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第 116 章

按照胡貝的本意,他是想要一直沉默來着,以此抗議莫德爾對待自己的不公正。但看到莫德爾的腳直往那些門廳一看就富貴得耀人眼目的高檔旅館裏走,他就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出聲,今年攢下的薪水就都要保不住了:

“莫德爾,看在如今的經濟形勢每況愈下的份上,我們能不能節約一點,換個……嗯……更加經濟的地方?”

“哦,更加經濟,”顯然,莫德爾今天一定愛死了這種表達方式,儘管它聽上去讓胡貝惱火極了,“你是想說我不配去住高級點的旅館,只能和你在那種隔音奇差的小旅館裏廝混?”

“我沒有這個意思,”胡貝覺得自己今天真是說什麼錯什麼。要不是這次實在事關錢包,他乾脆就閉嘴好了,“莫德爾,我是說我們得留一點錢以備不時之需啊。誰知道經濟下行的狀況要持續多久?”

大約是總算認同了自己的說法,莫德爾的腳步臨時一轉,往旁邊去了。胡貝又一次殷勤地想去接他手裏的行李箱,被無情地擋了開去,還收穫了一句格外酸溜溜的話:

“哼,莫德爾……我看你很少叫我‘□□’。”

“不是,我就是叫你‘莫德爾’順口了……”胡貝忽然又一次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腦門上,他終於恍然大悟了,“‘埃爾溫’?‘□□’?莫德爾你不會是因為這個生氣吧?你吃醋了?”

“我沒有,滾!”

莫德爾揮舞行李箱朝胡貝砸過去,但這舉動看起來很像欲蓋彌彰,於是胡貝便哈哈大笑起來,活像只鸚鵡,在對配偶抖動一身鮮亮的羽毛:

“我明白了。好好好,我的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胡貝,你給我去死好了!”

耳朵根燒得滾燙的莫德爾操起行李箱開始追打胡貝,後者格外靈活地躲閃着,順便把一連串過於歡快的笑聲灑落在小巷裏:

“你看你看,你自己還不是整天叫我‘胡貝’?我說什麼來着?”

當他們終於尋到一處較為滿意的住宿之所時,胡貝已經因為笑得太厲害,笑出了滿臉的眼淚,而凍得臉頰生疼了。莫德爾對此不予任何同情:

“你活該。”

“別這麼無情嘛,莫德爾,就一個稱謂而已。”

在小旅館略顯狹小的前台那裏,當莫德爾趴在登記簿上寫名字時,胡貝又一次試圖幫他拎起行李箱。然後被莫德爾眼明手快地阻止了。他決不是因為對這個討人厭的胖子有任何一絲憐憫,純粹是因為前台女人那圓圓的鏡片后正射出相當不認同的視線,顯然認為自己是在欺負殘疾人。

胡貝倒覺得自己被剝奪了獻殷勤的機會,旅館狹窄的過道又不允許他和莫德爾並肩而行,他只好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面,彷彿一隻沒捕到獵物,拖着尾巴回巢的獅子。

“就一個稱謂?”

關上房門,莫德爾總算可以放肆地咆哮起來了。他把行李箱往牆角一甩,反身逼近胡貝,眼神威懾,逼得胡貝連連後退,一直被他逼到脊背直溜溜貼住了膩膩的粉牆。或許是有些破罐子破摔,又或許是命懸一線的危機感讓他靈光一現,胡貝立即叫了起來:

“莫德爾,你該不會是覺得我和埃爾溫有點什麼關係吧?”

“我注意到你還在叫他‘埃爾溫’!”

莫德爾自己都沒意識到,當他說出這句話時,裏面對一個幾乎可以稱之為陌生人的人包含了多少敵意。但胡貝顯然是意識到了,因為他嘬尖了嘴,試圖在莫德爾抿成一道直線的唇上吻一下:

“好好好,我以後只叫他‘隆美爾’。”

莫德爾這時候其實挺討厭胡貝的。因為只要他願意,那他實在太會接吻了,而且吻得十分巧妙。就比如剛剛那一吻,要是他親的時間略長一點,自己保證要一拳招呼上去。要是他吻得短一點,自己難保不覺得過於輕描淡寫,敷衍了事。現在他那一吻,倒像是給接下來就要接踵而至的,真正的接吻開路似的。

你看,接下來他就膽大包天地去摟自己的腰,默認自己如今不那麼生氣了。他覺得他靠那一吻已經把自己哄好了,可以接着吻下去了。但莫德爾不肯讓他輕易得逞,他得用行動告訴胡貝,他還窩着火呢。

於是下一秒鐘,胡貝嗷嗷叫着彈跳起來,差點一頭撞上旅館不怎麼高的天花板,弄上一頭灰灰的□□。他挺多年沒被莫德爾咬過舌頭了,突然來這麼一下,竟完全不能適應那猝不及防的疼痛,以至於哀嚎得全無形象。

“活該!”

莫德爾對此毫無同情,甚至還在胡貝的腳上又踩了一腳。趁着後者又是吸氣又是跺腳,他跑去拎起了自己的旅行箱,皺着眉拍打着上面沾染的牆灰,連一個眼角都不肯再給胡貝,好像他還不如一隻舊箱子值得愛惜。

“莫德爾,你是狗嗎?你差點咬斷我的舌頭。”

胡貝使勁把舌頭伸出來,一個勁向下轉動眼珠打量着。他堅持認為莫德爾把他的舌頭咬腫了,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端倪。於是他修改了結論:肯定是腫了,但他咬在了舌頭根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說到狗,你現在吐舌頭的樣子更像。”

莫德爾耐心地拍完了行李箱的正面,現在正提着它轉過來,開始拍另一面。他本來打定主意一眼不要再看胡貝的,可是他甩着舌頭的樣子實在滑稽,不看一眼再嘲笑幾句,似乎有些浪費機會。

胡貝默默把舌頭收了回去,然後收集口水浸潤着他認為紅腫的舌頭根部。他得承認,莫德爾的嘴刻薄起來,有時挺叫人討厭。但是莫德爾是在吃醋,這又是件挺有趣的事。說真的,他和莫德爾在一起大概有二十個年頭了,卻還沒怎麼見過他如此吃醋呢。

七年之癢什麼的早就應該過去了呀,那現在自己遭遇的是什麼?二十年的陳釀檸檬汁嗎?胡貝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觀察着莫德爾,後者現在已經把行李箱底下那面也翻過來拍打了,看來打定主意不想搭理自己。胡貝忍不住想逗他,但還沒想好要不要這麼做,畢竟這可能有點生命危險。

“你還是叫我‘莫德爾’!”

胡貝沉默的時間有點過長了,莫德爾在心裏計算着,指不定他心裏現在正憋着什麼壞水。莫德爾明白自己其實最應該一言不發,讓沉默成為煎熬胡貝的平底鍋。可是他的忍耐力放在胡貝身上總不是很好。譬如現在,他就忍不住在一片過分的安靜中胡思亂想。

其實說來好笑,他和胡貝從真正認識到現在該有二十年了,但胡貝對一個新同事突如其來的讚譽和反覆描述卻叫他那向來堅強的自信微微顫抖了一下。胡貝和他敘述隆美爾是如何用晾衣夾把軍刀夾在自行車上的,用很大的篇幅講述隆美爾的課堂風格,還會時不時地提及他們上課之餘時的一些趣事。即便莫德爾不想承認,也不得不認同,這才像是校園生活應有的樣子。

而他們在尼斯軍校的時候是什麼樣子?莫德爾不是很想回憶,卻又被迫贊同,至少那絕對談不上正常,連帶着他和胡貝認識的方式也過於不同尋常了。其實無論為它披上多麼潔白的奶油,灑上多麼香甜的糖霜,點綴上一顆紅艷艷的櫻桃,都不能掩蓋裏面的蛋糕坯是沾染着霉點的。

在來的路上,莫德爾對面坐着一對母女,女兒顯然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前者在對她諄諄教誨,認為她結婚的決定過於草率:

“如果你只是為了享受魚水之歡而結婚,那一定會是個錯誤。”

這話把莫德爾刺痛了,他很難不聯想到,他和胡貝認識之初,不就和動物□□一樣隨意嗎?這樣一想,連他自己都震驚,他們竟然吵吵鬧鬧過了這麼多年。他不該懷疑胡貝,胡貝一直和他相處愉快,除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年。可是這念頭開了頭就停不下來,他甚至開始想,是不是他們之間每次見面都像野獸一樣抱在一起撕咬糾纏,有些不怎麼高雅?顯得缺乏精神交流。

胡貝要是知道莫德爾的腦子裏轉悠着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念頭,他就再不想去逗他了,因為在他看來,這已經足夠好笑。但既然他不知道,他就準備開始原定計劃,憋着笑坐到床沿上,稍稍往莫德爾那邊傾了傾:

“那個,□□,你再拍下去,行李箱就要被你拍碎了。”

該死的!自己跟他抗議了半天,結果現在發現,早就聽習慣了他叫“莫德爾”,突然改成“□□”還有點怪異。莫德爾又開始升起了無名火,也不知道是對着胡貝還是對着自己,他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扔,任由它又一次滾在灰塵里,自己向後一仰,倒在了床上,閉起了眼睛。

其實說真心話,他並不怎麼嫉妒隆美爾,充其量不過是因為胡貝總是提他而覺得有些煩,以及好奇為何胡貝會給他如此多的關注。但當自己今天在校門口遠遠看見他后,莫德爾忽然感覺,自己應該是羨慕隆美爾的:

雕花的黑色鐵門,自己騎着自行車,至於車上有沒有滑稽地夾着一把軍刀,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當自己踩着腳踏行駛到校門口時,胡貝正拿着一封剛從郵差手裏接過的信,靠在圍牆上讀着。然後他聽到自己自行車鈴的鈴鈴聲,抬起頭來,然後朝自己笑容燦爛地揮揮手。自己會從自行車上跳下來,推着車和他並肩而行……

他們真該這樣認識。要是他們的故事擁有這麼一個漂亮的開頭,那該多麼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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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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