到,但是對於五個多月大小的胎兒,足夠了。他趕緊喊其他值班醫生護士一起,把任冉轉移到產房。
就在任冉進入產房的時候,林竹終於趕到了醫院。他看到石光縮在牆角,腦子嗡一下炸了,他以為自己趕不及……
“任冉呢,任冉現在怎麼樣了?”林竹把石光從地上揪起來,石光猝不及防被他拽了一個趔趄。
“你他媽問我,我還不知道問誰呢?”石光也毛了,揮手給了林竹一拳。你一個始作俑者,有什麼資格跑來質問我。
這一拳徹底把林竹給打清醒了,他不再跟石光糾纏,轉而去敲產房的門,想要進去陪任冉,被護士站的護士制止。沒辦法,他也找了個牆角安靜等待。林竹和石光一人守着一個牆角,活像兩尊門前神獸。
“任冉的家屬在嗎?任冉的家屬在嗎?請來約談室談話。”石光和林竹同時站了起來,林竹大步流星的往約談室跑,石光卻只能停在原地,因為他不是任冉的alpha。
林竹進入約談室,產房裏一個值班的主治醫師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怎麼才開,腔口都開完。你知道你來這麼晚,病人要多遭多少罪嗎?”
“對不起。”林竹垂着眼睛,臉被他自己扇又被石光揍,此時已經腫得老高。“醫生能告訴我為什麼任冉會懷孕。”
“我們給他做過B超和腔口測試,發現病人的腔口比一般Omega敏感數倍,發情期腔口會微微張開,屬於易孕體質,所以一旦錯失有所疏漏,就會懷孕。”解釋完醫生扔給他幾頁紙,“這是同意書,簽字吧。”
林竹拿起一看,嚇得手一抖,同意書落到了桌上。大出血,感染,羊水栓塞,生殖腔損傷……“怎麼這麼嚴重?醫生求你救救他。”
“這個是風險告知,列出來的是引產手術中可能出現的風險。我們必須如實告知你,簽字吧,不簽字一旦風險出現,我們沒法處理。”
林竹握着約談室桌子上放着的簽字筆,彷彿重若千斤。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名字寫起來這麼艱難,現在任冉的性命全部都押在他的手上。
產房內,連續六場比賽上場40分鐘以上,主客場來回奔波,剛打了一個加時,又歷經了6個小時痛苦的開指,現在任冉連攥着產房把手的力氣都沒有,更不要說向下用力,只能跟隨着收縮,仰頭喘息,像是案板上翻着白的魚。
“一二三,順着收縮用力!”錢進摸着任冉的肚皮,喊號子鼓勵任冉用力。
“嗯呃……不行,我沒勁。”任冉用力沒有兩秒就卸了勁。他像是一塊被擰乾的海綿,再怎麼擠,也擠不出一點力氣。除了呼吸,什麼也做不了。
“你得用力。”
“用力……有、有什麼用,生下來……也是死的。”任冉不是傻子,他知道這個孩子已經沒了,那他用力還有什麼用,像是電視劇那樣疼痛力竭之後新生的喜悅他不會有的。
任冉這一句話讓看慣孩子出生Omega欣喜落淚的錢進心裏忍不住一痛,眼圈禁不住紅了,強忍住流淚的衝動,苦勸道:“孩子不儘快出來,你的生殖腔會受損。如果傷了底子,我不敢保證它不影響你打球。”
任冉又想起哥哥,哥哥就是大月份引產難產傷了生殖腔……想起哥哥,任冉彷彿又憑空生出一些力氣。“嗯呃……嗬嗬”他還有哥哥和劉姨要照顧,他不能沒有好身體,他必須繼續打球。還有林竹……如果以後有可能他還是想和林竹要一個活着的、健康的孩子。
“呃啊——”任冉死死的抓着產床的把手,前臂的肌肉簌簌發抖。
“對,就是這樣,按照收縮的頻率用力。很快就完事了。”錢進說著言不由衷鼓勵的話,引產不比順暢,死胎不會移動,全靠生殖腔收縮的時候用力。
“嗯——呃……嗬嗬……”因為激痛和用力的緣故,任冉的臉頰憋的通紅,又再用力過後恢復慘白的顏色。
“很好,繼續用力,一、二、三——”沒有人比錢進更清楚,23周正式胎兒發育骨骼的時候,已經不會動的胎兒每前進一點都是剜心刻骨。
“呃嗯——”任冉發出一聲嘶吼,胸膛上下起伏,不住喘息。
“鼻導管吸氧,給葡萄糖!”
已經8個小時過去了,林竹和石光在產房外面都快固化成王府門前的石獅子,任冉還是沒有出來。林竹雙目赤紅,直勾勾的看着面前任冉的手機和背包。不鏽鋼大門緊緊的閉着,上面的紅燈亮了一夜,林竹聽不見裏面的任何聲音,這種寂靜讓他心像被風片片撕裂又吹走的蒲公英,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清晨7點,產房外面的大屏幕終於顯示:【任冉家屬,產房門口接患者。】
林竹猛地從地上竄起來,顧不得雙腳已經蹲到麻痹,踉蹌着跑向產房大門。不多時不鏽鋼大門終於緩緩打開。任冉被推了出來,他躺在產床上,蓋着白色的薄被,臉色也是一片慘白,只有顴骨的地方由於剛剛過於用力毛細血管破裂,染上一點血絲。
“冉冉!”林竹握着他的手,拿到嘴邊吻了又吻,他的眼淚一滴滴砸愛任冉手上。
任冉抬起眼,見是林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臉,他輕聲說:“你來了。”
“嗯。我來了。”林竹只想把任冉摟在懷裏好好安慰,可是任冉卻沒有再看他,而是對不遠處的石光招手。
“唉!”石光大步跑了過來。
“謝謝你。”任冉體力所剩無幾,說出來的話幾乎都是氣聲。
“我們是對友,應該的。”石光咬住對友兩個字,滿是不甘心。
“搶七全靠你了……”任冉用希冀的目光望着石光,他還是沒有放棄總冠軍的心。
“我一定不讓你失望。”石光斬釘截鐵的說。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