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明帝賢相
這一年真是個多事之秋,勾搭在一起進行造反的四皇子和九皇子或被賜死,或已然自盡,宮外西寧王府、兵部於安一族、京城節度使王子騰一脈,盡皆屠戮,滿門抄斬,而江南甄家這個龐然大物,竟然也轟然倒下,宮內甄貴妃、淑妃及幾個貼身宮女全部被打入了冷宮,例如一個才進宮不久的叫賈元春的宮女。
除了這些頭目,被牽連的更是不計其數,例如一門雙公的賈府,榮國府大房及老寧國府一房,都被貶作了庶民百姓,而榮國府二房更慘,直接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只留下幾個孩子依着大房度日。至於其他人家被罷官的,諸如粵海將軍、長安節度使等,不可勝數。
這樣的腥風血雨竟然沒有在京城引起太多的質疑。老皇帝在位幾十年,兢兢業業,不管是在讀書人心裏,還是在老百姓心中,都是堪比堯舜的明君聖主,而這些試圖謀逆之輩,倒是有不少恃強凌弱、罔知法紀之輩,兩相比較之下,竟沒有翻起什麼風浪,反而博得了不少拍手稱賀之聲。
有人歡喜自然有人愁,有人倒霉自然就有人高興。貶殺了那麼多家子,老皇帝心中亦是有點膈應,新帝是個貼心的,跟老皇帝商量之後,便開始了大肆封賞。史家老大恢復了祖上榮光,得襲保齡侯,而老二、老三也封了個不大不小的男爵,而林家則恢復了定遠侯的爵位,甚至連林家客卿申聞也被封為正五品的雲騎尉。
只是還不等這幾家子奉旨慶賀,京城裏卻又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茶餘飯後的談資。
三黃子寵妾滅妻由來已久,只是一直被老皇帝壓制着,倒也沒敢生出什麼事端。沒想到那個小妾這些年來,竟然被縱容得起了非分之想,原想着生了兩個兒子,好歹也能封個側妃,沒想到老皇帝始終不同意,這小妾心懷怨恨,竟然買通下人,毒殺王妃及大點的世子,只最小的一個世子因為挑食逃得一命。
東窗事發之後,真相併不難查找,老皇帝被氣得當時就暈了過去,醒來之後震怒異常,直接賜死小妾,流放其父一族,又將其親生子女貶為庶民,五世之內不得為官。
三皇子聽聞一切之後,竟然選擇了自盡。有人說他是為自己寵妾滅妻導致家破人亡而羞愧,也有人說他是為了那小妾殉情,只是真相到底,到底沒有人能去九泉之下問問,這事兒也就成為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諾大一個王府只剩下一個小孩子,先是王妃母家東平郡王府接了去。可也不知道撞了什麼邪,小世子才去沒幾天,老王爺就去世了,老王爺年紀本來也大了,這般高齡去世,勉強也算得上一樁紅事,可不想又過了幾日,小世子的外祖母,舅舅,舅媽等人紛紛病倒,於是便傳出蜚語說,小世子命硬,克親。
這話一傳出來,可了不得了,東平郡王府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新帝面前哭訴自家的悲慘,皇帝也不能強行將小世子留在東平郡王府,無奈之下,只能派人將小世子接回宮裏,交予後宮嬪妃撫育。
偏也巧了,沒過幾日,這嬪妃亦生病了,情急之下,其貼身宮女也跑到皇帝面前一番哭訴,皇帝也無奈啊,這再把人留在嬪妃處,倒顯得自己是想害人了,只能又換了一位嬪妃,可沒想剛過幾日,這妃子竟也病了。
古人本就迷信,幾樁事湊在一起,倒是坐實了小世子命硬克親克人之說,還沒等玉玄知想出辦法,也不知道誰傳出來話來,說定遠侯夫人、一品護國夫人賈氏乃大富大貴之命,壓得住小世子之命,可做撫育之人,其他人皆不行。
這話一傳出來,深知內情的人都笑了。
老皇帝如今也不住永安殿了,在御花園南面的一處叫永壽宮的地方住着,這處宮殿佔地極廣,還帶了一個大大的花園,原本是老皇帝思念自己的親生母親所蓋的,老皇帝的生母沒住過,一直空着,但是這麼多年來,老皇帝一直派人修繕整治,添磚加瓦,景緻可謂是皇宮裏獨一份兒,如今老皇帝退位了,就自己搬來此處靜養。
此時正值春日,園子百花盛開,老皇帝躺在一處西府海棠樹下的美人榻上,正欣賞着賈敏送上來的極品牡丹。聽了小太監傳上來的話,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對也歪在一旁的鄭平安道:“看看,這群人就見不得我閑一下。哪怕沒事兒,總得找出來點事兒,合計這是把我當傻子呢。”
鄭平安如今和老皇帝更像是親人朋友一般,聞言反笑道:“這些人整日裏使這些陰險手段,連老奴都看煩了,不過就是打着挑撥離間老爺和陛下的主意,順手再把林家給弄死罷了。傳這話的話,多半是氣極了,看來這林夫人又把人給得罪狠了。”
老皇帝如今不當皇帝了,反而比當皇帝時更加任性了,冷哼一聲,“林家是我留給老五的,就是她賈氏脾氣再不好,輪得到他忠順來多管閑事?忠順這手也伸得太長了,都伸到這後宮來了,打發你下面的小子們給老五說一句,讓他好好把他這後宮清理一下。他這福氣都大到即位天子之尊了,這天底下還有什麼福氣比這帝王之氣更大的,怎麼連個所謂的克親克人之命都壓不住?”
老皇帝自己是從腥風血雨的宮斗中熬出頭的,如何能看不懂這中間的厲害,無非是一箭雙鵰之主意,這林家是他的心腹,如果玉玄知敢將小世子這個世人眼中的禍星送到林家,豈不是在打自己的臉,自己豈能善罷甘休,且連自己的心腹都得不到庇佑,玉玄知此舉自然也會寒了所有老臣的心,這些老臣就算為了自保,少不得也會做些擎肘之舉,皇位哪裏還能坐得穩。
在眾人眼中,林家再金貴也不過是一臣子罷了,倘若玉玄知不肯將人送到林家,只怕宗室宗親便要不依不饒了,那忠順王爺為首的皇親國戚,個個都不是吃素的,玉玄知得罪了一大家子,恐怕也安生不到哪裏去。
再說,就算林家真的照顧了小世子,說不定那些暗地裏的黑手也要動些手腳,去害小世子,意圖栽贓陷害林家。小世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林家也少不得禿嚕一層皮。
而林家若是照顧好了,那就更了不得,這麼大福氣的人,玉玄知就算容得下,算計之人也會讓他容不下,左右這伎倆一出,算計之人已經落於不敗之地。
不想過了午時,玉玄知就來了永壽宮,“我自幼沒有母後母族可以依賴,根基淺薄,比起其他皇子,原本並不佔上風,虧得父皇憐憫,親自悉心照料,手把手教我做人做事,兒臣登基之後,父皇又將心腹之人都留給我,還藉著鐵網山之事兒,讓我施恩眾人,收盡人心。只是兒不成器,連後宮都管不好,如今還要勞煩父皇為兒籌謀,實在慚愧。”
老皇帝面上和藹,問道:“那你預計如何?”
玉玄知道:“若非林大人,恐怕兒臣都見不到父皇了,若非林夫人,只怕父皇仍舊難以脫劫,此二人與兒臣有莫大恩德,三哥家那孩子,是萬萬不能送過去的。兒臣想着,倒是不如送去大覺寺清遠大師那裏,想來佛恩深厚,定能護佑一二。”
老皇帝又問道:“宗親那裏只怕不肯。”
玉玄知面上露出一絲狠厲,冷道:“兒管他們做甚!”
老皇帝斥道:“胡鬧,怎麼這麼大年紀了,還這般任性!”
玉玄知面上皆是不服氣,鄭平安笑道:“在外人面前,陛下也是有模有樣得很,只到了老爺這裏,還跟個孩子似的。”
老皇帝恨鐵不成鋼,恨恨道:“你就不能動動腦子,把人往賈氏那裏一送,過幾日再接回來,不就得了?”見玉玄知面上仍有些遲疑,無奈道,“那賈氏古靈精怪得很,可比你聰明多了,你把人送過去,要不了兩三天,這林家保准就有人‘病’了。”
玉玄知恍然大悟。
老皇帝白了一眼,道:“你這孩子,有時候就是太老實了點。白教了你這麼多年,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正在此時,卻聽過小太監來傳,一品護國夫人賈氏求見。
老皇帝瞥了玉玄知一眼,道:“看看人家。”
果不其然,賈敏正是為小世子前來,林家聽聞傳言,主動請纓照顧小世子。
老皇帝瞪了玉玄知一眼,玉玄知只做出面無表情的樣子,老皇帝問賈敏道:“你就不怕出點什麼岔子。”
賈敏大大方方道:“為兩位聖人分憂,本就責無旁貸啊,再說臣婦又不是傻子,什麼克親克人,這不都是胡扯么,別說兩位陛下都是真龍天子在世,就是小世子,能投胎皇家,也是大富大貴之命。稚子無辜,卻被牽涉其中,如今好端端的一孩子,竟成了那些人手裏的棋子,臣婦怕什麼,只求陛下心裏別多想就行了。”
賈敏說得太過直白,玉玄知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老皇帝無奈地看了看兩人,擺擺手讓玉玄知退去了,這才對賈敏道:“你這脾氣以後也得改一改了。”
賈敏無奈道:“原本我們老爺也是交代過的,只是剛才說順嘴了,就沒管得住。”
老皇帝出神了一會兒,方道:“他現在自然有依仗你們夫婦的地方,可等再過幾年,他羽翼豐滿,形勢只怕就未必如此了。你再這般大大咧咧,到時間只怕禍害便在眼前。”
賈敏心中一動。這些話能從老皇帝口中說出,只怕不知道多少人都要驚破眼球了。便是賈敏也不由得不動容,老皇帝這完全是把自己當做小輩,才會說出如此這般推心置腹的話。
過了好大一會兒,賈敏才緩緩說道:“他是陛下看中的人,以臣婦的小心思看來,倒不是那種人。倘若真的看走了眼,到那時,我們一家幾口人就掛冠而去,退位讓賢,好聚好散。陛下是知道我們家的,我們老爺也不是那種貪圖權勢之輩,無非因着陛下乃聖主明君,故而期盼能跟着陛下,也博得一個名留青史的機會。他這點子文人的習氣,想來陛下也是深知的,倒不是沉迷榮華富貴之人。”
賈敏說的這些話,雖有些奉承老皇帝,卻也反而是真心話。到了那個位置上,什麼都會變,她如今與玉玄知雖然是姐弟情深,可再過幾年,就如同老皇帝所說的那樣,一旦他羽翼豐滿,自己便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到那時節,兩人之間的感情還真的能如同過去那樣嗎?
人心難測,賈敏在前世看到了太多的人性黑暗。就算是戲文小說中,韋小寶最終也是避居江南呢。
想到此處,賈敏臉色頓時就難看起來,其實這是賈敏一直都不敢去深思的地方,如今被老皇帝提起,心中頓時沉重了許多。
老皇帝見賈敏聽進去了,方揮揮手讓她退去,又對鄭平安道:“這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咱們呆在這宮裏也幾十年了,我也膩了,之前在賈氏那個酒樓里,聽的那個什麼康熙微服私訪記的戲文倒是有趣,我想着不妨也帶幾個人,到處去逛逛?我要是走了,這些人也就鬧騰不起來了,大家也能過上幾日消停日子。倒是你……”
不能老皇帝說完,鄭平安截斷他的話,笑着說:“老爺想去哪兒,老奴就去哪兒。”
老皇帝拍了拍他的手,“也罷,我也勸不動你,也不想勸你,咱們就一起作伴,去微服私訪為民除害去!”
老皇帝自然不知道,他退位讓賢,不把攬朝政,卻又多年微服私訪,為民除害,造福百姓,更是博得史書一致讚歎,歷史上被稱為明帝。而他的貼身內相,則被稱為賢相,兩人被稱為君臣相得之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