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守
春日過去,天氣一天天地熱起來,轉眼就到了夏天。
我把崑崙生前留給我的那些用來做嫁妝的寶貝挖出,取了些許出來,和洛神在蜀地的允城裏盤了一個鋪面。鋪面臨著允城的一條次街道,雖然不比主街道熱鬧,人流卻還可以,又不是很吵,很合稱我們二人的心意。
鋪面前頭總共兩間,面積很大,用來擺放各色丹青筆墨以及古玉瓷瓶玉墜子之類的物什。裏面則是配在一起售賣的宅院,中間一個大院子,有些簡單的花樹點綴,還有一口井,另帶幾間屋子,如此外頭做生意,裏頭住家,很是妥帖。
我替這鋪子起了一個名字,喚作“墨硯齋”。不過目前尚在做鋪面整修,日裏有長工過來做貨架桌椅以及過漆,貨物還不曾備好,連招牌都沒打造,看目前這進度,墨硯齋大抵還要過些時日才能真正開鋪。
而蜀地那邊萱華軒一事尚在重建,目前已經完工極大部分,馬上就要建好了。因着傲月與九尾在城裏住着不妥,我便將它們兩放養到了蜀地的竹林裏頭,竹林里涼快,又加上天天有肉伺候,它們過得倒比我們愜意了。
先前軒子被燒得面目全非,只剩下黑色的殘渣,那時已然被我着人收拾了一遍。此番新的萱華軒依舊是建在原來的舊址上,我靠着往日的記憶,繪製了一張萱華軒具體格局圖,儘可能要那些工匠們按照圖紙來,造得與之前的軒子差不多的模樣。
原先崑崙的軒子裏藏了許多珍貴古籍,有些甚至是絕本,俱都在那場大火中被毀去。崑崙生前很是愛惜那些古書,燒了總是可惜,而我以往經常翻着那些古書看,加之我記性不錯,便打算將那些書上的東西大致默寫下來,重新整理,到時候也好充實一下新萱華軒的藏書。
洛神一直在準備備貨一事,雨霖婞在旁幫着她,我則負責鋪面整修與萱華軒的重建。
丹青之類的倒還好辦,到時候直接去出貨地找那裏的掌柜拿貨便是。只是那些古董,有些是去出貨地找掌柜,有些需要從當鋪里挑選,有些需要去家中藏有古董的普通百姓家裏收,甚至有些還要去一些倒斗手藝人里收,這個中的辛苦,自是不必說的。
收購的價錢只能砍低,不然便沒甚盈利賺頭。
洛神眼神銳利如鷹隼,博聞強識,擅長辨古識貨,她若是覺得哪些是好的,那定然是十分的不錯,真品贗品她一看一摸便知根知底。而雨霖婞是個牙刁嘴利的滑頭,在旁幫襯着洛神與那些所謂掌柜或者手藝人說價,兩人合作,備貨一事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這些日子,白日裏洛神與雨霖婞總也要出去許久。回來后雨霖婞連連抱怨,說備貨太過辛苦,她大小姐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等着明日便回墨銀谷去,只是第二日來臨,她倒是又隨着洛神跑出去了,我實在不曉得她這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白天洛神出去,夜裏她則要就着燈火,在書房清理那些備貨的賬目。長此以往,我恐她累壞身子,不由盼着那墨硯齋早些開鋪為好,到時候她也不必如此勞累了。
是夜,我沐浴過後,一身清爽,便煮了些冰糖蓮子羹拿去書房給洛神消暑解渴。
書房裏燈火搖曳,我關上門,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將蓮子羹擱在她手邊上,道:“洛大掌柜,辛苦了,休息下罷。我給你煮了甜品,你且嘗嘗甜不甜。”
她抬眸,朝我微微一笑,手裏依舊握着毛筆,道:“不用嘗,就曉得甜得很。”
我走過去彎下腰,擁着她的肩,貼在她耳際笑道:“要不要我喂你?”
“怎麼喂?”她將毛筆擱下,略微側了側臉,呼吸之間帶出一股清甜氣息,唇角勾出一絲上翹的漣漪。
我將臉貼過去,吻住了她的唇,兩人很自然地開始接吻。
夏夜裏很是悶熱,洛神的唇卻冰冰涼涼的,身子也涼得很,我就勢坐在她腿上,摟着她,將身體貼在她身上緩慢地蹭着。這種感覺着實太過舒服愜意,令我忍不住輕輕地呢喃出聲。
洛神雙手摟着我,臉湊到我胸前略嗅了嗅,道:“嗯,身上香得很,你拿花瓣沐浴了。”
“胡說。”我忙道:“我即便不用花瓣沐浴,也很香的。”
她在我面上輕輕捏了一記:“臉皮真是越發地厚了。”
“那我平日裏不香么?”
她笑得柔和:“香。我的意思是,現下更香了。”
她這般,我倒是開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不由略低了低頭。
等了許久,洛神卻只是同我說話,內容大抵是墨硯齋備貨的事宜和那些賬目,並詢問我的意見。
我心裏有些急躁,只是含糊地應着她。
她抬眸望着我的眼睛,道:“鋪子裏暫時多整些小物件,比如佩玉,玲瓏珠,盤龍穗子等供人把玩的玩意,那些大些的物件,恐不好脫手。等到後面做得熟絡了,再考慮添些貴重的。”
我淡淡道:“嗯。”
“鋪子很寬敞,可以劈個茶水間出來,留住上門來的客人。”
“嗯。”
“墨硯齋的牌匾也要着手準備了,清漪,由你來題字罷。”
“嗯。”
她這才似是感覺到了我的不滿,好歹停下她那些所謂的賬目,雙手扶着我的腰,開始緩慢摩挲着我腰間薄衫的軟料,含笑道:“今日穿得這般涼快,清漪,你是想做什麼?”
“不想做什麼。我穿涼快些,過來你這裏納涼。天氣不是太熱了么,你身子冷,我這才過來的。”我扶了扶被她扯得有些下的衣襟,側臉瞥着靜靜燃着的燈火,悶悶地回答她。
實際上我見她總也在書房裏待着,我先前在房裏等她許久,她都不回來,這才過來這邊“請”她回去的。
不過為了能令她快些回去,我自然還是要好生“準備”一番的。
她倒好,頗能沉得住氣。
我身上這軟薄的衫子,那沐浴用的花瓣,哄她的蓮子羹,當真是白準備了。
她眼睛眯了起來:“那你納涼納得可還舒服?”
“不舒服。”我往後退:“我走了,得回去歇着了,困。明日還要監督那些工匠們整修呢,累得很。”
她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真走了。”我實在要被她氣死。
她本就精明得很,善於看破他人心意。我意圖這般明顯,她不可能不曉得,卻還故意在這拖延消遣我,尋我開心。
“若是納涼納得不舒服,我可以帶清漪你去另外一個舒服的地方納涼。”她終於貼靠上來,輕聲呢喃着,聲音帶着幾分勾魂的蠱惑。
我心裏抖了幾抖,指尖都發起顫來,面上卻還是肅然道:“沒興緻了。”
“你現下沒興緻,我此時卻有興緻得很。這可怎生是好呢?”她微微一笑,忽地一把將我攔腰抱在懷裏,吹熄了書房燈火,立刻往外頭走。
我面紅耳赤,氣道:“你這個壞東西!”
“噓,你要小聲些,好媳婦須得矜持。”她聲音帶着幾分愉悅,抱着我輕盈入了卧房。
結果一夜磨折,腰酸腿軟,我一直躺到日上三竿才起。坐起來后,看着身上那張薄薄的被抓得凌亂泛皺的軟單,我暗自咬牙,下次定要在她身上好好地討還來。
下榻洗漱梳妝,經過一番整頓,我抬腳剛出房門,便看見雨霖婞捂着肚子,凄凄慘慘戚戚地朝我叫道:“師師救我……”
我唬了一挑,急忙過去扶住她,領着她到院裏凳上坐下,道:“怎麼了這是?肚子痛么?”
雨霖婞道:“我定是中毒了……我……我不成了。”
我緊張道:“胡說,怎會中毒的。看你面色紅潤,哪裏像是中毒的模樣,你是不是吃錯什麼吃食了?”
雨霖婞翻了翻白眼,道:“我……吃了一碗面。”
“面?外頭酒家裏的,還是麵攤子上的?”
雨霖婞繼續翻白眼:“廚房裏的。”
“……”
雨霖婞打量了我一陣,道:“你是不是……方才起身?”
我有些不自然地點頭,盡量壓下面上的紅潤:“是,最近墨硯齋與萱華軒的事情太多,日裏夜裏的操勞,我有些倦,方才便多睡了一陣。”
“我曉得那鍋里的面是誰做的了。”雨霖婞一雙桃花眼淚花盈盈的,質問我道:“師師,你為什麼不早些起身?你為什麼要睡懶覺?為什麼不早早起來做早飯?你若是早些做早飯給我吃,我也就不會跑到廚房去找吃的,我也就不會吃那鍋里的面,我也……也就不會死了,我……我何其命苦。”
“什麼死不死的,只是吃壞了肚子而已,至於這般嚴重么,你莫要胡說八道。”我無奈道。
這時,洛神從前頭鋪面進來,手裏捏着一本書,一路悠然地走進院落廚房裏,我和雨霖婞目送着她進去。
過得一陣,洛神又從廚房裏飛快走出,望着我和雨霖婞,面色有些緊張道:“你們誰吃了我做的麵條?那不能吃的,我拿來練手而已,之前外頭長工來找我,我出去得急,忘記倒掉了。”
雨霖婞慘叫一聲,翻着白眼,幾乎要暈將過去。
雨霖婞咒罵了洛神兩個時辰,洛神一面在櫃枱處寫寫畫畫,一面不時抬起頭安慰她,任由她咒罵。
鋪子裏頭的長工正在準備貨架桌椅的排布,場面混亂不堪。我煮了些清腸胃的涼茶,踮着腳端給雨霖婞,要她去院裏喝,莫要待在鋪子裏佔地方。
雨霖婞端着涼茶,盯着櫃枱處的洛神,咬牙切齒:“我就要站在這,讓某些人看着心裏頭內疚!”
洛神抬眸,一本正經道:“我很是內疚。”
雨霖婞狠狠瞪着她。
眼見洛神又低頭忙活,雨霖婞瞪着瞪着,大抵開始無聊,便坐在鋪子門口的台階上,捧着涼茶慢慢喝。
外面日頭有些毒,我在鋪子裏忙得渾身汗淋淋的,間歇去看門口的雨霖婞,發現她當真是無聊得很,涼茶也不喝了,而是手裏捏着類似石子的物事扔到街上去。
令我奇怪的是,她明明是拿小石子扔出去,有些扔到了街上行人的腿上,那些人被砸了,非但不着惱,反而撲到地上將那石子撿起來,兜進懷裏,又急急忙忙地跑了。
我實在太詫異,忍不住走到雨霖婞身旁,瞥眼一瞧,就見她手邊上的哪裏是什麼小石子,而是一些大小若指甲蓋的散碎銀子,在日光之下耀着銀光。
我看她那副敗家女的模樣,看得幾乎要中暑,正要說話,卻聽大街上一個男子的怒罵驟然響起:“喂!是哪個缺德鬼拿石子扔老子的頭——他娘的,怎麼是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