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原以為他是個沒有脊骨的軟骨頭,卻不料如今竟然如此當機立斷。仔細想想,也是為難了他了,在這個孝字壓死人的年代,林母但凡說出一個不字,林如海別說當官了,連命都保不住,再說他從小接觸的都是這些三綱五常,父父子子的,哪裏知道什麼反抗。別說是他,就是真正的受害人賈敏,心裏也從來沒有想過反抗林母,反抗規矩體統這樣的念頭。敢於自掛東南枝的焦仲卿,又能有幾個,連陸遊唐婉也不過只能多年後留下兩首追昔往日的詞罷了。如今自己不過幾句話,竟然激得他這樣大動干戈,也算是對得住原身賈敏對他的一片心了。偏又打得一個好旗號,素日裏家裏的老人,伺候了林母一輩子,如今放出去不再為奴為婢,連身價銀子都一起賞了,便是旁人聽了,也說不出一個不字,賈敏心裏嘰咕道,原來也是個腹黑貨色,之前怎麼不見他有這麼多心眼子。
賈敏正發怔,不料衣袖突被夏櫻輕扯了一下,回過神來,卻見她一臉奸笑,“奶奶光記得高興,連故事也不聽了,還有件好事要告訴奶奶呢。”
夏櫻賊眉鼠眼的擠弄着,半天不說話,賈敏素來是個臉皮厚的,學不來這古代女子臉紅含羞的把戲,只老神往往的看着夏櫻不說話,倒是春柳急了,推了她一把,“快別賣關子,還有什麼事?”
夏櫻自己吃吃笑了半晌,才靠近了賈敏春柳悄悄笑道:“大爺把花姨娘、巧姨娘和劉姨娘也一起放出去了!”
賈敏還沒來得及有反應,春柳先驚道,“這話真的假的?該不會是你謅了哄奶奶高興吧,咱們這兒怎麼一點信兒都不知道。”
“誰哄你作甚!”夏櫻激動地仰頭比畫說道,“大爺說了,念在她們伺候一場,屋裏的東西都讓她們盡數帶走。這不,我剛才親眼看着李大娘帶着幾個婆子給姨娘們收拾東西去了,才回來報信的!”
聽到這兒,春柳連連念叨阿彌陀佛,笑道:“果然是好事,等下趕緊去上幾柱香。奶奶總算是熬出頭了!”一個兩個都看着賈敏笑。。
這重磅炸彈一個挨一個的,讓人應接不暇。
春柳和夏櫻都是賈敏的粗使丫頭,平時都不是近身伺候的人。原來的四個一等丫頭,被打發出去配小子兩個,一個投奔了林母當了姨娘,一個為著賈敏之冤之死撞了柱,等賈敏穿越過來,一時也沒有人可用,便把這兩個提為一等貼身丫鬟,也虧得四個一等丫頭都不在了,否則早發現了賈敏的可疑之處。
賈敏因這些日子跟她們相處的久了,知道她們都是忠心的,反正不忠心的早被林母拉攏走了,故也不怎麼拘着她們,如今看她們打趣自己,也不過是翻了翻白眼,道:“也不知道你們高興個啥,都收着點吧,好歹還在熱孝里呢,一個個笑的牙齒不見眼睛的,小心讓人看到了,連你們一起攆走了才算安靜呢。”
兩個丫頭雖然才伺候不久,也知道賈敏是個極有主意的,也是個極厚道的,看她面子上淡淡的,渾不當回事,嘴角卻微微上揚樣,一準心裏高興着呢,到底不敢再去招惹,畢竟現在還是林母孝期呢,正如奶奶說的,還是不要給小人留下把柄。夏櫻笑着回道:“奶奶歇着,我再去瞧瞧!”只留下春柳伏侍,自己又一溜煙的竄了。
賈敏心裏的確歡喜,歡喜之餘,又不由嘆息。林如海到底是年紀輕,沒有經過事,平日裏都是去了的林母掌管內帷,他哪裏知道這裏面的門門道道,受人一激腦袋一熱便不管不顧恣意妄為,到底是年紀不懂事,雖想辦得滴水不漏,卻沒想過豪奴悍仆們多年來在府內盤根錯節,而身為主子們多年的親信,掌握着府里不少陰私暗密。如此簡單放出去,如何能夠善了,只怕後面還有難為的事呢。
尤其是徐二媳婦這個人,絕不是什麼善類,林府尤其是林母落到徐二家的手裏的把柄太多,光姨娘謀害嫡妻就是一大丑聞,林如海想給徐二家留有一絲顏面,但只怕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事情只怕不能如林如海設想的那般互不干涉,安然無事。
正想着讓夏櫻提醒一下,轉而又想到林如海將來是要當官的人,官場黑暗有甚於後院爭鋒,倒不如此時給他漲些經驗,洗一洗他的書生獃氣,因想到此處,又喚春柳道:“我每每讓櫻兒出去辦事,想你心裏也有些不服,如今我倒有一樁大事要你去辦。威逼利誘,盡隨你去辦,但是務必要將此事料理得穩妥。你可願去?”
春柳面上一紅,知道瞞不過這個精明奶奶,低聲道:“奶奶儘管吩咐。”
雖說院中無人,賈敏依然謹慎得低聲吩咐了春柳所託之事,又囑咐道:“你也不要管為什麼,只去辦了就好,切莫走漏了風聲,我也是防着,將來沒事也就罷了,若有事,咱們這也算是未雨綢繆了。”
春柳見賈敏說得慎重,之前交代夏櫻也不過是能打探多少就打探多少,而今卻是用了威逼利誘四字,便知道裏面大有文章。白日裏人多眼雜,且待到晚上無人之時,才悄然去了。
今正盛暑之時,日長夜短,這日賈敏起床洗了臉面,坐下南窗下讓春柳給她梳頭。春柳笑問道:“奶奶平日裏從來不起這麼早,今天這是怎的了,你看這眼底都青了一片。”
夏櫻一掀內室的撒花軟簾走了進來,手裏還捧着一個捏絲戧金五彩大盒子,插嘴道,“可不是嘛!剛才大爺屋裏的晴空又來了,還問我來着,今天是不是早膳送晚了。”一邊略略掀開蓋子,指着裏面的東西說道:“晴空送了好多好吃的。”
夏櫻疑惑地歪着腦袋對賈敏道:“奶奶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晴空那丫頭最近一直捧着咱們這邊,不僅飲食上事事精心,把咱們院子中的粗使丫頭婆子也配了七八個,不僅如此,還只說一時京里房子那邊的人還沒到,人牙子那邊也沒有什麼好貨色,讓奶奶海涵再等些時日。”話中帶了三分疑惑,倒頗有七分調侃之意。
賈敏淡淡一笑:“既然送來,咱們便收着,管他呢!倒是如心家的,什麼時候過來?”
夏櫻嘿嘿一笑,又將食盒捧了出去,隔着帘子大聲說道,“奶奶可急什麼,他們梳洗打扮,少說也得過了巳時才能進來。”
賈敏笑了笑,“果然是我心急了。”對春柳說道:“既然時辰還早,釵環就先別戴了,省得腦袋都覺得沉甸甸的。”
春柳就將手裏的纏絲銜珍珠銀鳳釵放了下來,收在旁邊的小描金盒子裏,又挑了一對底下是三片菱葉滾露珠的荷花頭簪子,並幾根草頭簪子也放在盒子裏方才作罷。
這邊賈敏又問剛走進來的夏櫻道:“這些天發生這麼多事兒,我給你的錢可還夠用?”
夏櫻笑着回道:“奶奶放心,還多着呢!二門的那些小子們眼皮子淺得很,只買些瓜子,糕點什麼的,也就打發了,用不了幾個小錢。奶奶且只管耐心等着,門上的益哥說了,等人來了,便立刻來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