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影
第十二章孤影
甬道羊腸一般,長得沒有盡頭,我舉着火摺子小心前行,還要不時提防可能埋設下來的機關陷阱。在一些必經的甬道里,墳墓的建造者往往會設下阻礙,那些機關技藝詭異奇譎,令人防不勝防,這也是崑崙當時主要叫我研習機關技法的原因之一。
明滅的火光下,四周一切都變得鬼影憧憧起來,孤單的影子隨着搖擺的火光慢慢拉長,投射在石壁上,說不出的猙獰。
我瞧着那牆上的孤影苦笑,如今落了單,自己的影子都怕了么,難道以前不是自己獨自一步步走過來的么?
崑崙曾對我說過,世上鬼怪妖邪固然可怕,可它們再可怕,也比不過人心的險惡陰冷。
人心,只一招,便能致人死地。
“嗒嗒……嗒嗒……”空洞的腳步聲迴響在甬道里,放佛是有什麼人一直尾隨着我,而實際上我亦明白,這狹長的空間裏,不過只有我一人執火前進。
漸漸地,我發現兩邊石壁上斑斑駁駁,彷彿塗著一層裝飾,有些地方還脫落下來,湊近一看,竟然是一些彩繪。
我心中不由一陣歡喜,古墓里的彩繪浮雕通常會透露出墓主人的生平訊息,雖然有些過於神化,但還是能大致推斷出一些來,如此一來,也就知道這墓裏面究竟是葬着哪位貴人了。
由於這條通道靠近水潭,加上年代久遠,彩繪的破損程度較大,只能依稀看出大概內容。
彩繪的第一幅圖描繪的是一場盛大的皇族婚典,一個頭戴金冠的男子俯身親吻一名盛裝的女子,那女子的面部有些污損,看不清容貌,不過看那身段裊娜,料定也是傾國傾城之絕色。
那女子身着的衣服與其他人不同,男子和侍從皆着漢人華服,而那女子穿戴的卻並非中土風格的衣飾,身上琅琊鈴鐺,流光溢彩,估計是來自別族和親的女子。
接下來幾幅則繪製着金冠男子與女子的日常生活。那男子至少是藩王級別的人物,衣着奢華,從彩繪中顯而易見。只是到了後面,畫面斗轉,卻是金冠男子悲痛地坐在塌前,而那女子躺在榻上氣息奄奄。接下來最後一幅便是聲勢浩大的下葬儀式,女子被幾名男子安放入玉棺,同時放入的還有八條黑色的長蛇。
這彩繪描述的都是很平常的橋段,無非是哪位藩王或者皇帝迎娶了外族的女子,倍加寵愛,結果那位女子病故,男子便為她修建了這座安寢的陵墓。不過自古外族和親的皇族比比皆是,單單憑藉這幾幅畫,我也不能判別到底是歷史上哪號人物。
瞧完彩繪,我剛要接着往前走,卻發現前面一個紅影迅速飄過,宛若疾電,我霎時心裏一個咯噔,我們一行人可沒有人穿紅色衣服,這來去如風的,到底是什麼人?
抑或,他不是人?
我不敢往下去想,輕輕將火摺子吹熄,以免被對方瞧見,小心走到那紅影消失的地方,竟然發現那裏是條死路,甬道已然到了盡頭。
我宛若遭受當頭一棒,心說難道那紅影穿牆去了?
瀰漫的冷氣一層一層地擦過我的肌膚,我小心地靠近那面牆壁,生怕那紅影忽然從裏面撲出來把我一下給結果了。我用手覆上去,很快卻發現那裏的牆壁比其他地方要有些不同,手感要滑膩許多,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裏埋藏了一個暗格機關。
我不禁埋怨起自己太過一驚一乍,慌亂中倒把自己的本行給忘了。
說起機關術,關鍵是“望,觸,聞。”也即眼睛要毒,手感要敏,耳朵要尖。古代機關暗器多以木質零件嵌合而成,配以精巧的齒輪,奇門巧術令人驚嘆。自古以來,專攻機關之術的門派不勝枚舉,而其中翹楚當數墨家。
我屏氣凝神,一隻手在牆面附近摸索,耳朵同時貼住牆面細細諦聽,看是否有暗格機關轉動之聲。
沉下心,手一寸寸摸索過去,果然不出我所料,尋到一處暗格。我輕輕將暗格裏面的拉環一扯,一陣細微的機關運作之聲傳來,右面的牆也隨即開啟了一道暗門。
我急忙穿門而過,驚異地發現那是另一條與方才規模一樣的甬道,只是空氣中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霎時撲鼻而來。拿火摺子一照,牆面上四散的血跡斑斑,還兀自未乾,不消說,方才這裏定是出現過一場慘絕人寰的惡鬥。
進到這裏面來的人也就只有我們一行人,我以為是洛神他們發生了什麼不測,緊張地環顧四周,見不遠處躺着一個人,飛奔過去一瞧,竟然是個素未謀面的男子,滿臉血污,臉上表情猙獰,昭示着他臨死前經歷了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他身上綁着倒斗用的一些工具,看樣子是個同行中人,一隻手臂殘缺,斷口參差,暗紅色的血從缺口處汩汩地流出,瞧得我胃裏翻江倒海。男子胸口的一處吸引了我的眼睛,俯身一看竟然綉着一朵血紅色的紅蓮,在四散的血污中顯得分外妖異。
眼下可以斷定的是肯定還有另外一批人也進入了這座古墓,這種情況是倒斗的大忌,二虎相鬥,必有一傷,更何況是為了古墓里的罕見寶貝。
我正琢磨,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彷彿是很多東西朝這邊來了,分明就和方才玉棺里出來的東西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我心道不好,急忙御起“移花步”逃離,估計殺死這男子的兇手便是那些東西,它們原本在附近徘徊,肯定是聞到我這生人的氣味又尋了過來。
我可不想變成地上躺着的屍體那副慘樣,只是沒命地移動步伐,那可怖的聲音越逼越近,移動速度快得驚人,我甚至覺得那些東西就跟在我的腳邊,就等着撲到我身上將我撕碎。
渾渾噩噩中右手被什麼東西扯住,我心道是那東西攀上了我的手臂,急忙下意識一甩,誰料沒甩掉,倒被一股很大的力氣給拖了過去。
我被拉扯到高處,後腦突然觸到了一個冰冷的物事,嗅到一抹清冷的女子香氣,頓時心裏又驚又喜,道:“洛神?”
“別發出聲音。”身後那人冷冷出聲,不是洛神卻又是誰?
一個人摸索許久之後又遇上相識的人,這種喜悅是無以名狀的。只是眼前的形勢不容我們多說,我調整心情,發覺目前我們是站在石壁上方的一方凹陷的區域,昏暗中也不能確定具體方位。
遠處噪雜的聲音漸漸清晰,一路像旋風般席捲而來,我甚至在其中還辨出一些雜亂無章的腳步聲,不時還有一聲揪心的慘叫傳來。
很明顯,我們即將面臨一場屠殺。
聲音很快已經到了我們下面,我依稀辨出幾隻奇怪輪廓的怪物蹲在地上,嘴裏發出“窸窸窣窣”的刺耳聲響,前面一個奔跑的人似乎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身體一歪倒在地上,嘴裏還扯風箱般呼哧呼哧喘着粗氣,似是受了很重的傷。
“畜生!”那人聲音沙啞,嘶喊道:“有本事來吃你大爺我……大爺皮糙肉厚,硌不死你的牙!”言罷,噴出一口血,估計是放棄了抵抗,癱軟在地。
那些追趕他的傢伙個頭雖然很小,卻有大約五六隻,一擁而上圍住了那人,嘴裏發出貪婪的聲響,在空寂的甬道里令人毛骨悚然。
我感到後面的洛神突然閃電般抬手,地上一隻怪物頓時發出“吱”的一聲慘叫,倒翻在地。
其餘幾隻察覺到突如其來的危險,紛紛停下動作,在原地轉着圈判斷危險的方位,我隱隱發覺它們的耳朵奇大,似是聽覺極好,怪不得洛神在玉棺附近會叫我們不要說話,只是我們沒有在意,倒把這些凶神給請出來了。
“叱”的一聲,又一隻怪物應聲倒地。
這下下面的畜生們明顯是慌了神,它們憑藉聲音判別方位,可是我們躲在高處,且洛神出手奇快,還未等它們察覺又恢復了安靜,是以它們焦躁非常,嘰嘰喳喳地發出不耐的聲音,卻又無可奈何。
不一會,剩下的幾隻在原地徘徊,似是對眼前的獵物不舍,拖延一二,卻還是一一飛速地跑離了。
洛神見危險脫離,攬着我跳了下來,波瀾不驚道:“怎麼跑散了?”
黑暗中我點起了火摺子,火光中洛神的白衣上沾染了點點血跡,宛若雪中紅梅,她的周身渲染了一層淡淡的光暈,臉隱在面具下,與古墓相融合,彷彿她便是這地下古城的住人一般,神秘而渺遠。
不知怎的,我此時極其有種慾望想要把她隱藏面容的白玉面具揭開,好看看這女子,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我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一時竟也忘記了回答洛神的問話。
洛神沒發現我的異樣,接着道:“我叫他們在另一個墓道等我們,等下我帶你一起去會合。”
聞言,我這才明白,原來她這是出來尋我來了。
正在這時,地上那人咳嗽一聲,似是又吐出一口血,我們湊過去一瞧,發現那人竟是個俊秀的青年男子,衣着和我開始見到的那名男子有些相似,不過他是以黑色為主,我特意瞧了眼他的胸前,果然在相同的地方綉着一朵妖嬈的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