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顧城在外呆到了冬天的天大亮，獨自坐在街頭，與滿地的煙蒂靜待破曉。

他把最後一根煙掐滅，才意識到，快要到顧川的生日了，也要到冬天的最後一天了啊。

回去的時候余欺年已經走了，被裏一點餘溫不剩，顧城毫無顧忌的鑽進去，一覺睡到了晚上，醒來時頭重腳輕，知道自己是生病了。

他這樣的人，對生病這詞太敏感了，所以他能第一時間感受到身體的不對勁，看見外面全黑的天，甚至還以為是早上。

他掙扎了一會兒才起身，不想去看自己的手機，他知道錯過了和今嫿的約定，就當是自己已經表明了態度。

房門沒有被關上，掩着一條縫隙，客廳里透露着亮光。

顧城身上的冷汗打濕了衣服，只是看了一眼有人在廚房，聞到飯香，以為是顧遲來了，就放心的拿着換洗衣服沖了個澡。

他帶着滿身的氤氳水汽出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去到廚房，帶着濃重的鼻音喊了一聲，“哥？”

廚房裏的人穿着一身黑西裝格格不入，又圍着圍裙做飯，顧城才注意到他這一身會不會太隆重了。

“剛下班嗎？”顧城問。

那人停下了手裏的活，雙手在圍裙上擦乾，“雖然你認錯人了，不過你這一聲叫的實在是順耳。”他轉過身，“可以再來一次嗎？”

顧城怔住，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看向自家的防盜門，這間房子除了他和顧遲，誰也沒有鑰匙，“你怎麼在這兒？”

“南坪與朝陽相隔這麼遠的阻擋不了我，我會輸給一扇門？”

“……”顧城看了眼窗戶，他住的樓層不高不矮，但是摔下去了一定是個半傷不殘，連個工傷費都不好報，於是他又看向了程琛。

程琛一眼就看成穿了他的心思，“看來你還記得啊。不過我可是正大光明走的門。”說著，為了給顧城證明，他還掏出了鑰匙。

“你又哪兒來的鑰匙？”

“當然是你家的鑰匙。”程琛靠近他。

顧城警戒道，“你要幹什麼？”

“我連你半步的距離都還沒有到，你怎麼就退那麼遠去了？別人能靠近你我就不行嗎？”程琛把手裏的鑰匙給了顧城，對他說，“自家鑰匙都不要了。我今天打你電話接不通，明明是約定好的，然後我就只好親自來找你，可你卻不開門，我就只好告訴物管你暈倒在家，將就給你家換了一把鎖。”

“我家的鎖，你說換就換？你當自己是誰了，隨便闖進來。”

“我怎麼就不能進來了？別說是那個鎖了，就算是這扇門攔了我，我把你家門也一道換了。”他抓起了顧城的手腕，強行打開了他的手心，把鑰匙塞給了他。

“那你還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來去自如了。”顧城把鑰匙捏在手心發燙。

“我是不把自己當外人，也確實是自作多情了些。”程琛自嘲道，“但我只是為了告訴你，明明是你自己答應我的事情，憑什麼只有你能反悔？”

“我只記得，我告訴過你，只要我離開了，我們就再也沒有關係了。”

“那話說的太早了，不算。”程琛解下腰間的圍裙，“顧城，你可真是讓我做了五年的好夢，睡一覺醒來，什麼都沒有了。”

“你十八歲的時候就說喜歡我，現在還喜歡嗎？”

“你十八歲的時候不敢承認你也喜歡我，現在你就快要死了，需要我繼續喜歡你嗎？”程琛反問他。

“原來你也知道我這是命不久矣，所以才來陪我消遣的。”顧城覺得他這樣說也沒什麼，一個能自作主張把自己家鎖都換了的人，還指望他不知道什麼？

“你走之前一直沒聽到結局的故事，現在還想知道嗎？”

在顧城的記憶力，這件事已經不是很清晰了，也不知道程琛要搞出什麼花樣，怕是說忘記了又要鬧，就只好問，“什麼樣的結局？”

“他們共赴生死。”程琛毫無負擔的說出來，“我當初也不敢把這個結局告訴你，我害怕這就是我們的結局。”

“不，程琛，你不會的。”

“你覺得我是怕死嗎？”這是他們重逢以來，顧城終於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現在過得一帆風順，誰都爭着搶着要你，你捨不得的。”顧城篤定道。

“你不也一樣，現在誰都想要你。”

“這不一樣。”顧城否認他，“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也不要再自以為喜歡着我了，誰的青春年少沒有一場荒唐夢？程琛，你要是還願意信我，我可以只當你是我上司，我是你的員工。”

“你的意思是，我和你的過往種種，都可以被替代掉嗎？”

“過去不值得一提，過去的永遠是過去的。你既然也知道我現在只是個隨時死去的玻璃人，就更不應該還戀戀不捨執迷不悟，你只是覺得你輸了，這就和賭局一樣，下一把總想要贏回來而已。”

“我從來不賭感情，顧城，我對你是真心，那就是真心，你偏要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嗎？”

“每個人的心都長一樣，一旦掏出來，就再也不會為誰跳動了。”顧城看向他手裏顧遲買的圍裙，上面的小碎花紅心黃瓣，用的又是藍色的鋪底，還真是居家必備，“你要知道，那對到死都沒見上最後一面的魚貓故事，才是最適合我們的。”

“你偏要和我作對，死扛到底對嗎？你為什麼就不能有一次是遵循你自己的意願的！”程琛氣紅了眼眶，終於受不了顧城這決絕的態度。

“因為我想在一起的人，是互不辜負，我死也不會走那個人的老路。我得是非分明，得輕重有度，更得適可而止。”

“難道和我在一起就是辜負嗎？和我在一起就是是非不分，無輕無重嗎？我被你放空五年，不是適可而止了嗎？”程琛把圍裙毫無憐惜扔在地上。

“是我辜負了你。”顧城冷的有些發抖。

“你明明知道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怪你。”程琛下意識的就想上前抱住顧城，可顧城還是後退，他們就像是剛認識兩天的陌生人。

顧城眼神無處閃躲，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似乎是聞到了些糊味。

程琛也發覺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牙切齒道，“飯要糊了，你去披件衣服，穿好衣服吃飯。”

“……”

這撲面而來的生活氣息與家的氛圍，顧城站在原地半天沒挪動腳步，看着程琛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聽見了他罵罵咧咧的聲音。

程琛把飯端上桌，見他還在原地，幾步上前把還是自己把圍裙撿了起來扔在沙發上，“不是叫你再去穿一件衣服嗎，你這是又想打針還是又想吃藥了？”雖然這樣說著，最後還是程琛去顧城房間裏找出一件外套給他披上。

程琛把他強行按在了座位上。

程琛熬的海鮮粥，香氣四溢，並沒有煮糊多少，旁邊還放着一小碟酸蘿蔔。

“你有點發燒，吃點清淡的，酸蘿蔔是給你開胃的。”程琛說著，給他盛了一碗。

“你……”

“先把飯吃了。”程琛打斷他。

顧城老老實實閉嘴，不過他一天沒吃東西了，現在也確實是餓了。

程琛看着顧城斯文的吃相，一口一口的慢條斯理，尋思着他吃口粥還要嚼多少下，很疑惑這五年他是怎麼把自己餵飽的，不過看顧城現在的身形，就知道肯定是沒把自己照顧好。

顧城吃完，放下碗筷。

“我煮了很多，不再吃點？”

此情此景，恍如還是昨日少年，你追我趕的長大。

顧城搖頭。

“你剛才想說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問一下你為什麼不吃。”

“等你吃完了我再吃。本以為你餓了一天了會吃很多，所以就讓你先吃，可沒想到你食量這麼小。”程琛順手拿過顧城剛才用的碗，也給自己盛了一碗。

顧城看着他這模樣，突然有些很不是滋味。他是一個可以完全拋棄過去的人，可程琛和他不一樣，程琛的喜歡都是真的。

“這些年，你過得不是很好吧。”顧城終究還是問了他。

程琛從沒打算隱瞞，如實說道，“對，是非不好，所以你會心疼我嗎？”

顧城一噎，搪塞道，“不過從現在來看，你也不是過得不好的樣子。”

“這些其實都是假的，你別被騙了。”程琛說的就和耍賴一般，腦袋裏不知道還在謀私什麼。

“……”見他這樣認真的神情，顧城實在是沒忍住，“那哪些是真的？”

“比如我到現在還喜歡你這件事，是真的。我為了你遠赴異地，更不會把這些吃的苦潛移默化的怪你，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也是真的。可是顧城，直到現在我見到你，你就坐在我的面前，我依舊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

唯有夢境是假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不，程琛，你才是給我造了一個夢，這個世界都好像是你的一樣，你來去自如，隨時都可以出現在我的面前。”

只是這場夢過分的光怪陸離，你怕是不會再原諒我。

“我可是千辛萬苦才來到你身邊的，所以連個擁抱都不給嗎？”

“你想要的只是一個擁抱？”

程琛舉起雙手投降，坦白道，“這些都被你看出來了啊……那我也只能承認了，我其實更想和你在床上擁抱。”

“…………”

夜幕。

程琛躺在沙發上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自己是哪裏說錯話了，要被顧城關在門外睡一晚上。

他看着那扇阻隔他的的門和密不透風的牆，他想要的人此刻就躺在裏面，而他卻被拒之門外。

他之前的威風全都沒了，像只被主人遺棄的大狗，而程琛也覺得這個形容很貼合現在的自己，於是傻不拉嘰的汪了一聲。

他這一叫，彷彿是找到了樂子，還叫上癮了，連着汪汪叫了好幾下，越叫越大聲，就是為了讓顧城聽見。

而顧城在這種情況下根本睡不着，只要想到那個已經分開五年的人現在就在這一堵牆外，他就睡不着，連着空氣開始變得稀薄起來。

隨後，他就聽見了誰家的狗在叫。

“汪……汪汪！嗷汪！——”

“……”顧城意識到是程琛在叫的時候，生怕今晚是月圓之夜程琛真變成狗了。

他打開房門，早就在外蓄勢待發的程琛把他撲回了房間裏，後者腳還不忘倒勾一下門，把門關上。

“大半夜學狗叫，你這樣有意思嗎？”顧城被他壓的一時間起不來身。

“那你還不是把門打開了，故事聽多了，就真以為我是狗了，不過，我應該學一手狼叫的——”

“你不用學。”

“因為我就是。”程琛自豪道。

“你確實是真的狗。”

程琛反以為榮，“那讓我……舔舔？”

“…………”

夜幕。

程琛被關進廁所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被關進來的，可能是顧城為了騙他說一起洗澡吧，結果反手就把門鎖了。

他竟然真的會信。

這裏可要比客廳還要冷些，程琛哀嚎可一陣，發現顧城當真是鐵石心腸，於是打開花灑，開始自給自暖了。

剛躺回床上的顧城聽見一陣水淋聲，不知道程琛又在作什麼妖。

他聽着水聲，一瞬間困意全無，連帶着血液里的東西都開始涌動。

他忍無可忍，認識到了沒有及時的把程琛轟出去到底是多大的錯誤了。

他打開浴室門，透過水汽，在煙霧繚繞中看着程琛真就脫光了在那裏洗澡。

“程琛。”顧城給氣笑了。

“你是來……一起洗的？要不，一起？”

程琛可恥的立起來了。

顧城一愣，“……我聽見你在洗澡，來給你拿衣服。”他手裏空空如也，順勢就將自己外套一脫放在衣架上，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程琛耳朵紅了又紅，把水溫調低了些，讓自己被迫清醒過來。

夜幕。

過了許久，程琛才躡手躡腳的從廁所出來，賊似的鑽進了顧城被窩，渾身的如熱爐一樣散發著熱氣，沒想到顧城一個人睡了這麼久，這被子裏還沒他暖和。

他從後面伸手抱住了顧城，感受到了顧城身體僵硬了一下，在被子裏摸到了顧城冰涼的手緊緊握住，毫無顧忌的睡去了。

顧城在黑夜裏睜着眼睛許久，也漸漸無意識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