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5)
葉延舟提着兩個大拎兜回到實驗室,孜然烤物的香味力透紙袋,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唯獨沈瞳,繼續坐在案前一動不動。
此人從小就有痴氣,像幼年錢鍾書獨自一人玩“石屋裏的和尚”,旁人看着挺無聊的東西,她沉浸其中,可以幾個小時不言不語。
也挺好的,一味葯治百種病,只要能搞機,一切傷心事全部忘諸腦後。
就是晚飯估計沒吃好,葉延舟惦記着她脆弱的胃,騎車從西校門出去,給大家買了夜宵。
“古有西門吹雪,今有西門烤翅,這味道絕了,總有一天我要去偷配方。”
“應該一起過去吃現烤的,現烤的更好吃。”
“隊長,今天為什麼請客,是什麼好日子?”
一群人圍坐吃得熱鬧,葉延舟各樣挑了幾串,用小盒裝好,坐到了沈瞳的旁邊。
梁肯酸得齜牙咧嘴,替葉延舟回答:“今天是你們隊長大喜的日子。”
雖然很不應該,但葉延舟確實按捺不住上揚的嘴角。
之前他親眼目睹沈瞳從通訊錄里刪除了顧希聞,心裏直接唱出了一個高八度的花腔。
垃圾已倒,不可回收!
早八百年他就覺得此人不行,在一起這麼久,連目目喜歡吃什麼都搞不清。
比他差了八百個銀河系。
“張嘴。”他洗乾淨手,幫她拆掉骨頭,掰成好入口的小塊,直接喂到了嘴邊。
沈瞳只是沉迷,不是痴獃,還知道先看一眼到底是誰在給她餵食。
發現是棉花糖弟弟,她幾乎條件反射張開嘴,“葉延舟=好吃的”,這個概念早就形成了固定搭配。
於是一個喂,一個吃,配合默契,風捲殘雲。
吃完最後一口,沈瞳還意猶未盡舔了舔嘴唇,扭頭看了葉延舟一眼。
難怪望梅能止渴,葉延舟看她吃得香,自己也控制不住吞咽動作。
“太晚了,吃太飽不健康。”他不自覺就是哄人的語氣。
不說不覺得,沈瞳一看時間,果然太晚了,離門禁時間還剩最後二十分鐘。
新生宿舍的宿管阿姨可凶,沈瞳光想,冷汗都要下來了。
“走,騎車帶你,來得及。”葉延舟說。
實驗室那幫人明顯訓練有素,蹬上自行車一溜煙就消失在夜色中。
沈瞳本想說還是我帶你——她還記得弟弟不大會騎車,以前都是她賣苦力——結果下去一看,她傻眼了。
“沒後座啊……”那是一輛山地車。
少年跨上車,長腿蹬地,鬆開一邊車把:“前面可以坐人。”
沈瞳硬着頭皮上了車。
不是猶豫的時候,她不想跪在阿姨門口認罪,但這車的設計,根本從來沒有考慮過要帶人。
前面的斜杠設計得太高,她手扶着車把手跳了兩下,為自己的小短腿感到了一絲羞愧。
“我抱你?”葉延舟問。
……抱就抱吧,還問什麼,趕緊的吧沒時間了,再說今天也不是第一次抱她了……
沈瞳心理活動豐富,人卻是個鋸嘴的葫蘆,葫蘆有一雙紅耳朵,半晌才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他單臂輕鬆將她提起,在前杠上安置好。由於是個斜杠設計,沈瞳難以避免地一直往後滑,直到靠上了他的身體。
秋涼乍起,男生的身體卻熱力十足。
“嗯,要是害怕,就靠緊我。”
……才不是她想靠緊,是地球重力在作怪!
沈瞳試着往前挪動,但人在地球上,不得不低頭,物理法則根本不容反抗。
她聽他在身後很明顯笑了一聲,胸膛微微震動:“目目坐好了沒有,我要出發了。”
……就出發唄,說的好像你要起飛了。
他一動,她才發現他是真的要起飛了,提速十分驚人,而且從湖邊往回走,一路好多個上下坡,那真是風馳電掣的速度。
沈瞳緊張得渾身僵硬,過彎的時候忍不住發出小聲的尖叫,他竟然還能騰出一隻手,環住她的腰,安慰她說不要怕,他現在車技了得,絕對不會把她摔了。
十分鐘后,沈瞳實現了乾坤大挪移,出現在了宿舍區。
女生宿舍的樓下,無論什麼時候都雙雙對對,像這種坐男友車前杠的操作,屬於基本操作。
問題在於,騎車的那位不是男友,等在宿舍樓下的那位才是。
是不是已經不好說了,沈瞳還來得及考慮這個問題——這個男友,是不是應該已經是前男友?
顧希聞定睛看了他們兩秒,倒是搶先發言,主動給他們定了性。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他笑容慘淡。
沈瞳原本覺得尷尬想下車的,聞言反而不動了,靜待他的下文。
以她對顧希聞的了解,他從來沒有反省人格,但凡有錯,都是這個世界的錯。
果然,他立刻開始控訴:“你問都不問一句,就直接給我判刑了?沈瞳,你是不是覺得,我們走到今天,你完全沒有一點責任?別人很噁心,只有你無辜。”
沈瞳被問懵了,不然呢?他到底想表達什麼?
“你是說,我誤會了?你沒劈腿?”她不懂就問。
顧希聞噎了片刻,羞惱道:“我是做錯了事,但兩個人的感情出現問題,不全是一個人錯。我就問你,你在意我的想法嗎?關心我的冷暖嗎?時刻把我放在心裏第一位嗎?”
“你是找女朋友,還是找媽啊?”沈瞳被氣笑了。
“你做不到,不代表別人做不到。”
“那不挺好么,祝你和別人百年好合。”
沈瞳瘦削的肩膀綳得筆直,慶幸自己坐在車樑上,有一定海拔優勢,輸人不能輸陣,她得撐住了。
但可能是秋風太冷,她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就在她支撐不住快要掉下車的時候,葉延舟伸出一隻胳膊將她撈住,姿態半是保護,半是挑釁。
這個動作,以及他的神情,徹底激怒了顧希聞。
“說我劈腿,你難道就專情,你不也早就另有新歡?”
葉延舟一愣,下意識就要鬆手,不料沈瞳直接伸手抱住了他的那隻胳膊。
“沒錯,新歡很好,我很滿意。比你帥,比你聰明,什麼都聽我的,跟他在一起我每天很開心。所以你可以滾了,有多遠滾多遠,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
沈瞳從來沒有當眾說過粗話,此時覺得既解氣又快意。
她知道葉延舟絕不會拆她的台,所以這個靠山,她靠得相當篤定。
葉延舟何止不拆台。
他乾脆另一隻手也鬆開車把,雙手從背後環抱住沈瞳,下巴擱在她的肩膀,表情乖巧得欠揍:“對,我什麼都聽她的,而且這輩子只喜歡她一個人。”
他還即興給自己加了個戲……
不愧是與她配合最默契的神仙搭檔。
……
顧希聞的敗走,並沒有讓沈瞳覺得開心。
感情一事,猶如蘑菇進行有絲分裂,兩個人互相試探伸出敏感的菌絲,彼此包裹糾纏。
看似牢固,實則脆弱,一旦撕裂,必然帶來新鮮的傷口和切膚的痛楚。
蘑菇不會痛,但人會。
北方九月的深夜,沈瞳站在微涼的夜風中,告別她最初的愛情。
她的傷口鮮血淋漓,流淌的與其說是情傷,不如說是一種塵埃落定。
被拋棄、被辜負、被比較,最終落敗。
那個她認真喜歡過的人,用長久以來實際行動告訴她:她不值得。
過了好幾分鐘,她才發現,葉延舟一直抱着她,並沒有鬆開手臂。
秋夜風冷,少年體熱,他雖然沒動也沒說話,卻於無聲中散發出安慰之意。
“我沒事了。”沈瞳說,示意他鬆手。
他還是沒動:“想哭會兒嗎?在阿姨鎖門之前,你還能哭三分鐘。”
“不了,這點時間,只夠你騎回男生宿舍。”
“可以留給你用。”
“你們樓的阿姨不凶?”
“凶。但我長得帥。”
“……”
“明天早上,一起跑步嗎?你偷懶好幾天了。”
“跑。”她還想進登山社呢。
“六點半,樓下等你。”
葉延舟鬆開手,看着沈瞳跑進宿舍樓門,忍不住又喊住了她。
“目目!”
沈瞳站在門口回頭。
“晚安。”最終,他輕聲道。
沈瞳自己也沒有想到,那天晚上,她居然躺下就睡著了,而且睡得還不錯。
雖然在醒來的時候,她仍然感覺到切膚的疼痛,但打開手機一看,葉延舟給她發來了一個新鮮有趣的玩意。
一個日曆類的自開發小程序:“目目的一天”。
哇,她的一天真的很忙,每一個間隙都被有意義的活動塞滿,完全不留給她任何悲傷的時間。
沈瞳躺在床上笑,給他回信息。
【目目:為什麼“目目的一天”,還標註了你的課表和行程?】
【M:方便你來找我吃飯】
【目目:為什麼我要去找你吃飯?】
【M:因為我會佔好座、打好飯、等你過來邊吃邊聊】
【目目:聊什麼?】
【M:聊……怎麼讓藍電拿全國第一】
沈瞳從床上爬起來,飛快地穿衣服洗漱。
身體裏的悲傷還在,但它已經不像前一天晚上入睡前那麼張牙舞爪。
窗外,連綿的樹冠被陽光照成半透明的金綠,像無數撩起蓬蓬裙跳舞的巨大仙女。
那是完全屬於她的,即將開始的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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