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愛子

父母愛子

馬文才蹲下身將那盞淺熒綠菊花燈小心翼翼放入河中,而後牽着庾亭立的手離去,目光未在河燈上多停留半分。

河燈晃晃悠悠的隨着清風順流而下,載着愧疚與期許飄向未知的盡頭。

夜裏,秋風呼呼刮的厲害,屋外樹葉沙沙作響,窗紙亦跟着噼里啪啦的響着。

半睡半醒之中,庾亭立看見馬文才輾轉反側,似乎許久都沒有入眠。

許是夜間睡得不安穩,以至於上午的騎射課馬文才都精神不佳,心不在焉的。

回到凌雲軒,馬文才才剛坐下,馬統就跑過來指着桌子上的一個大箱子道:“公子,老爺已經回去了,這是老爺留給您的。”

馬文才一愣,他沒料到自己的父親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離開了,他打開箱子一瞧,滿滿當當整整齊齊的擺着一箱子的金元寶。

“還有,”馬統才懷裏掏出一個描金的檀木盒子遞給了庾亭立,“這是老爺讓我交給庾公子的,說這是夫人生前最喜愛之物。”

“給我的?”庾亭立一臉狐疑的接過盒子打開了,只見細膩絨布上擱着一個玲瓏青翠的翡翠鐲子,有些陳舊,卻護養的透亮。“謝謝馬太守了,馬統你先出去吧,我有話和你家公子說。”馬統聽言立刻就走了出去。

馬文才瞥見這個鐲子,面露驚訝之色,這是他母親最愛的鐲子,是外祖母送給她的陪嫁,馬太守竟還留着。昨晚的河燈,今天的鐲子,樁樁件件都讓他感到意外。

“文才兄,馬太守應該還沒走遠,你不去送送他嗎?”庾亭立說著將盒子合上,放在一旁的妝枱上。

馬文才梗着脖子,倔強道:“我為何要去送他?從小到大,他對我非打即罵。這一次也是,不等我分辨半句,一個巴掌就打過來,他之前從未打過我巴掌的。”那種火辣辣的疼,他一輩子怕是都忘不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馬太守他一直都很愛你的,不然也不會打你這一巴掌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馬文才只知道這巴掌讓他很痛,卻不知道打在他身痛在馬太守之心。

“既然愛我,為何又要打我?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對我下如此重手難道是對我好?”馬文才咬着牙,頗有些委屈不解。

“愛之深責之切,他一聽說你受傷就馬不停蹄的趕來看你,這難道不是愛?還有這一巴掌,是真的氣急了。若你真的分桃斷袖,那你此生便仕途無望,會被人一輩子瞧不起,抬不起頭來,你明白嗎?”因為愛他,所以不能忍受任何人傷害他,不能允許任何人毀了他,所以馬太守對庾亭立的態度才會時好時壞。

馬文才背着身聽着,卻一直沒有任何回應。庾亭立繼續道:“誠然,馬太守這樣做實在太過粗暴,讓你察覺不到其中溫情。可你不也是一樣的倔強,又何曾服軟過半分?”說完,庾亭立拍了拍馬文才的肩頭,走了出去,只留下馬文才一人還待在屋內。

秋日裏的菊花開的最是好,書院裏有一片菊園,此刻滿園的菊花正爭奇鬥豔的開着。

此時的菊花用來釀菊花酒最好不過了。庾亭立正往菊園而去,就瞧見祝英台和梁山伯已經到了菊園,手上提着的籃子裏已經裝了好些個菊花。

“庾亭立!”祝英台也瞧見了她,從溝渠中朝她走來,將手中的籃子交給了她,“我和山伯已經採得差不多了。”

“你算得可真准,知道我會來採菊花。”

“那可不,”祝英台湊到庾亭立耳邊道,“咱就跟雙生的親兄妹似的,你想啥我都知道。”說罷,笑着將手裏的籃子交到庾亭立手中。

你我本就是雙生的親姐妹呀。一絲沒有笑意的笑浮在臉上一閃而逝,庾亭立撥弄着籃子裏的菊花:“婉兒姐姐教過我怎麼釀菊花酒,這些花夠我釀一罈子好酒了。”

“唉…”祝英台嘆了口氣,“銀心和我說今天一大早,婉兒姐姐他們就已經出發了,大叔總是這樣,不聲不響的就走了,都沒來得及送送他們。”

看祝英台神傷萬分的樣子,庾亭立出言安慰道:“人生自古傷離別,陶先生隨性慣了,自由而來自由而去,也挺好的。”

“是呀是呀,咱們還有大把歲月,又不是不見了?等學業有成,我們亦可以去潯陽尋他們呀。”梁山伯邊說著邊笑着走了過來。

“說的也是,就是不知道八哥和玉姐姐他們…唉…”提及他們,祝英台就忍不住嘆氣,他們本該是有緣人的。

“年紀不大卻總這麼唉聲嘆氣的可不好,他們之間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處理吧,有緣有份,自然就水到渠成。”庾亭立看了看祝英台,又瞅了瞅梁山伯,道,“你們可要珍惜好自己的緣分。”

此言一出,祝英台看了一眼梁山伯,羞紅了櫻桃面,心下想的是這獃子怕是聽不懂庾亭立這話中音。殊不知梁山伯頃刻明了,他與祝英台緣深情亦深,只待學業有成功成名就,稟告父母,共結連理。

秋高氣爽,雲淡風輕。一路上秋葉落紅般紛紛揚揚而下,青石小路都鋪上一層金黃柔軟的落葉,黑緞雲紋靴踩在上頭,輕微的枯葉破碎擠壓的聲音入耳倒有了幾分絲竹管弦的悅耳。

午後時光,書院各處三三倆倆的學子們聚在一處,閑聊者多,觀書者少。更多的是圍在王藍田這一類士家大族子弟身後溜須拍馬,他也樂得享受別人的吹捧,享受這種眾星拱月的感覺,沒事還可以聽聽一些人聊聊別人的閑話,得些口頭上的樂趣。

這不,庾亭立老遠就聽見有人在議論着什麼,她也不是愛聽閑話的人,只不過恰好路過聽見他們在聊路廣元和王蕙,免不得多聽了一會。

“要我說呀,這路廣元此人,武功不錯,長得也不賴,這功課學的也還好。當然,再怎麼厲害也比不過王公子您呀!”方家淵說著路廣元時也不忘吹捧一番王藍田。

庾亭立就坐在不遠處大楓樹後頭的大石頭上,一面折着菊花一面聽着他們的議論。聽見這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王藍田除了一副皮囊花架子,哪一點可以和路廣元一較高下?

只聽那方家淵繼續道:“他那個品味是真的差,沒事穿些紅紅綠綠五花八門的衣裳別提多彆扭了,現在連喜歡的姑娘也都是個大胖妞。”

他話音一落,身邊的一群人也跟着笑起來,王藍田更是笑得開懷,一旁的秦京生見王藍田如此開心,忍不住擦嘴道:“確實確實,王蘭姑娘那樣的國色天香賽牡丹,怎麼這妹妹卻那麼丑,胖成個豬頭呢?”

“這麼丑,路廣元怎麼啃得下去?這以後成親了在一處,可不就跟抱着頭豬似的?會不會把他們路家給吃空了呀?”不知又是哪個插了一嘴,惹得那群人笑得更開心了。

如此出言不遜侮辱人,真是枉為讀書人!

庾亭立氣得隨手撿了幾顆青石子,朝他們砸去,那幾個笑得最凶的人一個個站不穩,半跪在地上。

“是誰偷襲我!”王藍田大聲質問着,身邊那群附庸亦跟着氣勢洶洶的。

“什麼叫偷襲!我打的就是你,還有你,你們這些人!”庾亭立三兩大跨步的走到他們跟前,指着他們的鼻子罵道,“懂不懂何為尊重?拿着別人的形體外貌當玩笑取樂,聖賢書都白讀了?那可是山長的女兒,我看你們的品狀也不想要了,趁早收拾東西下山回家去吧。”

光提及聖賢之書這些大道理,這些紈絝子弟,溜須拍馬的並不一定聽得進去,可提及品狀排行,他們不得不掂量,要想謀求個一官半職,品狀排行就不能差。

“庾公子,我們錯了,可千萬別和山長說呀。”方才還氣勢洶洶的一撥人瞬間換了副嘴臉。

“管好你們的嘴巴,這樣話下次再讓我聽見,我一定向山長稟告。”說罷轉身離去,留下這些人面面相覷。

若不是為了不讓事情鬧大,不想讓這些話傷了王蕙的心,庾亭立才不會如此輕易的放過他們。

而在不遠處的假山後頭,這些話一字不差的已經落進了王蕙的耳朵里。原本高高興興要去找路廣元的她,停在了原地,她掐了恰自己的胖乎乎的臉,一掐一大把肉,或許是太用力疼的,她的眼淚不受控制似的簌簌掉了下來,暈濕了這一身青綠翡翠掐花的新衣。

庾亭立挎着籃子往凌雲軒去,聽見有極其微弱的聲音從屋內傳來,她不棉疑惑:難道文才兄沒去追馬太守?

她急忙忙走進了屋,並未看見馬文才,而是看見她的書童長舟。他的手中正拿着馬太守送給庾亭立的翡翠鐲子,見庾亭立來了,便將蓋子蓋了起來。

“長舟,你在幹什麼?”庾亭立跑過去一把奪過盒子,火冒三丈的盯着長舟。

長舟不輕不重的回了句:“沒什麼,幫公子您收拾收拾屋子罷了。”

“你來之前祖母應當和你說過我的身份吧?我的東西不準隨便亂碰你不知道嗎?”從小到大庾亭立的起居都是由一個祖母信的過的嬤嬤照顧的,知道她是女子的小廝府中只有洛書一人,所以一直以來她與洛書最親近,跟她來書院做書童的也是洛書,只不過洛書找着了自己親人後便不知所蹤。

庾亭立獨來獨往慣了,沒人照顧沒關係,因而洛書這檔子事她也沒和家裏人刻意提起,只是庾湘然來書院后見她身邊沒人伺候回去和祖母說過了,這才派了長舟來照顧她。

便是他來了,庾亭立也很少讓他跟着也很少讓他到凌雲軒來,只偶爾讓他幫忙端端茶,做飯的時候打打下手罷了,哪曾想他竟然跑到凌雲軒里動她的東西來了,還正好是馬太守送給她的翡翠鐲。

“老夫人和小的說過,要好好照顧公子的起居。她還讓小的轉告公子,切莫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您是庾家的長公子。既然公子不喜歡我收拾屋子,那我現在離去便是。”長舟說罷低下頭,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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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祝】文才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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