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都城聽雨
昭安下着雨,李意容來到太宰府書房。
“幫我個忙,也算是幫你自己。”李意容開門見山道。
雨聲瑟瑟。李意容突然想起,那晚,好像也是下雨天。
他的身體滾燙,皮膚白皙,她的手指輕輕劃過,而他俯身一一吻過自己。
真是可惜!他卻全然忘記了。
“你拿着孟南風耍我,為何我還要幫你?”柳時霜有些不悅。
為什麼她可以堂而皇之地上門?
“你知道柳若思喜歡我長姐。如果不換個人喜歡,我覺得按他這種性子,會喜歡一輩子吧。”
“所以能讓李木容去袞州嗎?”
就好像他祖父一樣,為了個女人,放棄了江山。
柳時霜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要讓李木容去平亂?你不怕她死嗎?”
“如果我一直困着她,她也不會開心。”
今日她穿着一身水色綢衫,整個屋子陰沉沉的,彷彿回到那晚。
“我知道了。”柳時霜點點頭,其實他還沒考慮好,但去就去吧。
李意容突然走上前,環抱着胸,一臉不屑道,“雖然我和你同過房,也救過你。你不會真的愛上我吧?”
喜歡是喜歡,過了一陣子,就忘記了。
可是愛可就不同了。柳家人那麼深情,她也受不起。
柳時霜眸子一眯,淡淡道,“別多想了。”
愛上她?別做夢了。他的唇到現在才好全呢!天天想着怎麼算計他。
愛上她?他可沒那麼傻。
李意容點點頭,突然把頭低下靠近他的左胸,砰砰砰砰,心臟還算正常跳動。
她起身,挑眉。
畢竟同床過,這樣貼着聽,柳時霜也沒感覺不合適。
但是她下去聽的時候,他的心臟還是明顯地漏了一大拍,手指微微地曲起。
“還真的不喜歡我。算了。”語氣間似乎還頗為失望。
柳時霜臉色深地讓人看不透,“還有事嗎?”
書房外的庭院裏無人,雨水打在青石板上,發出唰唰的聲響。
李意容雙眼眯起,靠在椅子上。“人很寂寞啊。你覺得呢?小的時候,我問長姐,人生很無聊怎麼辦。長姐說,你可以去做官。你覺得我適合嗎?”
柳時霜淡淡一笑,“你是很適合。”
“今年,她就去了。她是世上唯一懂我的人。”李意容輕笑出聲,眼裏全是落寞,“我覺得,你也算懂我。我也懂你。”
“你懂我?”柳時霜眼裏沒有嘲弄,卻不以為然。“那你說說看我現在在想什麼?”
“你在想,我且看看她能說出些什麼,我再好好反駁她。”李意容粲然一笑。
柳時霜一愣,哈哈笑出聲,這樣笑倒是許久沒有過了。“你猜對了。”
她真的通曉人心。
“柳家族長不好當吧?”李意容轉過頭,“又要仁德,又要施威。仁德,有時候往往不管用。”
皇家人怕柳家人,又縱着柳家人。人人都是居心叵測,吃裏扒外的數不勝數。內起蕭牆,外有敵患。
“你為什麼不反了這琴朝?”李意容突然問道。
“你又為什麼不改邪歸正,不要天天想着害別人?”柳時霜反問道。
李意容不喜道,“我那是…別人不犯我,我不犯別人。曲江會那次,是因為我要讓大家轉移注意力。”
“不是為了報我之前讓你掃地之仇?”
“一點點。”那就大方承認吧。“陳家人害過我們,為什麼我們不報復回去?”
“那報復了陳家,會收手嗎?”
“人如果一直處於這個弱勢,會被人欺負的。”
“我保護你。”柳時霜脫口而出。他的聲音磁性低沉,伴着雨聲。
屋內沒有點燈,他們就一直坐在窗邊,一邊賞雨一邊聊着。
李意容沒有想到他會說這句,有些詫異道,“你怎麼保護我?有些事情,我只能自己做。讓你做,我要付出什麼?”
柳時霜回過神,自嘲道,“是。你說得對。”
李意容倒是從未見過柳時霜如此地配合,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了,繼續問道,“你為什麼不反了這琴地江山?”
“你也這樣問我。”柳時霜嘆了一口氣,太多人這樣問自己。
“不可以這樣做。”他祖父早已經做好了選擇,選擇成為朝廷的股肱之臣。既然祖宗做了選擇,他就不能隨便破了這個規矩。
再說現在大權把握,跟皇上也沒什麼區別。
李意容挑挑眉,站起來,拍拍柳時霜的肩膀,“記住答應我的了。我走了。”
……
柳若思是在一個晚上無聲無息地回到昭安城的,回來后直接去找柳時霜。
“兄長。”柳若思風塵僕僕,但不減其英俊,眉頭緊蹙。
“狀況怎麼樣。”
“還算好。這次回來,我主要是想調走一部分國王軍。蘇溫他們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我打算親自去一趟。”蘇溫是這次叛亂的首領。
“也好。一定要速戰速決,再打下去,袞州的百姓要更加困苦了。”柳時霜臉色凝重。
流民作亂,不過是因為長期受士族壓迫,而蘇溫趁亂借用一些迷信鬼神之說起事。
這些流民,和上次來琴都搶劫的黃天霸一樣,都是一些奉道的亡命無賴。
柳若思看着自己的哥哥,看起來憔悴了不少。
“兄長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嗎?”其實不該問,因為有所耳聞。
問完,他就後悔了。柳若思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事實在是多。
南琴東部動亂,族裏也不安生,蜀國又虎視眈眈,朝堂最近又發生大的變動。
柳時霜眼望窗外,而接下來只怕是還有更大的風雨。……
漱玉二十五秋,燈輝搖曳,都城落雨。滿城風絮,梅子黃時。
李意容親自送妹妹上戰馬。
李木容晉陞中軍將軍,跟隨柳若思下袞州平叛。
也是同一天,秦樓月入旭王府,正式成為旭王妃。
不知道何處有人彈起一曲《如是》——盛世如是,佳人如是,琴聲如是,願君如是。
歌聲縹緲,大有從此音塵邈絕之意。
李意容拍拍妹妹的肩膀,又看看了柳若思一眼,心情沉重。
這次她們姊妹第一次分離。
柳若思用兵如神,她本不該擔心。
蘇溫雖然不簡單,但左有黑袍軍牽制,右有柳成器將軍幫忙,勝利不過是遲早的事。
“柳若思。”李意容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朝着他施了個禮,聲音微啞,“李木容就拜託你了。”
李木容眼淚湧出,扶起二姐,哭着道,“你別擔心。”
“從前,長姐離開我們,我們都沒有哭過。你也別哭了。”李意容淡淡道,“出門在外,能打則打,不打咱們就跑。”
柳若思在旁邊聽着,覺得莫名好笑,戰場上,怎麼能畏懼生死呢?
李意容看了柳若思一眼,心想,老子教妹妹,你也別帶壞她。
整裝待發,玄甲鐵衣,刀劍在冷雨中泛着銀光,戰馬長嘶。
柳若思和李木容並轡而行,緩緩離開。
遠處的錦繡樓上,廉成之痴痴地望着。
“我們姐弟還真是同命相憐。”廉青蘿走到弟弟身邊笑着說道。
錦繡樓上,雨聲滴答,雨水沿着邊檐落下。
前世,她好像並沒有登上柳時霜親手建的錦繡樓。如今上去,果然非同凡響。
“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李木容的?”廉青蘿微笑地問道。
廉成之笑了笑。她們姊妹來琴都的路上,他和陸敬俞遇見了她們。他對李木容一見鍾情。他是有婦之夫,沒有資格來染指她,也不能對不起柳頌芝。
廉成之看着騎着駿馬柳若思,自己的好兄弟。
因為一個女人,自己甚至都妒忌起柳若思來。這慢悠悠的一生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擁有精彩的人生的,至少他太難了。
“你若回來廉家,爹會很高興。”廉青蘿見他悲從中來,轉移話題道。
“史君需要我。”他為柳時霜效力賣命,是因為史君對他有知遇之恩。
“隨你吧。他們這一去,不知道何時會回來。刀劍無聲。將軍百戰死,將士十年歸。”廉青蘿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雨聲淅瀝,琴聲悠。
要活着回來。李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