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我們明天白天來看，明天白天我帶你逛一大圈怎麼樣？現在先回旅館吧。”

胡貝後悔自己平時力量訓練不夠，不能勾着莫德爾的脖子把他拖走。他試圖哄勸莫德爾，但後者明顯不是個聽勸的：

“我就要現在看！”

你猜胡貝有沒有奮起千鈞膽，強行拖走莫德爾？答案肯定是——沒有，他沒那個膽子。所以他只好在溜進大門之前和莫德爾約法三章：

“看一看就走啊。不許在裏面大喊大叫。學校可安排着教官每天晚上在教學樓里巡視呢。”

“好啊，那我就只和你……小小聲說話。”

莫德爾一定是故意的。他踮着腳尖，把熱騰騰癢絲絲的氣息全數吹進自己的耳朵里，讓它們絲綢一樣摩擦着胡貝的耳膜。胡貝的舌尖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牙齒。獅子在強自忍耐着，不讓自己因為一時衝動，而撲上去叼住愛人的脖頸。

“想不到你喝醉了是這副模樣，莫德爾呀莫德爾，你到底醉了還是沒醉？你說明天一覺醒來，你還能記得你今天晚上都幹了什麼嗎？”

藉著門外的最後一縷月光，胡貝注意到莫德爾的後頸上有夏日晒紅的痕迹，大約是曬得太狠了，還不曾完全消退。他忍不住將右手搭上去，指尖溫柔地摩挲着：柏林今年的夏天太陽如此酷烈嗎？

“誰說我醉了？我沒醉。”

莫德爾扭動着脖子，想要擺脫胡貝的手。他一開始還在低低地嘟囔，很快聲音就有越來越大的趨勢。胡貝眼疾手快地一巴掌往他嘴上堵去，還沒來得及用勁，就被莫德爾齜着白牙咬在了肉上。

“看在上帝的份上，莫德爾，你不要像只耗子一樣咬人！”

可是胡貝又有什麼好方法來對付莫德爾呢？一點也沒有。他只消看一眼倚在牆上，笑得露出一排不大整齊牙齒的莫德爾，就什麼脾氣也沒有了。他右手的大拇指有些彆扭地搓弄着自己食指和中指之間靠下的那塊皮膚，那裏剛剛被莫德爾咬了不輕的一口，他預備一會兒就用這隻手捧住莫德爾的臉頰，把自己的唇貼在他的唇瓣上。

莫德爾有預料到他幾分鐘過後的處境嗎？胡貝認為他是早有所料的。不然他怎麼會把兩隻手貼在牆上，懶洋洋地伸展着手臂和腰肢，看上去像被掛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像？但他的手腳顯然沒那麼容易被釘住，當胡貝受到誘惑似的將手指觸在他的臉頰上時，他忽然像蓄勢待發的獵豹一樣，一閃身躥出去老遠，搖晃着尾巴引誘獅子繼續追過來。

胡貝發誓，他以後再不會容許莫德爾喝醉了。一個醉鬼，要是喝到直接倒地不起也就算了，就怕他像現在這樣，有行動力，有破壞性，還神志不清，講不通道理。一眼沒有看住，讓他從自己手裏滑脫后，他就開始挨着個地打開每一個教室的門。

“莫德爾，你到底在幹什麼呀？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再幹什麼？”

在幾次把他從教室里強行拖出來后，胡貝終於忍無可忍，利用體重優勢把莫德爾壓在了樓梯口的牆上，堅決不讓他往二樓跑。莫德爾在他懷裏如同泥鰍一樣，使勁扭動着身子，嘴裏笑一時嘀咕一時：

“放開我，讓我去找找你親愛的埃爾溫的教室，讓我看看你是怎麼趴在後窗上看人家上課的！”

“我的小乖乖，你還在吃醋？”

胡貝簡直哭笑不得，他試着去摩挲莫德爾的臉頰，但不幸碰到了他被自己壓着貼到牆壁的那一面，弄得自己手上也滿是粉膩膩的白灰。他煩躁地咕噥了一聲，折起手腕，用袖子在莫德爾的臉上擦了幾下。

“我沒有！你這種死胖子，白送我我也不要。”

莫德爾一疊聲地嘟囔着，聽上去像只被人撓了下巴的貓咪，發出一連串的呼嚕呼嚕聲。

“喂喂，這就過分了。莫德爾你再說我是‘死胖子’，我以後就要叫你‘小短腿’了。”

胡貝的大手在莫德爾的腿上拍了幾下，不大用力，並不是因為溫柔或是心疼，主要是因為不敢拍打出聲音。不然他很樂意噼里啪啦一頓巴掌，把莫德爾的屁股敲打出交響樂一樣的節奏。

“我偏要說，胡貝你是個死胖子死胖子死胖子！”

貓咪一邊呼嚕一邊亮出了爪子，在胡貝眼前晃來晃去。胡貝磨着牙，很想揪住它的後頸把它提溜起來，狠狠揍一頓屁股。正在他摩拳擦掌，打算付諸行動的時候，突然走廊的盡頭閃過一線暗黃的光，伴着一聲輕喝：

“誰？誰在那兒？”

要是胡貝和莫德爾還是二十齣頭的毛躁小夥子，準會被這一聲呵斥嚇得上躥下跳，忙不迭地舉手投降，老實認錯。現在他們雖然同樣慌亂，但反應卻要鎮定得多。同時屏住呼吸，貼住了牆，警惕地注視着手電光閃過的位置，趁着它還沒有晃到兩人的方向，他們手拉着手，連滾帶爬地躥進了逼仄的樓梯底下，躲進了最裏面。

當真不是年輕的時候了，就這麼一點距離的快速跑動都讓胡貝的心跳怦怦加速。莫德爾的手還在他的手裏，他在猶豫，要不要暫時鬆開對方，改去捂他的嘴？即使在黑暗裏，他也知道莫德爾在笑，笑得沒心沒肺，彷彿他們之間的關係要是大白於天下，會成為滑稽有趣的新聞。

胡貝很懷疑拿着手電巡視的教官除非是眼睛瞎了，否則才會看不見他們兩個。畢竟莫德爾和自己，唉，還是挺大塊的目標。唯一讓他覺得稍微幸運點的是，他聽得出來，那聲喝問來自隆美爾，而不是討厭的舍爾納。胡貝自認為還是有辦法說服隆美爾，讓他對自己網開一面的，唯一的麻煩是，怎麼在他面前掩飾自己和莫德爾的關係？

“胡貝，胡貝，你說，要是讓人發現咱們是這種關係，你要怎麼辦？你會不會當場嚇得尿褲子？”

哦不，看來自己也不用掩飾什麼了。莫德爾忽然像只小鳥一樣，一縱身就撲進了自己的懷裏，毛茸茸地蹭着自己的胸口。……。

“莫德爾，不要鬧了。”

這可真算是人贓並獲。要是隆美爾現在就走過來，他就能在樓梯下面收穫一幅……叫人震驚的畫面。搞不好過上個三五十年，等他退了休，兒孫滿堂，還要從缺了牙的癟嘴裏吐出含糊不清的描述：

“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的，一個還在另一個的脖子上啃來啃去，那真是……嘖嘖，我這輩子都忘不掉那一幕……”

上帝啊，求求你聽一聽你一秒鐘前剛皈依的信徒的禱告，千萬不要讓隆美爾對自己留下這樣的印象啊！胡貝在心底哀嚎着，試圖把莫德爾從自己身上扒拉下去。但是只有一隻手的他，顯然不大容易對付一個醉鬼。

“該不會你已經尿褲子了吧？哈，我就知道你是個慫包，胡貝。在軍校的時候你就只敢拉着我逃跑，”莫德爾原本是兩隻手掛在胡貝的脖子上的，現在一隻右手正自以為悄無聲息地往下滑去，“讓我看看，是不是已經尿濕了？”

“心肝兒、寶貝兒，我的小乖乖，你就不要再撒酒瘋了好不好？”

要是莫德爾能停手，老老實實安靜下來，胡貝真的願意跪下來叫他一聲“爸爸”。但莫德爾可沒有那麼好打發，他的五手指張開，正隔着布料粗糙的褲子包裹着自己凸起的那一團，指尖懶懶地勾畫著它的形狀：

“啊，看起來不怎麼乾燥的樣子。”

慌亂中的人要麼知覺遲鈍到對一切都一無所知，可能是神經系統在大發慈悲，讓他在麻木混沌中一死了之；要麼他的每一種感官就都被敏銳地放大了，能聽見極為遙遠的動靜，能聞到極其細微的味道，能觀察到過去發現不了的細節……它們無一不在提醒本人：危險，快逃！

胡貝就屬於後者。他現在就能聽到隆美爾的皮鞋踏踏踏敲在地面上的震動。想想看真是滑稽，一隻獅子和一隻獵豹，被一隻揮舞着手電的狐狸堵在了樓梯下面，而且獅子還在提心弔膽地等着狐狸來宣讀死刑判決書，而不是上前一口，咬斷它的喉嚨。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獵豹像聞多了樟腦草一樣，正以獅子為圓心來回扭動身體打着滾，不時翻出絨絨的肚皮，愜意地舔着爪子。

“胡貝，……，”米爾希今天提供的美酒里一定加了許多糖，不然它不會把莫德爾的嗓音變得如此甜膩。他的下巴懶洋洋地蹭着自己的脖子，冒出一點尖兒的胡茬在皮膚上輕輕磨蹭着。……，“但你今天運氣好，我不僅不想和你計較，還打算給你……。你是不是應該感謝我？”

百獸之王很少有這麼絕望的時候，但現在它是真的想要用爪子捂住眼睛。完蛋了！這下連它也不知道，那隻狐狸探過頭來時會看到什麼畫面。反正它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自己要聲名掃地了，要威風不再了，連帶着獵豹以後都要被掛在樹上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