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登張相府
張居正雖說是當朝首輔,但事實上,在家庭住宅這種明顯的固定資產上,還是不敢大意。
因為這房屋也並不是太奢華,只是看起來比申時行的要高了一個檔次。
張相家前的泥土地上卻幾乎沒有什麼車輪印。
起初,呂渭綸也覺得神奇,按說張相家前的車輪印更多才是,畢竟他可是首輔,來拜訪他的人還不是排着隊?
後來,他看到距張家兩側數百米的地方濃密深陷的車輪印,這時,才想明白。
原來官員們在拜訪張相時為了表示尊重,都是將馬車停在遠處,步行而來。
這種尊重,在眾大臣中,怕也是只是張居正有了。
......
張家雖說看起來裝飾沒有那麼華麗,但還是挺大的,與周圍矮小的房屋相比,似是有排山倒海之勢。
“吱呀”一聲。
張家內有人將門打開。
看到呂渭綸的官服,這人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瞥了他一眼,隨意施了一禮道,“你是?”
“翰林院修撰,呂渭綸。”
隨後給他看了自己的牙牌。
看完后,這人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轉過身去背着他道,“進來吧!”
這......
呂渭綸忍了,在那人的帶領下進了張家。
......
“好香!”
他剛一進來,就聞到院子裏的香味,掃視了周圍才發覺,有眾多古樹,古色古香。
看起來都是非常名貴的品種樹,且被培植的特別好,有些小樹的根莖部還包有精緻的粗厚白布,是為了防凍吧。
再往裏走,這門人帶着他繞了好幾個彎,這樣一看,張家不僅外部規格大,而且內部院落極深,像一個迷宮一般。
若不是有張家門人帶着,呂渭綸真覺得自己會迷路了!
他一直欣賞着張家的花草,卻沒發現,自己在門人的帶領下,已經越走越偏了。
那人突然扭頭,眼神飄忽,“呂修撰,張相在忙,你就先在這裏等候吧,等會有空自然會有人來叫你。”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呂渭綸看着面前的這間屋子,這已經不能說是偏堂了。
他覺得都快偏出張家了!
因為目光越過這間簡陋的屋子,他就能看到外面的街道了!
好在他的心理承受能力還算可以,好嘛,沒關係,大明的宰輔擺架子還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
呂渭綸坐在這簡陋的屋子裏,實在無聊,覺得再過會兒,自己說不定就睡著了!
他不由得想起海瑞對張居正的八字評價,“工於謀國,拙於謀身。”
的確,張居正對明朝的貢獻無疑是非常巨大的,這個曾有梁啟超說過,“張居正是明代唯一的大政治家。”
但他當政之時實在是得罪太多人了,這才導致他病逝之時,滿朝堂的文武百官面對鋪天蓋地的彈劾,幾乎沒人願意站出來為他說話。
他想任他想,可現在,張居正仍是大明的宰輔,呂渭綸也只能在這簡陋的屋子裏挨凍,他雙手互相揉搓着取暖,想回家了,蘇禾應該做好飯在等着他了......
半個時辰后,呂渭綸在這偏偏偏偏......偏堂里已經凍的瑟瑟發抖,雖說已是三月份了,可這臨近傍晚還是很冷。
他的嘴唇發白,眼神里充滿了迷茫。
“娘希匹的,早知道就不來了!”
對方將自己扔在這種地方,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這是故意的。
好在......屋門外響起了腳步聲,終於有人來了!
......
這人一襲青衣,右手置於胸前握拳,緩緩的走到呂渭綸的身前,“呂修撰,隨我來吧!”
這人便是游七,張居正最寵愛的家奴,甚至可以說是他的“生活秘書”。
果然是氣焰囂張,他一個家奴,見自己這種朝廷官員竟然連行禮都沒有,看來以往那些傳聞都是真的。
之前就有一言流傳於京城,說張相的家奴游七,在自己的家鄉欺壓民女,然張居正護着他,此事便沒有掀起波瀾。
后又有言傳,說他游七與四品以下的官員都是平起平坐。
一些地方的大員來到京城沒有先見皇帝,而是要先找到他游七,送上些禮物,以便於為之引見首輔。
說起來,他就是宰輔的一隻狗罷了!
呂渭綸在心裏默念,“狗仗人勢!”
然表面上,他還是與游七相視一笑,跟着他離開了這裏。
......
“呂修撰可是我大明的驕傲,六首狀元,幾百年也不一定能有一個啊!”
“僥倖而已。”
游七擺起譜來,“不過,雖說是六首狀元,但這也意味着要更儘力啊,當相爺的左膀右臂,為大明奉獻。”
呂渭綸勉強憋出笑容,“說的是。”
心裏卻想罵人了,為大明奉獻這種事,我還用你教?你是個什麼東西!
隨後一路無話,在張家走了一會兒,游七將他領到主堂的深處。
......
半個時辰前,游七接到下人的彙報,翰林院的呂修撰求見。
他當時就冷哼了一聲,坦言道,“敢當著皇帝反駁首輔的人,活不長!”
但這種事他還是要去告知於宰輔老爺的,畢竟對方是京官,且是翰林院裏的六首狀元。
若真是地方上的小官員進京城履職,游七決計是要吊他們幾日,收取點錢財的。
可偏偏他遇到了張家三公子,張懋修。
張懋修一聽說呂渭綸來拜訪,又想起他那窮酸樣,覺得他是想來拍自己父親的馬屁,於是就令游七晾他一會,讓他知道分寸,張家的主人,不是他想見就能見的!
......
深堂內,呂渭綸先見到了張家兩兄弟,張懋修和張敬修。
“怎麼,呂狀元的嘴唇怎麼會凍的發白?游七,你怎麼回事?”
游七委屈的低下頭,“三公子,實在是我給忙忘了啊!”
他這話不輕不重的,沒一點認錯的樣子。
呂渭綸輕蔑一笑,“無事,早就聽聞過游七的威名,今日一見果然是非凡之人!”
張敬修不愧是張家老大,還算是成熟些,他使了個眼色,游七立馬乖乖的下去了。
隨後賠笑道,“呂修撰,今日這游七實在是處事不妥,別太往心裏去。”
說完才領着他進了內堂,雖說是在他家裏,可張敬修還是有禮數的,彎腰道,“父親,呂修撰到了。”
呂渭綸也不馬虎,走到大堂中央,行了個標準的官禮,“學生見過座師!”
萬曆八年的殿試上,張居正便是其中考官之一,為了拉近關係,考生們在初任職之時都會稱呼座師,而不是稱對方官職。
張居正表現的很冷淡,“坐吧。”
之前在張家門外之時,呂渭綸就緊張,之後由於被張家的花草樹木所吸引,從而轉移了注意力,沒那麼緊張,再加之挨凍半個時辰,早已無事。
可現在,這個大明的首輔就坐在自己面前,離他那麼近,他手握權柄,他權勢滔天......
呂渭綸覺得自己的心跳又加速了,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為了不露出怯色,他趕忙找了個位置坐了。
但明顯還是緩不過來。
張居正也明顯察覺到他的局促不安,於是開口,“你覺得大臣該如何輔國?”
如何輔國?送分題。
呂渭綸調整狀態,回復道,“學生承皇恩初入朝堂,尚無經驗,不敢妄議;若論輔國,無人可居座師之上,唯座師令耳!”
這個時候,他已經顧不得什麼了,來見首輔,還能幹嘛?
舔就完事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不過,張居正也確實有實力,說他為明末延續數十年壽命是完全沒問題的,他的一條鞭法增加了大明不少耕地,使國庫充裕起來,同時也完善了稅收的徵稅方法。
雖說是舔,但是對張居正明顯很受用,他的臉色略有緩和,不過,這並不影響他接着發問。
“你認為皇帝該如何治國?”
呂渭綸心裏很難受,這沒完沒了了,我就是想來跟你寒暄兩句,走個形式......
他思考了一番,原主不愧是擁有六首狀元實力的人,讀的多,看的多。
於是他在腦海中尋找到一本書名為,《貞觀政要》。
你問我皇帝如何治國?那就讓唐太宗來回答你吧!
於是呂渭綸開始侃侃而談,“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若安天下,必須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亂者......”
......
回答完畢后,張居正卻不依不饒,再次問道,“那如何看皇帝與天道?”
呂渭綸明白了,這老傢伙是在考自己的學識啊!
他頓了一會兒,從腦海中找到南宋理學家真德秀作的《大學衍義》。
回道,“帝王當尊者莫如天,所當從事者莫如敬……夫天道甚明,不可欺也。天命惟艱,不易保也。昧者徒曰:‘高高在上,不與人接’,而不知人君一升一降十事為之問,天之監觀未嘗不一日在此也。”
其實就是說天道至上,皇帝應該順從於天,遵循天地規律。
這次,張居正終於罷休了,沒再發問!
但他的臉色仍是嚴肅的,似乎自己怎樣做,他都不滿意。
“閱書極廣,學識淵博,可。”
“但仍需戒驕戒躁,多的我也不再說,你自行體會。”
“回去吧。”
說完這話,張居正就將頭轉了過去,專心致志的看桌上那一沓厚厚的東西,不過因為離得遠,呂渭綸也看不清那是經書還是傳上內閣的奏章。
他起身行禮,“謝座師教誨,學生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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