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貨幣（周一求推薦票）
商會大樓是塞格德外城風格最為明快的建築之一，它雖然不及山托爾市場高大，也不及外城新建的羅馬式浴場華麗，但它以簡約大方的托斯卡納柱廊、空靈澄澈的鑲嵌馬賽克天井，以及為人驚嘆的精巧的屋頂花園，讓商會大樓成為了塞格德這座天空之城裏最閃耀的寶石。
供職於商會，特別是直接效命於商會會長裴麗爾夫人的“家庭”侍從，時常私下裏抱怨為何夫人沒有選擇奢華和安逸，甚至沒有佔據這裏最大最繁複美麗的“藍寶石廳”，而是選擇不固定房間，在狹窄逼仄的角落房間辦公，讓侍從們找不到她，也讓帶受召者接受接見的他們時常需要面對後者的尷尬。
一個普通的小房間裏，甚至沒有窗戶，有些許沉悶的空氣里，沉默的兩人一坐一站，凝視着對方。
“米赫蘭，米赫蘭·沙普爾，你怎麼敢走進這間屋子？難道你的瘋狂終於吞噬了你的理智，讓你知道雖然我會殺了你，還是到這個地方來，對吧？”裴麗爾率先打破了沉默，低沉說道。
她並未等待對面的男人回答，而自己的聲音也似乎不再保持往日的那種沉穩和淡漠，帶上了些許憤怒和憎惡。她面前的男人已有中老年的年紀，臉龐類似鉛白和灰黃的混合色彩，一層層刻上了或深邃或淺淡的皺紋，中間鑲嵌着輪廓深邃的五官，單看是英俊男人的中年模樣，可組合起來就給人一種被審視的感覺，似乎帶着一種由內而外的高傲和輕蔑。
“你不會的，裴麗爾，裴麗爾夫人，我們優雅強大的匈人之光，塞格德最耀眼的寶石不會如此對待一位故人的。”男人噙着不帶笑意的笑容，語氣在故人的部分加重了少許，卻帶着些許威脅的意味。他對裴麗爾的稱呼似乎有一個變化，停頓了一下，才改用現在王國對她的一般稱呼。
聽聞男人提及“故人”，素來冷靜的裴麗爾竟然完全失去了冷靜，額頭青筋暴凸，怒視着對方。“米赫蘭，請你不要再提舊事，別忘了你的兄長還在監牢裏等候部族大會審判，你沒可能用我的陳年舊事威脅我。我的習慣是不對接見的商人動粗，但這只是習慣，並非法令。”似乎因提及對方的軟肋而找回了一些理智，她把超出限度的憤怒和厭惡收回了不少，微微頷首，像是已經找回主動權。
站着的男人並不意外裴麗爾的一系列反應，笑了笑，讓那種冰冷和戲謔的神情融化，與花白的修剪整齊的頭髮十分協調，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心。“裴麗爾夫人，我今天既然主動來這裏找你，並且沒有提到我那個效命於長生軍的兄長的事情，那就自然不會再用陳年舊事來說事。畢竟，我們都在神的面前發過誓，而無所不知的神早已見證了一切，不是嗎？“
似乎是沒料到對方會提及那位全知全能的至高神祗，裴麗爾的表情有了些許凝滯，眼神遊移有些慌亂，但身體仍然保持不動。一直凝視着對方眼神的男人抓住時機，提出了此行的目的：”你知道神厭棄謊言和陰謀，這是獨屬於神的遊戲。我不會說謊，我此來的目的，是爭取獲得塞格德商會的一張特殊特許狀，整修幾處地面的那個。“
”...要獲得特許狀，你應該等王子們回來召開部族大會。“”夫人，你我都知道，二十年來，由商會推薦的特許狀還沒有被塞格德的大會拒絕過一次。你是這城市的‘神靈’，不會有人反對你支持的東西的。“男人有些蒼老但很有磁性的聲音傳來，似乎極具誘惑力。
男人提及的特許狀，是按照特許狀法令公開發佈在羅馬門以外的一個有關城市修繕建設的特殊邀約。一般意義上的特許狀頒發給從事王國與他國貿易的跨國商人，王廷從中抽取稅收；而像男人請求頒授的這種特許狀更接近於一種王廷的委託，由王廷出資撥款，招攬有能力的商人組織人員施行一定工程。
而由於這個工程的特殊性，公告只在部分商人中間印發和流傳。王廷此次通過商會招攬商人修建的，正是塞格德地下城市這個隱秘的工程。也因其隱秘性，所有接觸過工程的人員，除大丞相瓦格薩和裴麗爾夫人之外，都要接受隱形蟲消去記憶的撫摸。
數月前塞格德暴亂后，為換取”家庭“的幫助，瓦格薩被迫主動放棄了地下城市的骯髒奴隸生意，也允許裴麗爾夫人主導未來的地下城市修繕與擴建。
見對方終於說出自己的目的，上了歲數的裴麗爾似乎有些疲憊，半閉眼睛，按着額頭。”你可真是個精明的商人。對於這張特許狀的頒發，我還有選擇嗎？“她冷笑一聲，”米赫蘭，等王子回來我就給你特許狀，你現在就可以去見‘他’了，薔薇們會帶你去。但是，“
裴麗爾話鋒一轉，”...我聽說了一條情報，說你和你的兄長都來自一個神秘的被稱為‘科恩’的家族，這個家族牽扯了許多近年來的重要事件，甚至有人說你們跟羅馬的兩個皇室都有關係。“
她沒有說下去，停頓着示意對面的男人回答。男人似乎對特許狀一事進行順利很是喜悅，嘴角的笑意變得柔和。”你批准了我的特許狀，我是生意人，不會讓我的合作者做虧本買賣。這情報算我送你的，在歷史的恩怨上，我們兩清了。
“我和兄長的確是‘科恩’，但我們並非本家，只是家族旁支，我所知的家族情報也很有限，只知道他們跟我們一樣，在暗中背棄了偽神崇拜，重新信仰神。這也保證了與本家聯繫有限的我們能夠在神的見證下遵循一致的規範。以我們來說，我們這個旁支主營貿易，經營了幾支來往匈人王國和泰西封的商隊。
”半年前我們這支旁支的商隊接了一單委託，類似於塞格德的特許狀，不過是在羅馬的奧格斯堡情報市場，你知道的，我們不可能只做匈人的生意。那個委託要求我們通過中間人，一般是其他商隊，把一種叫做‘龍神鈔’的自製貨幣兌換，與羅馬的金索里都斯掛鈎。據我所知，這種龍神鈔直接來自於塞格德外城。以我的了解，在這座城市，在外城進行這樣的大額非法貨幣流通，是不可能逃脫你的眼睛的。“
”你在暗示什麼？“裴麗爾雙肘拄着木桌，身體略微前傾，語氣逐漸低沉和凌厲。龍神鈔是外城已經存在一定程度流通的非法貨幣，和與之牽涉密切的‘真正匈人俱樂部’一道，已經遭到查禁。在王國，王廷發行流通範圍最廣的銅幣，銀幣和金幣則以用銅幣換算的方式使用東羅馬發行的第納爾和索里都斯。這樣的對非法貨幣龍神鈔的流通的猜測無異於對裴麗爾和商會的指控。按王廷法令，類似行為可以被直接移交部族大會審判。
男人哈哈大笑，讓臉上的皺紋有些變形，”我是什麼意思你不知道嗎？我們何不坦誠一些呢？塞格德發生了暴亂，暴亂組織者來自‘真正匈人俱樂部’，俱樂部成員大量使用龍神鈔，龍神鈔現在與金索里都斯掛鈎，而匈人王國里最喜愛並親手推動羅馬金幣流通的正是你的商會。也許你在暴亂后的收尾中發現了奧格斯堡委託的接單者的影子，而利用這筆特許狀委託來試探我們科恩的虛實，不是嗎？“
裴麗爾的表情已經完全冷了下來，陰沉着的臉龐完全失去了上了年紀女人帶着的和善。”我想，你不會是來指控我的。“男人似乎也不再嚴肅，回頭找到了一把木椅，隨意坐了下來。”自然不是。我剛剛說了，我說的話是附贈的情報，我們交易的附贈情報。你可以選擇聽完它，再去慢慢思考。“
滿意地看到裴麗爾安靜了下來，男人繼續說，”科恩們在整個文明世界裏無處不在，相信你已經知道了。我們是一個整體，通過遍佈世界的資源去影響一切，實現我們的目的。在這一點上，我想羅馬公主普爾喀麗亞是個更合適的例子，對於這位長公主，你一定比我熟悉。
“貨幣是一個文明國家裏最核心的經濟命脈，若不是知曉這一點，你們也不會堅持不計成本發行屬於你們王國的銅幣。而對於居於天下正中的世界渴望之都君士坦丁堡，這一點就更為明顯。普爾喀麗亞的君士坦丁堡商會跟這裏類似，但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可以利用這個身份，通過第納爾，通過索里都斯，控制整個世界。
”掌控了貨幣，就可以掌控人心。你知道，在君士坦丁堡的塞蘭布里亞市場外，每日清晨都會公佈兩個數據，根據前一天市場交易而公佈的調整數據。它們分別是金索里都斯兌換銀幣第納爾的比值，和金索里都斯兌換當月主要商品糧的數量。這兩個數據分別代表了索里都斯這種通用貨幣對內和對外的幣值，以此保證它的通用性。“
裴麗爾皺起了眉頭，讓皺紋逐漸明顯。她輕輕撫摸桌上的一卷羊皮，不解發問：”你說這些做什麼？論幣值我想我比你要清楚很多。“”別著急，夫人，我要給你提供的情報，或者說是你早就清楚的訊息，就與這位公主有關。
“兩個數據的比值由誰來決定？你可能會說，當然是羅馬的稅務官和鑄幣官，但我想這種鬼話你自己也不信吧？那自然是市場的掌控者，像你一樣掌握一座城市經濟命脈的女人，普爾喀麗亞。作為商人，我們的消息必須靈通，而據我所知，東羅馬與匈人達成了一筆貿易協議，君士坦丁堡付出了大量糧食，換取了無往不勝的匈人騎兵的受束縛。
”而最為諷刺的是，已經交付的這筆糧食根本就沒有增加，而是塞蘭布里亞市場糧食指數連續幾日暴跌導致的差額。你們，我是說他們，羅馬人，以超低的價格收購了一批糧食，交付給了阿提拉，而並未實際增加的糧食成本就反映在了第納爾指數上。金索里都斯大規模貶值，導致與它掛鈎的龍神鈔比有的人預計得更早變為廢紙，短暫的虛假繁榮和等待新糧食的超前消費導致塞格德大糧倉早早騰空了庫存。獲悉貨幣貶值后，也許是驚恐的守衛糧倉官員，也許是憤怒的民眾，點燃了早已空空如也的糧倉，引爆了暴亂。
“在這次事件中，甚至作為強大的科恩，我們也是直至貶值開始，才發現了這背後的安排與陰謀。作為當事人，我們似乎已經無法忽視塞格德外城與羅馬掌權者之間那難以忽視的聯繫。我們並非隨意售賣自己同情的七神教會的偽君子，我們並不關心塞格德暴亂的幕後主使者，這可能是我個人的一些好奇心，也許夫人你願意告訴我，在離開了你再也不願意提起的泰西封后，你又經歷了什麼？它可以讓一個女人變得如此狠辣？”
裴麗爾並未被男人的話激怒，即使這些話比起之前關於過去的威脅而言已經算是直接的指控。她並未承認，也沒有否認。還算光滑的臉頰上，她勾勒起一個柔和的笑容。“你去吧，去見‘他’。我沒什麼需要問你的了。”
男人也沒有堅持，從容起身，以手按胸行禮致意，接着退出這窄小的房間，離開這片陰暗，回到走廊里的光暈之中，由兩個身材高大強壯的穿全身軟鎧甲的女人領着，從房間外不遠處的樓梯直接下了地下。
男人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面前，裴麗爾嘴角噙着的和善微笑就迅速消失淡化，陰鬱的神色重新佔據了她的臉龐。她順手展開一直按着的羊皮卷，用手指將其撫平。
羊皮卷上，用棕黑的墨痕描畫著一個巨大的設施。那是塞格德地下城市的完整設計圖，每一條走廊，每一處機關，每一個大廳，每一個通往地上的暗格和入口，都被以醒目的方式清晰標註。
而在圖案最下方，用濃郁陰影表現的“地下湖”里，有一隻體型瘦長、全身穿戴亮銀色金屬盔甲的奇怪昆蟲。按照比例，它足夠達到地下最大的大廳的天花板，並完全能夠徹底佔據那個大廳。
在柔軟的羊皮紙上，隨着裴麗爾手指的撫摸，那用墨痕勾畫的奇怪巨蟲，似乎動了一下！
（周一更新送上，這章和下一章對應提茲塔牌主牌第二張。感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