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爛漫開
她前腳剛走,便有人來敲門。這時候沈平礽已穿戴整齊,身形悠悠,手腳利索地前去開門。
就見着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他手執一封請柬,拱手作揖道:
“問二公子安,先生說,已備得好酒,公子明日不來,便連剩下的一半也喝不到了。“
“問你家先生安,與先生講,沈二明日必到。”沈平礽接過請柬道。“雲染,替我帶句話給馮衍可好。”
“是,公子請講。”
“留得半條命,何不封進酒罈,與另一半一併泡上。”
“雲染告退。”
林家的書童匆匆離去,馮辭正端了早飯上來,端盤裏還擺着一封請柬。
沈平礽將請柬之事隨意交代了一下。
“你們是舊相識?“
沈平礽笑而不語。
馮辭也不追問,既然沈平礽不答,那必問不出什麼。
“相公,你可知我方才遇見了誰?”
“尺素姑娘。”尺素正是那日跟在麻瓊羅身邊的隨侍丫鬟。
“你倒是清楚,必是看到盤裏的柬子了。”馮辭邊說邊盛上兩碗清粥。
“與請柬無礙,我們來這裏時日尚短,除了麻姑娘,你我二人都識得的,也不見得有什麼人,若是馮衍,你卻未必會那樣歡喜地來問我。”沈平礽往馮辭的粥碗裏擺上一隻勺子,慢條斯理地講來,又拿了饅頭遞給她。
馮辭自然的接過饅頭,咬了一口,“這麻姑娘也是奇怪,只一張柬,我們卻有兩個人,如何去?”
沈平礽取了盤裏的柬子,與林家的一同攤開在馮辭面前。
卻是兩張一樣的,原是一對。
“我倒忘了,他倆原是一道的。”馮辭邊吃邊咕噥,“那也沒這麼個請法的啊......”
“好了,快些吃。”沈平礽又往馮辭碗裏盛了些粥。
“哎,別光給我盛啊,你多吃些,前些時候舟車勞頓的,你好似瘦了些。再看我這幾日,又胖了許多,要跟麻姑娘那樣便好了。”馮辭把粥鍋里的粥盛了許多給沈平礽,又遞了饅頭過去,自己卻咬着筷子,盯着房梁,想起麻瓊羅漂亮的模樣來。
“胖些好生養。”沈平礽喝了一口粥,淡淡地飄出這麼一句來。
“倘若我這樣胖下去,卻不能生養呢?”馮辭的眉頭又皺起來。
女子都好這樣胡思亂想,七扯八扯地問些沒頭沒腦的話,兀自傷感。上至七老八十的奶奶,下至十四五六歲的小丫頭片子,比如馮辭這樣的。
“那便我來生,總不叫你受苦。”沈平礽將馮辭嘴裏的筷子拿下來,慢悠悠地收拾碗筷,話講出來戲謔卻認真。
馮辭噗嗤一聲笑出來。
“你生?好啊,你且生一個來看看。”馮辭的重點總是放錯地方。沈平礽見她高興,便陪她鬧。
“我一個人也是生不出,娘子若肯幫忙,將來孩兒們叫爹喚娘都好商量。”
沈平礽表情仍是一本正經的溫柔,他說起這意有所指的輕薄話,卻是少見的很。
好半晌,總算把馮辭聽得一臉通紅。
“□□的,說的什麼沒皮沒臉的話。”馮辭轉過臉,眼珠子左右的擺,不知道視線該往哪邊放。
“你要笑,我便陪你笑一笑。娘子,可高興了?”沈平礽開始收拾碗筷。
馮辭不應他,取過沈平礽手裏放滿碗筷的食盤,小跑着下了樓。
沈平礽走至櫃邊,取了一隻包袱出來,包袱上花紋明暗相間,側邊一朵粉紅間白的山茶花,細瞧,是刺繡來的。
包袱里,是一方漂亮的木盒。盒上一把小鎖,鏤空雕花,好不精緻。
沈平礽捻着小鎖,若有所思,眉梢眼角,儘是戚戚。
馮辭送了端盤迴來,沈平礽已將木盒重新包好。
“相公,雨停了,午後咱們去置辦些禮物吧,總不好空手往林家去。”
“理當如此,也替馮衍補上一份。”
“哥哥?與他什麼相干?”
“請柬便是他所書。”
馮辭取來請柬,先前不曾細看,總歸柬子內容總是大同小異,這會子打開看看,筆跡確是相像,但天下筆法相似者甚多,如何能斷定?
沈平礽看着她,並不說話。
馮辭將手覆到柬子內頁上,輕輕地來回拂過。
“果真是哥哥所書。”
“娘子如何辨別?”
“整一個面上有輕微凸出的痕迹,眼見不可,觸摸方得。那是哥哥寫完字的習慣,總要在背面劃出......”
“月好二字。原是馮衍所植紙末花的小字。”
“對,相公好清楚,哥哥這習慣並不曾與人講過。家中紙末花是哥哥親手所植,植下當日給它取了小字,這事也沒有許多人知道。”
“但我卻不是那許多人,我也總可以看到。”
“到底,你們相交多年。我知道的哥哥,想必相公都知道,哥哥他知道的相公,我卻未必知道。”馮辭的神情落寞起來。
女子的情緒總是如此大起大落,變幻莫測,此刻若有看客,只怕要替沈平礽心累不已。
也許沈平礽並不需要何人來替,他又何曾覺得心累。
“每個人的位置不一樣,看到的也便不一樣。”沈平礽把馮辭攬進懷裏,輕輕地抱住,輕輕地講。“你是我的妻子,馮衍是我好友,你與馮衍是兄妹,並沒有什麼可以相較的。”
“你這花長在我心裏,時時怒放,爛漫便好。”沈平礽的話聽來不帶情緒,卻清而不冷。
馮辭摟住沈平礽的腰,臉埋在他胸口,小半晌,聽她含糊地說。
“謝謝相公,在心裏給鶴翎留下一席之地。”
原就是你的地方。沈平礽笑起來,摸着馮辭的頭,“翎兒歡喜,我便歡喜。”
馮辭埋着的臉也笑起來。
“鶴翎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