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如此關係

8、如此關係

順着走廊一直到了後院,三人被引入一間雲房。

雲房裏頗為雅緻。中堂掛着老子出關圖的人物畫,下設四張椅子,中間小几上白瓷花囊里斜斜插着枝臘梅,幽幽散發著冷香。靠南牆烏木大案上蹲着個蟾蜍大銅爐,燒的是檀香。案上筆墨紙硯筆洗俱齊。尺許高的筆架上懸着數只大小不等的狼毫筆。旁邊地上青瓷大畫缸里放着數卷畫,也不知畫的是不是哪個大仙的飛升圖。

這一派氣象,哪裏像出家人?倒更像致仕老大人的書房。

小道童請三人坐了,又去奉了茶點,便說去請賈敬前來。

賈珍點點頭,將人打發了。又招呼惜春賈蓉趕緊用點熱茶。

這天兒滴水成冰,早膳也沒好好吃,幾人早就又冷又餓。

隨便用了些東西,大半個時辰過去,賈敬也沒露面。

“這丹還真不容易煉。”賈珍語氣嘲諷。

“呃……”惜春也不知該怎麼回答。修真話本子裏不都說煉起靈丹來起碼要閉關數日嗎?或許自家老爹剛入門,尚把握不準時間?

賈蓉倒是自在,還在吃雲片糕,乾乾的就有點甜味桂花味也不知有什麼好吃,難道能比府里的還好吃?她怎麼不信呢。

“真的好吃。”賈蓉拍拍手一笑,“這個點心師傅是祖父從家裏帶來的。”

惜春瞭然,賈敬的日子果然一如既往的富貴。來了道觀,逍遙自在,少了案牘勞形,人情交際,紅塵紛擾,果然是福地。對了,本朝規定,一旦上了度牒,哪怕家族被抄也不在名冊上。這算不算是個免死牌?

房屋高企,又沒有地龍,只燒了個炭盆,冷的不行。

惜春實在坐不住,站起身來蹦了好一會,腿腳稍微暖和,便去翻多寶閣上擺着的書。這些書封面全是藍色,打開來便知是道家典籍,只書頁嶄新,一看便沒人讀過。

或許這是唯一一處與“出家”有關的地方。

多年以後,賈赦如此對惜春說:“老爺哪裏是出家?分明是修道。這兩者是大大不同的。”

道經字體又小又密,看得眼花。悻悻然地丟開來,惜春忍不住抱怨:“老爺分明視子孫為無物。”

賈蓉嘿嘿一笑,雲片糕吃的越發香甜。

賈珍搓着手,彷彿沒有聽到。

又過了好一會,就在惜春又數了一遍高几上那盆蘭花究竟有多少片葉子的時候,長廊上傳來踏踏的腳步聲。

“終於來了。”惜春暗想,小碎步走回高椅邊,靜靜等待。

門上的棉帘子一掀開,嗖嗖的冷風直往裏吹,不多的暖意頓時四散,室內越發冷了。

“都來了。”說話的人鬚髮皆白,眼睛渾濁昏黃,臉上滿是灰黑斑點。完全沒有進士的儒雅風範。

不過五十多,便已經有老人斑了?惜春暗暗驚訝,該不會丹藥吞多了,中了鉛毒吧?可惜嘴唇被亂糟糟的鬍鬚遮住,看不清唇色,無法判斷。

等賈敬在主座上坐下,賈珍便領着賈蓉、惜春跪倒在地,結結實實地磕了頭:“祝老爺福如東山壽比南山。”連墊子都沒放,直接跪在青石地磚上,甚至能聽見膝蓋落地的脆響。

“起吧。”賈敬神色未變,語氣更是平淡,彷彿面前的三人與他不過是一面之緣的晚輩。

“無事便早些回去。老爺要守着丹爐。”

“是,老爺。”賈珍低頭回答。

“以後沒事便不要再來,春節也是。我若需要什麼,會使人回府。”賈敬又道。完全沒有出家,徹底脫離寧國府,斬斷紅塵的意思。

“是。”賈珍回。

“好了,我去看看丹藥如何了。”賈敬也不再啰嗦,受了頭便站起身來再次離去。

賈珍三人恭敬地將人送走:“送老爺。”

等走的看不見背影,惜春輕嘆一聲:“老爺真想吃金丹飛升?”

賈珍神色淡淡,嘴角微微勾起。

轉過身,他又對惜春道:“妹妹年後便七歲了,身子雖有些弱,經脈已長成。回府等天氣暖和,我教你一套養身功,好好練習,有大好處。”

“養生功?八段錦那種嗎?”剛見識了飛檐走壁,她對功法興趣濃厚。

“比八段錦強。”

“有多強?能練出內力嗎?能飛檐走壁嗎?能一葦渡江嗎?能踏雪無痕嗎?能飛花摘葉嗎?”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可見心情急切。

賈珍笑笑:“這個要看你是否用心了。若是資質較高,又用心修鍊,或許能達到前人不能達到的境界。”不管是忽悠還是鼓勵,既然決定授藝,當然希望對方認真學習。

“蓉兒練了嗎?”眼睛瞟過賈蓉,見他正坐在椅子上,手托着腦袋打瞌睡,不由將聲音降低。

“他?”賈珍看了賈蓉一眼,心裏再度失望,真不像自己的兒子,“學了,不甚好。”

惜春點點頭。

“蓉兒,醒醒,回府了。”賈珍招呼兒子。

“唔。好。”揉着眼睛,賈蓉站起身來,睡眼朦朧間踢上了椅子腿,疼的直嚷嚷,“哎呀,疼死人了。”

“回了。”

“是。”

三人順着來時的路往道觀外走去,馬車丫鬟隨從都在外面等着呢。

沒錯,賈敬要清修,不允許外人進出。便是惜春,因是女的,性陰,平日也不允許進出,唯恐產生的濁氣污染了觀中的清氣。

在知道這種說法后,惜春又不確定了,究竟賈敬有沒有修道,又是修的什麼道?恐女道嗎?

乘興而來,敗興而返,這是惜春的心情,不知道大哥與侄子是不是同樣心情。

在踏出道觀的一瞬間,心生茫然。

站在馬車前,惜春回頭遠遠望了一眼,青翠松柏掩映下白牆黛瓦的建築猶如隔着雲端,確實有幾分出塵之氣,恍惚間竟然確信裏面有得道高人居住。這樣的想法讓她嚇了自己好大一跳,忍不住唾棄自己腦洞太大。

自嘲的笑笑,惜春扶着春鶯的手轉身上了馬車,再無一絲好奇與探究的熱情。

或許不止她,便是賈珍也有了新的決定。至於賈蓉,早就在車廂里呼呼大睡了。

寒風仍然在呼嘯,吹過曠野。車夫抄着手坐在車轅上,縮着脖子趕車,不時呼喝一聲,離道觀越走越遠。

站在閣樓上,賈敬望着遠去的馬車,良久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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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紅樓富貴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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