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家噩耗
雪下了一夜,透過窗欞,那是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梨花雪開滿枝頭,光是看着就覺得寒冷無比。屋內,暖爐里的銀絲炭細細燃燒着,幾點淡淡的火光在爐內跳躍爆開,溫暖瀰漫,所有的寒氣都被擋在了屋外。
祝英亭將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訴了馬文才,明明那麼的驚心動魄命懸一線的事,而她卻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一般,輕描淡寫,面上沒有半點波瀾。
被自己最親近最信任的人傷害,那是怎樣的痛不欲生。
“亭兒,你別難過,我一直都在,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會陪你。”馬文才緊緊握着祝英亭的手,半點也不想鬆開。
祝英亭又豈會不知馬文才的言外之意,她看向馬文才,看着他星辰大海般深邃浩渺的雙眸,此刻那雙眸子裏只有祝英亭一人,玉顏花貌,傾國傾城。
鳳目微彎,鶯啼婉轉般的聲音飄入馬文才耳中:“庾亭立已經死了,而你娶的是上虞祝家莊的祝九妹。”祝英亭說罷,窩進了馬文才的懷中,淡淡的梔子清香混着他身上獨有的味道,是那麼讓人安心眷戀。
馬府前院正廳,馬太守坐在太師椅上,一身簇新的深赭色吉祥如意紋交領長袍,罩着件厚實的同色大氅。他時不時的往正廳門口探頭,雙手下意識的不是摩挲着椅子扶手,就是拿着茶盞。
“老爺,時辰不早了,要不要去催催少爺和少夫人?”一旁伺候的小廝馬偉看着自家老爺緊張期待又不安的樣子忍不住請示道。
“不必不必。”馬太守連忙擺手拒絕。這件婚事文才並不滿意,馬太守對今早的兒媳婦茶就沒抱多大希望,但又忍不住期待,期待,萬一,萬一文才他放下了,願意接受一樣長得與庾亭立相似的女子。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文才那般執着情深的人,又怎麼會接受一個替代品呢?他只是希望文才不要那麼傷心難過,不要記恨他擅作主張去祝家莊提親。
就在馬太守惶惶不安之時,馬文才牽着祝英亭的手走進了大廳。
一個丰神如玉,英姿颯爽;一個曄兮如華,溫乎如瑩。二人攜手,迎着日光雪色而來,當真是天造地設,珠聯璧合的一對佳人。
馬太守已經好幾個月沒有看見馬文才笑得這般舒心自在,意氣風發了。他一度懷疑自己看錯了,直到他們二人齊齊跪在他的跟前敬茶,他也還沒緩過神來。
是他看錯了自己的兒子,還是馬文才真的變了?看着眼前郎情妾意的兒子兒媳,馬太守百思不得其解。
“公公,請喝茶。”祝英亭舉着茶盞,甜甜的喊着,紅霞暗紋的綢緞衣裳順着她的皓腕滑下來一小截,露出手腕上瑩玉透亮的翠玉鐲。
這翠玉鐲,正是馬太守當初在尼山書院送給祝英亭的那隻。
“你…”馬太守有些難以置信。怪不得,怪不得文才會這般神采飛揚,怪不得他們二人會這般的濃情蜜意。
看着一直雙手托着茶盞的祝英亭
,馬文才忙提醒道:“爹,您別發愣,快喝兒媳婦茶呀。”
“好好好。”馬太守接過茶盞,樂呵呵的抿了一口,完事給了祝英亭一個大大的紅包,馬太守難得的慈愛寬和道,“你受苦了,但是你放心,做了我馬家的媳婦,任誰也不能再讓你受苦。”馬太守不會去也不想去追究祝英亭身上發生了什麼事,讓祝英亭再次回憶痛苦經歷實在是殘忍。他只希望他的兒子開心順遂,與心愛之人攜手到老。
祝英亭偷偷捏了捏紅包,十分厚重,至少值兩根百年老山參。看着她的小動作,馬太守父子都忍俊不禁。
不同於杭州馬家的一家和氣,其樂融融;一聲凄厲驚恐的尖叫打破了上虞庾家的寧靜。
方書雅一身縞素,頭上別著一朵雪白的梔子絹花,不施粉黛,臉色慘白,淚痕斑駁的抱着庾亭立的靈位。
一會,她就要與庾亭立冥婚,嫁給她的牌位,成為真真正正的庾家大少奶奶。
“不好了,二小姐歿了!”
窗外的人慌慌張張來來去去,恍惚聽見這句話,方書雅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庾湘然昨天還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今天就歿了。
然而,事實證明,方書雅不是在做夢,庾湘然真的死了。
瀟湘閣里,庾湘然只着玫紅色裏衣,側身倒在圓桌上,面色蒼白泛着烏青,嘴唇乾裂,眼睛格外凸出,原本嬌美的顏容顯得格外的恐怖駭人,在她的旁邊放着一碗還沒喝完的參湯。
庾老夫人拄着拐杖顫顫巍巍的走進了瀟湘閣,只瞥了一眼,當場就暈了過去。
從松壽堂醒來時,庾老夫人一把抓着邊上伺候的人急切切的問道:“湘然呢,湘然她在哪?”
“老夫人…二小姐…二小姐,她沒了。”伺候的人磕磕巴巴的回答道。
“母親…湘兒她真的沒了。”一旁的庾夫人顧紫煙泣不成聲。
庾湘然死的太過意外,是人都會覺得她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可是庾家請了仵作查了參湯,驗了屍體,卻得出她是肝火過盛而亡。想來是日日夜夜進補參湯過了頭,這才害死了她。
原本準備好的冥婚也因為庾湘然的突然去世而擱置了。
夜裏,松鶴堂徹夜通明,庾老夫人靠在雲紋雕花榆木床榻上,原本精神矍鑠的她現在是面如死灰,半點神采也無,整整一日,她水米未進,只是不停的轉動着手上的陰陽環。庾亭立過世時,她雖傷心,卻不過是皮毛之痛;而這一次,庾湘然的離世,是真正的骨血之痛,剜心切膚之痛。
庾夫人顧紫煙也是徹夜未眠,她親自為自己的女兒梳洗裝扮,彷彿她還活着一般,為她描眉點唇,梳髻戴簪。
“兒呀,你走好。”淚簌簌而下,平日端莊穩重的庾夫人哭的跟個淚人似的。
庾府上下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凄哀低迷。又一陣東風過,雪花簌簌而下,鵝毛般一片又一片,落在屋檐樹梢,遮蓋住庭院裏紛亂的腳印。
無人關注的一隅高垣之上,立着一個人,白衣如雪,彷彿要與雪色一起融入這無盡的黑暗之中。冷風呼嘯而過,吹起他的衣袂,揚起他的長發,他的眸子比雪夜還要寒冷,陽剛俊逸的臉上掛着一絲冷笑。
看着庾府再度掛起滿府白綾,還有正廳中那個巨大的奠字,洛書輕飄飄的留下一句:
“這只是開始。”
雪花紛飛,牆垣之上,再不見人影。
清晨,在女兒棺槨前守了一夜的顧紫煙還沒來得及從失去女兒的痛苦中緩過神來,就有小廝匆匆來報,說是四少爺沒了氣息。
剛剛站起身來的顧紫煙聽到這個消息,瞬間腿軟,癱坐在地上,淚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她扯着小廝的袖子,再三確認道:“你定是在騙我,對不對?我的廣兒昨日還好好的,今日怎麼可能就沒了!”
小廝悲戚的搖了搖頭:“夫人,千真萬確。照顧四少爺的吳媽今早進門去叫四少爺起床,卻怎麼叫都叫不醒,掀開床簾一看,只見四少爺躺在床上,身體僵硬冰涼,早就沒了氣息。
“啊——”凄厲悲痛的聲音刺破蒼穹,顧紫煙捂着心口,狼狽的哭喊着,再無半點主母風度。
彷彿詛咒一般,一模一樣的死狀,一模一樣的死因,顧紫煙一連失了兩個孩子。
北風呼嘯,雪越下越大,蒼穹之上沒有半點陽光灑下,陰惻惻的天,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顧紫煙拖着疲憊的身軀,看着躺在床上,再不能在她跟前玩鬧逗趣的庾廣立,想哭卻沒有眼淚可哭,她的淚已經流干,斑駁在她的臉上。
為何,遭難的都是她的孩子,為何!
也不知是何時,庾老夫人也來了,看着孩子蒼白的臉,她什麼話也說不出。
這就是報應吧。
顧紫煙轉過身,扯着沙啞的嗓音,驚慌失措,悲痛萬分的朝庾老夫人道:“母親,母親,是我們害了湘然和廣兒呀。庾家借了亭立的運才有後來的三子一女,如今運沒了,借運而生的人也要跟着沒了!”她現在全然喪失了理智,腦子裏只有自己死去的孩兒,不顧有其他人在場,一股腦就將借運之事說了出來。
清廉道長說過,“雖非吾家瓦,但成吾家璋,無論瓦與璋,碎則命不全。”
庾家孩子接二連三的暴斃,庾老夫人如此精明之人怎麼可能反應不過來,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會失了半□□份,丟了庾家的臉面。
看着幾近瘋癲的顧紫煙,庾老夫人內心泛起一絲的嫌棄,她一向不大滿意這個兒媳,過於心軟,沉不住氣,經不住風雨,奈何兒子喜歡。
“什麼運不運的,兒媳婦,你當真是悲痛過度,開始胡言亂語了。”庾老夫人拄着拐杖上前,摟着顧紫煙的頭,在她耳邊低語着,“萬不能讓文兒和友兒再出意外。”
她信命,卻又不信命,上天要奪走庾家所有的孩子,她就偏偏要與上天爭上一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