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界來物
似乎凡是高人都會有些不同於凡人的異樣舉動,此刻的李譯滿臉紅潤,腰間的大帶上密密麻麻綁了十餘個酒葫蘆,左手拿着劍,右手的葫蘆不停地往嘴裏灌酒。
大牛面色難看,用胳膊打了一下楚春風,“這就是你說的高人?”
楚春風點頭。
“那他手裏的那柄劍,就是你昨天說的那一柄飛劍?”
楚春風說道:“不會錯,他那柄劍的劍柄上有兩顆寶石,一顆是紅色的,一顆是白色的,你看。”
大牛看去,果然發現男人劍上的寶石,眼眸中頓時湧現一股崇拜之意。
他跑出門去對男人說道:“大俠,能給我看看你的劍嗎?”
男人哼笑一聲,把劍遞給他,“看吧,好好的看,過一會兒我會把它埋了,這麼好的劍,應該讓更多人看看。”
大牛顫顫巍巍接過寶劍,結果因為太重兩隻手拿捏不住一下跌落在地上,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手滑,手滑。”
楚春風疑惑道:“大俠,這麼好的劍為什麼要埋了啊。”
男人一邊往屋裏走一邊說道:“因為這把劍上的血太多,而且都是自己人的血,我不想再看到自己人流血了。”
大牛說道:“大俠原來你只殺家人和朋友。”
李譯哈哈一聲大笑,然後往嘴裏灌了幾口酒,不再說話,只是走到那幅畫前,慢慢把畫卷了起來。
楚春風本來想觀察一下男人收畫時的眼神是愛是恨,以此來證明自己和大牛誰對誰錯,結果窗外的陽光只是照射在了男人身前幾寸的地方,剛好把他籠罩在了陰影里,就連臉都看不真切,哪裏能看到什麼眼神。
大牛走到楚春風面前小聲說道:“我早就告訴你吧,凡是在江湖上有所建樹的修行人士,都會有一些奇怪的習慣,喝酒只能大口喝,笑也只能大聲笑,反正做什麼都是越張揚越好,這樣別人才能知道他們很厲害。”
楚春風一直很羨慕秦天佑敏銳的觀察力,很多事情他連想都沒有想過,大牛卻能脫口而出直中要害。
大牛還不停摩挲着手裏的寶劍,突然他抬起頭問道:“既然這把劍對你已經沒用,把他送給我怎麼樣?”
李譯已經收好了畫,他轉身問道:“你要這把劍做什麼?”
大牛挺直了腰板,“那當然是行俠仗義,斬妖除魔!”
李譯本想說些什麼,但話剛要出口時他卻又突然發現,就算說了也改變不了面前小孩的幼稚想法,於是他只是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世界上很多事本就是你做任何努力也改變不了的。
“我這把劍的名聲太大,你拿着它只會惹禍上身。”
大牛說道:“我不怕惹禍,我只想要變得厲害!”
李譯說道:“行,等你到了十七歲,如果還想要這把劍,我就把它給你。”
大牛興奮道:“你發誓不許耍賴。”
男人笑了,“我從不發誓,也從不耍賴。”
興奮的有些忘乎所以的大牛正準備出門,忽然看見了自己的好哥們楚春風正在門口獃獃的站着。
於是他回頭說道:“一把劍還不夠,你還得送我這好兄弟一把。”
......
夜已經很深了,月亮高高地懸在空中,換做平時,楚春風也早應該睡著了,他的睡眠一向很好,就算是大牛跑過來打他兩巴掌也絕不會醒的,這是事實證明過的。
但今天卻不同,因為他剛才在睡夢之中,聽到了一陣奇怪的吼聲,讓他驚醒過來。
那是什麼動物的聲音?
至少楚春風從來沒有聽到過。
這個聲音比牛聲尖銳,卻要比馬聲低沉,它聽起來並沒有高聲嘶吼,但這聲音卻刺透楚春風的身體,久久在耳中徘徊不去。
那究竟是夢裏的聲音,還是現實中某類動物的吼叫。
又是一陣吼聲,持續十秒左右。
楚春風翻過身,想叫醒師父,卻發現周田的被褥竟然是空的。
師父又去哪兒了?
窗外一顆石子丟了進來,砸中楚春風的後腦勺,並不是很疼。
大牛在外面叫道:“喂,楚春風,你聽到那聲音了嗎?”
楚春風說道:“聽到了,我師父也不見了。”
大牛若有所思道:“說不定他也聽到了這聲音,先跑去看熱鬧了,咱們不能錯過這種好事,快點穿上衣服,我們也去。”
等到楚春風穿好衣服從屋裏出來,才發現大牛竟然只穿了一條褻褲,兩條腿正在發抖。
楚春風問道:“要不我們先去你家,你穿條褲子再去吧。”
大牛着急道:“等褲子穿好了那玩意兒早就沒影了。”
於是他們兩人往那聲音發出的地方跑去,在村口看到了陳靳和蔣秋蹲在樹邊,面面相覷地看着村外。
村裏的小孩玩鬧到凌晨是經常的事,所以他們的父母也不會太着急。
陳靳對蔣秋說道:“我爹說,識時務者為俊傑,這種時候要是一個勁兒地往上沖,那簡直是送死的行為。”
他是一個聰明人,聰明人做事從來都是先看利弊的。
“陳靳你個垃圾,平時裝的厲害,關鍵時候就會跟個娘們一樣動嘴皮子。”
陳靳回過頭,先看見楚春風跑了過來,他臉上的憤怒正要發作,卻又看到他身後的秦天佑,於是他又很快將憤怒收了回去。
蔣秋看到楚春風與自己擦肩而過,趕忙叫道:“春春哥哥,陳靳說那邊很危險的,你不要過去。”
楚春風回頭笑道:“放心吧,我們只是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
蔣秋又叫道:“那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楚春風已經和大牛一起跑遠了,蔣秋準備追上去,卻被陳靳拉了回來,他說道:“放心吧,他們會回來的。”
夜的卻已經很深了,所以蔣秋自然看不見陳靳臉上的奇異笑容,他自認為是世上為數不多的聰明人,所以他特別熱衷於看到別人的愚蠢。
其實他們並不知道那東西的具體位置,只是依着大牛的直覺往大致的方位一直跑。
楚春風跑在後面氣喘吁吁地問道:“你這麼晚跑出來,吳管家怎麼允許的?”
大牛說道:“他允許個屁哦,老子是從後院翻出來的,吳叔耳朵賊靈,要是從前院走,他絕對能聽到拉門閂的聲音。”
跑在前面的大牛做了一個手勢,楚春風立即心領神會地閉了嘴。
遠處的平地上竟然有一個碩大的黑影,而且還在起伏運動,就像是在呼吸。
楚春風小聲問道:“你說那是什麼?”
大牛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兩人繼續向前走去,只不過更加小心了一些,而且藉著兩旁的障礙物前進,無非是從這塊後頭後面快跑到前面那塊石頭的後面。
再走進了一些,那東西的全貌終於出現在了兩人眼前。
碩大的一對黑色翅膀,四肢粗壯不已,單單是它的一隻眼睛,據楚春風估計,就比大牛還要大上一頭牛的大小。
性子魯莽的大牛從來不知道怕這個字怎麼寫,他正要上前,卻被楚春風拉到了石頭後面。
楚春風說道:“還有人在那裏。”
大牛看去,那巨大生物的正前方果然有兩個人影,一個佝僂着身子靠在樹榦上,身材精瘦,好像隨時都會倒下,但任由那怪物的鼻息造成的風勢有多大,這人的姿勢卻一點沒變。
另一個人卻不同,身姿挺拔,比前一個人依靠的那棵樹還要堅挺。
大牛總覺得那兩個人影眼熟無比,卻左思右想不記得在哪裏見過。
楚春風說道:“那是我師父和李譯。”
靠在樹上那人說道:“你見過這玩意兒嗎?”
站立那人說道:“雖然沒見過,但卻印證了我之前的一些看法。”
果然是周田和李譯的聲音。
周田問道:“什麼看法?”
李譯抬頭,緩緩說道:“天上,看來也不太平了。”
周田上前幾步走到那未死的怪物身前,它的鼻息發出陣陣熱氣,已經無力哀嚎。
周田說道:“你是說,這東西是從天界掉下來的?”
李譯說道:“不然你在凡界看過這東西?”
周田說道:“似乎是沒見過,但它因為什麼受傷呢?你看它的左翼,明顯是被刀具由左小向右上劃開形成的,它的頸部,卻又像是被某種巨獸肯咬的痕迹,看這個咬痕,就像是......”
李譯補充道:“就像是老鼠,不過是超大號的老鼠。”
他接著說道:“很早之前我就猜測過,天界和我們想的可能不太一樣,皇城裏那位謫仙的來歷也絕不像她說的那般簡單,這種情況,以後只怕會越來越多。”
躲在石頭后的兩個小孩面面相覷。
大牛小聲說道:“我早就覺得姓李這人肯定有故事,普通修行人士哪裏能知道這麼些道道。”
沒有人回他的話。
楚春風彷彿失了神魂一般,朝着那怪物緩緩走去。
大牛吼道:“楚春風,你瘋了,快回來!”
楚春風依然沒回話。
周田和李譯兩人也注意到這邊的情況,老道剛要上前阻攔,卻被李譯伸手阻止。
李譯說道:“看看他要幹什麼,我們都在這,不會讓他受傷的。”
“好痛,好痛啊。”
在楚春風聽來,那個怪物在這樣說著。
他走到巨獸身前,抬起右手放到它那厚實的皮膚上,這怪物居然發出一陣如釋重負的低吟。
“原來是你啊。”
這個聲音只有楚春風能聽到,還沒等到他詢問這句話的涵義,這怪物的身軀便化作萬千的細小塵埃,消逝在了夜空之中。
它生於天界,卻在凡間消亡,或許這些塵埃會隨着風向,飄往它來時的地方吧。
李譯驚道:“沉龍島還有這種秘術,能超度生靈?”
周田捋了捋長如拂塵的鬍子,“要真是有這種術法,我沉龍島不早就稱霸天下了。”
李譯點頭道:“說的也對,你們那地方民風向來是嘴皮子比手上功夫厲害,否則也不會被皇帝一次討伐便全軍覆沒了。”
周田無言以對。
李譯接着自說自話:“那只有一種可能,天界的生物死後與凡物不同,肉體不會腐爛潰敗,而是如剛才一樣,化作漫天塵埃。”
周田眼中閃爍的怪異光芒,是任何人都無法覺察的。
獃滯在原地的小孩終於後知後覺,知道那隻巨大生物大概是死了,突然嚎啕大哭,臉上淚水決堤,鼻涕拉的老長,朝自己師父飛奔過去。
楚春風一邊跑一邊大哭,“師父!那個大狗死了!”
小孩眼裏的生命,是不分貴賤的,看着生命在自己眼前消亡,總是讓人痛苦的。
正當小孩要撲到師父身上時,卻被自己一向敬愛的師父一巴掌打到一旁,面目瞬間變得痴傻。
周田面不改色說道:“先把鼻涕擦擦,別弄到我這乾淨的道袍上。”
躲在石頭後面的大牛也跑了過來,對自己好兄弟的哭泣樣貌感到不恥。
秦天佑說:“男人流血流汗就是不能流淚。”
等到周田帶着兩個小孩返回渡村的時候,陳靳的家門口已經圍滿了人。
原來是陳靳他娘生了,是一個兒子。
上門祝賀的人絡繹不絕,陳靳那上了歲數的老爹臉上笑得無比燦爛。
大牛湊到楚春風耳邊說:“別以為是他爹人緣好,都是因為陳靳二舅在城裏當官,咱們這渡村是個小地方,小地方的人,笑臉只有在兩種情況下最熱烈。”
楚春風問道:“哪兩種情況?”
大牛說道:“媚上和欺下的時候。”
他想了想過後補充道:“其實還有一種情況,但我不是拿的很准,每次我進城的時候,發現從青樓出來的男人都笑的很開心,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楚春風搖搖頭,“不知道,但我師父經常喝醉過後說,這輩子一定要去皇城的青樓見識見識。”
大牛若有所思點頭道:“等我長大了,也要去見識見識。”
......
陳靳和蔣秋蹲在遠處的土坡上,從這裏剛好可以看到他家進進出出的人群。
蔣秋嘆了口氣,“唉,陳靳,好羨慕你啊,從今以後就有個弟弟了。”
陳靳說道:“這有什麼好羨慕的。”
陳靳的語調總是很平和,小孩的聲音應該是高亢和低聲並存的,因為他們從來不會隱藏自己的開心和悲傷,但這個小孩儼然是個例外,或者說他的心緒也和他的音調一樣,永遠是那麼平緩。
蔣秋用手指在泥土上勾畫了兩個小人,說道:“有了弟弟,做什麼事都可以分享啊,可以一起玩,可以一起堆泥巴,一起玩抓貓,不像我家,就我和我娘兩個人。”
陳靳說道:“其實我挺羨慕你的,你娘話那麼少,又那麼溫柔。”
蔣秋抬起頭,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可是家裏不熱鬧啊。”
陳靳說道:“家裏人少才好,人多過後,真煩。”
蔣秋疑惑道:“真煩?”
似乎是無意將話題進行下去,陳靳指了指蔣秋畫在泥土上的小人,“這畫的是誰啊。”
蔣秋用手指着說道:“左邊這個是我娘,右邊這個,是春春哥哥。”
陳靳應了一聲後站起身來拍凈自己身上的灰塵,抬頭望向自己家中方向時,正好看到大牛和楚春風並肩離開,老道士周田走在他們身後。
......
“楚春風,我最近發現,越是窮的人家越喜歡生孩子,你看村裏面那些窮的叮噹響的人家,哪一戶沒有三四個孩子,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我哪能知道答案。”
“像我爹娘就聰明,只生了我這一個就夠了。”
楚春風很識相的沒有去搓破自己朋友內心的痛處,可能秦天佑這輩子都見不到自己那所謂的爹娘了。
跟着老道回家后,楚春風很聰明地主動坐到床上,兩隻小手搭在膝蓋上。
周田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有話要說?”
楚春風苦笑道:“您每次準備訓人的時候,兩片眉毛總要搭橋。”
周田走到門前,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紙,隔空比劃幾下,這紙便由黃變紫,老道手一松,向門外飄散而去,然後紫光綻放數寸,屋裏瞬間變得極為安靜。
楚春風聽不到陳靳家人們的談話聲了,聰慧的他立即明白這應該是隔絕聲音的法術。
周田說道:“你今天接近那巨獸時,聽到了什麼?”
楚春風想起那死去的生物,眼角又耷拉下來,說道:“我聽到它說好痛,然後我走進之後,它好像又說認識我。”
周田說道:“今天你所聽到的,今後和任何人都不能說起,包括你的好朋友,明白了嗎?”
楚春風這才後知後覺:“師父,難道只有我們能聽到那個大狗說話嗎?”
周田點了點頭。
楚春風說道:“可大牛是我最好的朋友,和他說也不行嗎?”
老道說道:“秘密只有藏在自己心裏的時候才叫秘密,千萬別想着交給別人,因為那樣遲早會出問題的。”
似懂非懂的楚春風點頭答應了周田,他一向是個聽話的小孩。
老道看着自己乖巧的徒弟,嘆了口氣,“徒兒啊,以後你長大了想起今夜的對話,千萬不要怪師父,在這個時代,異乎常人的才華不能使你出眾,只會讓人怕你,接着便會傷你,最後......”
周田及時止住了話頭。
楚春風問道:“那什麼樣的時代才適合我呢?”
周田走到門前,望着滿天星辰,“即不在過去,也不是現在,但師父相信,將來會越來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