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打賭
一行人剛走,胡氏便呼天搶地起來,又罵余言溪到底是奸詐的生意人,如今自家親妹子都要和離了,受盡人恥笑,他卻還要拿來發一筆橫財。真是黑心商人,滿腦子除了錢沒別的。
沈世修聽得胡氏滿嘴咒罵,心煩不已,但也折起長眉,有些犯愁。
如今沈府江河日下,祖上基業敗得差不多,沈世修是讀書人,看不上務農經商,靠着沈家百畝良田佃租過活,本倒也富足,但要維持住着表面風光,開支也不少,沈家如今早已是個空架子了。
翻倍奉還嫁妝便是二十萬兩,着實不是個小數目。
胡氏叉腰上前,忿忿地說道,“余德堯是什麼身家,能看得上這區區二十萬兩?這余家大郎心也忒黑了,本就是醜事一樁,也不怕為這點錢丟了余德堯的面子。”
“無知婦人!你懂什麼!”沈世修斥罵道,只覺太陽穴突突的疼,煩躁不已。
余家自然不缺這點錢,余言溪將沈家架得進退兩難。
若給,眼下實在拮据。
若不給,難免惹來閑言碎語,道他沈家家基薄弱,這點銀兩都吃力。
余言溪此舉分明是要沈家難堪。
沈母看着他愁容滿面,自己也犯了愁,轉身看着癱在沈天均懷中的不省人事臉色慘白的杜若雨咬牙切齒道,“狐媚子東西!狗皮膏藥一樣粘住我兒,真是好生不要臉!若沒有你,也不會平白生出這許多事情!”
沈天均沉着臉抱起杜若雨轉身就走,剛走出兩步,回身冷聲說道,“我要娶她。”
“混賬東西!”
沈世修抬起手,胡氏忙擋在兒子身前。
沈世修咬牙切齒地收回手,對胡氏冷聲道,“他這般任性,都是你慣的!慈母多敗兒!”
······
第二日沈世修親自攜了沈天均登門拜訪,對臉色鐵青的余德堯拜了又拜,歉聲連連。
本欲與余德堯好生商量將余月亭接回沈府,豈料余德堯也是半分不讓,沒一句好聲氣。
除了和離,再無他法。
余德堯為人厚道,一向與人為善,不願為難沈家,嫁妝也不要沈家退還,權當是還了當年沈世修的救命恩情,從此兩家兩不相欠,再無牽連。
只催着沈家父子二人快些寫了和離書,便將二人送出府去了。
那廂,胡氏氣不過余青圓大清早的就跑到沈府門口辱罵,便差人修書一封貼於安仁坊的大榜之上,斥責新婦兇悍,故而和離。
待沈世修知曉之時,已鬧得滿城風雨,他連忙揭了書貼,趕往余家致歉之時,余家早已朱門緊閉,謝絕見客。
沈世修是儒生,涵養禮數還是有的,本不願鬧得同餘家徹底決裂,卻不想沈母如此莽撞。
匆匆回家斥責了一番,但也遲了,別無他法,本是好事一樁,卻鬧了這麼個下場,終日唉聲嘆氣,閉門不出。
……
余月亭呷了一口梅子酒,酸甜可口,心情也好了許多。
這幾日鬧得滿城風雨,城內城外人人皆在議論此事,說什麼話的都有,要說半點不受影響是假話。
她素來又好面子,不知從前閨閣裏頭的那些貴女們背地裏是怎樣拿自己取樂呢。一想到這裏,心上就如烏雲掩蓋,煩悶不已。
故而從前她最愛出門玩樂,自打從沈府回來之後,已經整整五日沒有出門了,胃口也不大好,急得余家上下團團轉。
姜氏匆匆從后廚房走過來,身後的小婢端了個青皮綠釉碗,姜氏坐在女兒身邊,擠出幾分笑意,“月亭,阿娘給你煮了陽春麵,吃上兩口罷。”
余月亭不願拂了母親的一片好意,勾起嘴角笑笑,拿筷挑了幾根送進嘴裏,勉強地咽了下去。
余德堯不免責怪起姜氏,“都是你,催着成婚,到頭來鬧成這樣,白白讓月亭受了委屈。”
姜氏一聽此話,眼淚連線般地撲簌簌地落下來,急忙背過身去掏出帕子拭去淚痕。
倒不是因為自己委屈,而是心疼女兒,心中也一個勁兒地後悔,若不是自己催促,任由女兒慢慢尋個自己心中歡喜的,成婚遲些便遲些,也不至於剛三日便挨了耳光,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余德堯見夫人如此,也是心疼,又怪自己嘴快。
出這檔子事,也不是她願意的,也怪不到妻子頭上。
趕緊上前接過帕子為姜氏擦去眼淚,嘆了口氣說道,“罷了罷了,事已至此,還好和離了,不然不知道日後還要鬧出多少事呢。”
余家二位小郎也趕來看望妹妹,余青圓慢了一步,正巧在門口遇見霍碧霄,霍碧霄上前微微行禮,“兄長好。我來看看月亭。”
余青圓不常在鶴州城中,對鶴州貴女圈中那些爭強鬥勝並不知曉,只記得從前常見她與月亭在一處,便想着有小姐妹前來寬寬月亭的心也是好的。
“我記得你與月亭自小就在一處玩,你來正好,幫着勸勸她,又不是多大的事情,還有我呢。”余青圓一面對霍碧霄說著,一面將她帶進府中。
余月亭看清來人,剛好了幾分的心情又沒了,斜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來做什麼?”
余德堯薄斥出聲,“月亭,不得無禮。”
余月亭不耐煩地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烏木凳,正眼也不看她一眼,“自己坐。”
“月亭!碧霄年長你二月,不可失了禮數。”
余德堯皺眉出聲,余家與霍家都是有頭有臉的大戶,對禮數更是十二分地看重。看來真是將女兒嬌慣壞了,總耍小孩子脾氣。
見余德堯沉了臉,余月亭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扁着嘴剛準備對她行禮。
霍碧霄急忙上前,一把拉住她,親熱地同坐在貴妃榻上,含笑對余德堯行了個禮說道,“月亭年紀小,不懂事。阿叔莫要責怪。”
余月亭一聽她分明是來拱火的,脾氣一下就上來了,一下甩開霍碧霄的手,“兩面三刀!你當我不知你是來看我笑話的?滾出去!”
“啪!”
余德堯怒氣上來,重重一拍案幾,“月亭,你也是成過婚的人了,這任性的脾氣也該收斂收斂了!”
余月亭沒見阿爹發過這麼大的火,當下心中又難受又委屈,鼻頭一酸,眼淚湧出來,但見霍碧霄還在,萬不能叫她看了笑話,硬是將眼淚憋了回去,骨碌碌在眼中打轉。
“成過婚又如何,左右夫婿是你們挑的!又不是我哭着喊着要嫁!早知如此,不如上玉案山當尼姑子,也不會有這許多麻煩!”
她仰着脖子降頭扭到一旁,死死咬着嘴唇,半句話也不說。
余德堯知道,她這是倔脾氣又上來了。見她如此,也是心疼,嘆了口氣,坐在一旁。
霍碧霄看熱鬧不嫌事大,趕忙說道,“月亭,你也別生氣,阿叔也是為了你好。此番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阿叔比誰都心疼你。”
余月亭心裏煩躁,根本不想理她,她霍碧霄從來就沒有那麼好的心,說是特意來看自己,其實就是趁機來看笑話的。
但礙於阿爹在,懶得與她再起矛盾,半個字也不搭理她。
余月亭脾氣暴,又是個牙尖嘴利的,要是往常早就跳起來罵人了。
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會,霍碧霄假意寬慰余月亭,“月亭,這幾日你就在家中好好休養,莫管外頭那些碎嘴子胡說八道。”
說罷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余月亭的臉色。
余月亭臉色一沉,開口問道,“外頭說我什麼?”
果然,上鉤了。
霍碧霄十分難開口的樣子,吞吞吐吐地說道,“外頭···外頭說你是悍婦、無有修養。還說什麼···給人使過···二嫁女,便是陪嫁萬貫家財也沒人會要···”
“放屁!想娶我還得撒泡尿照照鏡子,看看他們那張老臉配不配,我余月亭還輪得着旁人挑三揀四?”
余月亭素來自負,她生得貌美,家中又富庶,一向看人都仰着頭的。
這幾日外頭的風言風語也傳了些進來,但還沒聽過這般難聽的,一下就黑了臉。
余青圓拍桌而起,“他娘的!什麼人說的?瞧我不打斷他的腿!”
霍碧霄一副怯怯的模樣,小聲道,“外頭···外頭都這麼說。”
余德堯臉色鐵青,不發一語。
“阿爹,我倒是有個主意。”
余言溪的聲音響起來,他一向是個主意多的,“如今鶴州城中風言風語甚多,月亭總不可能一輩子閉門不出,不如讓月亭上外頭轉轉,看看各處山水,眼裏風景寬了,心也就闊了。等這陣子風頭過去再回來。”
余德堯眼前一亮,這倒是個好法子。
忙徵詢余月亭的意見,“月亭,崖州、沂州、乾州等地都有莊子和宅子,你可願出去轉轉,小住一段時間?”
余月亭思忖片刻,舒展開眉頭,輕輕吐出兩個字,“青州。”
余言溪笑了,自己這個妹妹倒是會選地方。青州景色秀麗但有些偏遠,余家在青州不過是有些良田有個宅子有幾個鋪面,生意開展的並不多,想來也不會有人知曉此事。
余德堯大手一揮,十分爽快,“好,青州的田地、宅子、鋪子都給你,你想怎麼處置便怎麼處置。
阿爹再給你備上些銀錢,那處沒有錢莊子,銀票不好使。你只管玩樂,要是缺什麼短什麼,跟阿爹說,阿爹給你置辦齊。”
霍碧霄淺淺道,“真是羨慕月亭,有這麼好的父兄,方才青圓阿兄還說呢,大不了他養你一輩子。若是此事出在我家,以我阿爹那個要面子的來說,怎可能如此縱容我,莫說養我一世。怕是立時就要被攆出府去了。”
她這話倒是不假,余家就余月亭這麼一個女兒,自然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霍家她霍碧霄為長女,又是庶出,平日裏並不受霍萬堂看重。
“月亭你真是命好啊,若沒有這麼好的父兄,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旁人沒有聽出,余月亭可倒聽出來了,她這話明褒暗貶,無非就是說余月亭離了余家什麼都不是。
霍碧霄不服氣許久了,她自小上進,吟詩作對琴棋書畫織綉女紅樣樣都好,也算是鶴州城中有名的才女。
可一提起,眾人還是只記得住那個飛揚跋扈的余月亭。她有什麼?要不是生在余家,她什麼也不是。
自己什麼都好,霍家亦是大族,身家也不差。只因了自己是個庶出,母親是家中婢子出身,便什麼都矮了人一截。
如今自己也到婚配的年紀了,給自己相看的卻全都是余月亭看不中、挑剩下的。
她不服,明明從小余月亭什麼都不如自己,卻那麼輕易就能得到一切。
青州的產業不算少,余德堯卻眼睛都不眨就給了她。只是為了哄她高興而已。
而自己下月就要嫁到建州,這幾日家中還在為了嫁妝的事情吵翻天。
若是家裏窮些也就罷了,可偏偏不是拿不出這點錢。卻要如此,半點沒考慮過,嫁妝薄了夫家該如何看輕自己。
“你不服氣。”余月亭說道,她這點心思自己也清清楚楚。
“不如我二人來賭一賭。”
霍碧霄一愣,繼而勾起嘴角,“賭什麼?”
“你方才話里話外,無非是說我離了父兄養活不了自己。就賭我到底能不能養活自己。”
“你方才也聽見了,我阿爹要將青州產業悉數給我。做生意沒有本錢不行,這些東西便當我向阿爹借的,一年之後我必連本帶利奉還,還要叫你看看,進了青州城,人家認不認得我這一號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