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神不寧
這天氣一熱,做生意都沒什麼精神。一布坊店家一手托着自己肥肥的腦袋,另一手無奈的趕着纏人的蒼蠅。他有些昏昏欲睡,張嘴打了個哈欠,蒼蠅瞅准了目標似的“嚶”的飛了進去,店家頓時醒了,急的跳腳,惱怒的呸了幾下才把蒼蠅從嘴裏弄出來。他不解氣的在蒼蠅屍體上踩上幾腳,這才罵罵咧咧的喝茶漱口。
“李夫人來啦——”不知哪裏來的一聲大吼,驚的布坊店家把剛喝到嘴裏的茶給噴了出來,他趕忙用袖子把水漬擦乾淨,突然間變得精神抖擻,完全沒了之前的困頓和惱怒,只有滿面春風。
李夫人是誰,李夫人是他們的大財神爺。
布坊店家開始忙乎,把上等的布料全搬到櫃枱上,然後挺直腰板,樂呵呵的站在門口迎接李夫人。李夫人此時人還在街頭,卻只花了一盞茶的工夫就逛到這家街尾的布坊。
“李夫人來啦,”店家諂媚的笑起來,“來看,這些都是我們這最好的布料,絕對品質上乘!”
李夫人笑靨如花,走進布坊,大致將那一批擺在上層的布掃上幾眼,便開口道:“勞煩老闆把這些都送到李府去。”
店家連連點頭:“好好,夫人放心,保證一件不落的送過去。”
李夫人滿意的點頭,領着兩個丫鬟往下一家去了。兩個丫鬟同情的朝李府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此刻必定頭疼不已的老爺,只能對視偷笑。
李府主廳,李老爺背手而立,挺拔的身姿與華美的寬袍相得益彰。他瀟洒的轉過身,露出一張英挺的臉,四十過半的年紀一點也不顯老,反倒添了幾分成熟的風韻。
眼前擺滿了商家送來的貨物,幾乎沒了站腳的地方。他咧開嘴笑着,說的話卻有些咬牙切齒:“李琮,夫人今日又心、神、不、寧嗎?”
管家李琮鎮定道:“老爺英明。”
“夫人出去多久了?”繼續笑眯眯。
“回老爺,快兩個時辰了,應該馬上就會回來。”繼續鎮定。
果然,這邊話剛說完,那邊李夫人便領着丫鬟風風火火的進來了。李老爺剛想開口責怪,李夫人軟軟的一句“相公”便讓他七葷八素,什麼氣都沒了。
“相公,紅鸞今天心神不寧,所以才買那麼多東西發泄,相公別生氣了。”她偎在他身上,可憐巴巴的望着他。
李老爺嘆氣:“相公哪有生你的氣,來人吶,把東西都搬下去放好。”他揮揮手吩咐,又道,“只是,夫人每個月都要心神不寧好幾次,銀子倒不是問題,就是買那麼多沒用的東西回來,又佔地方又浪費的很。”
“相公,紅鸞今天真的心神不寧,不知道那兩個臭小子過得好不好。”
李老爺攬着自家夫人,笑道:“那兩個小子比你想的要能幹,今天還收到他們的信了,說等手上的事了,就會回家一趟。本來早就想告訴你,誰知你又出了門,現在才回來。”
李夫人用頭蹭了他兩下,再次強調:“紅鸞今天是真的真的心神不寧啦!今早在廚房,跟婖兒學做菜,你看——”她舉起左手食指,“切到了。”
李老爺握住她的手,皺眉道:“都叫你別學了。婖娘又有些痴傻,顧不上你的。回房我幫你上藥。”
李夫人臉一紅,扭捏道:“相公,大白天的,你真是……”
“……”李老爺嘴角猛抽,“夫人!為夫此句重點在‘上藥’二字,不是‘回房’!”
“知道啦,那我們快回房吧。”李夫人拽着李老爺就要走,“對了,臭小子忙什麼啊,我還以為他們賴在瓊連洲不肯回來呢。”
李老爺欲言又止,終道:“他們現在在鄠國。”
李夫人頓了頓,有些遲疑的問道:“在鄠國?做什麼?”
“都是江湖上的事,他們也沒怎麼提,”他寬慰她,“你放心,未必和奚家鬼堡有關。”
李夫人垂着頭,說的很小聲:“相公,這麼多年,也不知道大哥過得怎麼樣。”
李老爺將她重新攬進懷裏:“他是一堡之主,你別瞎擔心。”李夫人將頭埋在丈夫懷裏,她也不想瞎擔心,可是,她心神不寧啊。
李琮望着自家漸行漸遠的老爺和夫人,依舊鎮定的想着,真肉麻。
*
陽光明媚,風捲雲舒,枝葉繁盛的大樹迎風微舞,雕樑畫棟時隱時現。男人立於庭院,提筆,將這寧靜祥和的一刻絲絲落進紙中。
一陣急促的腳步打破一時的舒和,男人皺眉,朝那邊瞥了一眼,緩緩放下筆。
“殿下。”一人走近道,“他還是什麼都不肯說。”
男人嗯了一聲:“無妨,我們的貴客就要到了,他已無多大用處。”
“殿下的意思是……”
“暫且留着罷。”男人背過身去,揮揮手。下仆會意退下。待腳步聲遠去,男人才回頭繼續作畫,筆懸在半空,久久不能落下,他有些惱意,再沒了先前的心情,隨手將筆擲在畫上,墨汁緩緩化開去,染黑了一紙閑適。
他喚道:“來人。”聲音不重卻也不失威嚴。院外進來兩個婢女,不需要他指示什麼,便利索的將筆墨紙硯收拾乾淨,輕手輕腳的退出去。
“慢着。”兩婢女剛退出院子,又被叫住,兩人同時停下腳步,低眉順目的站在原地等着。
男人走過去,對其中一個道:“你是新來的?”
左手的婢女很是拘束,兩手糾結在一起,顫聲道:“回殿下,奴婢樂微,前幾日剛進府。”
“哦?”他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未接話,反對另一婢女道,“曲亭,曲清怎麼不在?”
曲亭顯然要老練的多,恭順回話:“殿下,曲清昨日患了傷風,今日高燒不退起不了床。總管見樂微做事認真,手腳麻利,便派她來頂一天。”
男人未語,沉思片刻道:“你叫月薇?哪兩個字?”
樂微小聲回:“殿下,是樂曲的樂,微笑的微。”言畢,許久未聞對方開口,雙手攥的更緊,生怕自己什麼地方說錯了話。
“晌午有貴客到,安排在碧沉閣,你們兩個稍後過去伺候吧。”看出面前這個新來小丫鬟的不安,他沒再繼續之前的話題,開口吩咐了句,便遣她們退下了。
樂微出得院子,跟着曲亭走出老遠,這才放鬆下來。她四下探了探,湊近曲亭道:“曲亭姐,剛才真是嚇死我了。”
曲亭笑笑:“放心,殿下為人隨和,只是看你面生問問而已。”
“剛才說的貴客,會是什麼人?”樂微好奇心旺盛的很。
“不知道。”曲亭歪頭想了想,“自從殿下奉命接管淮王府,最近就一直在忙些神神秘秘的。不過,這些事我們還是少管的好,盡好本分就行,免得惹禍上身。”
樂微點點頭,又道:“曲亭姐,咱們殿下今年幾歲了?”
“問這個做什麼?”
“哎呀你看,我覺得奇怪嘛,殿下照理早該娶妻了,怎麼到現在連個侍妾都沒有?”
曲亭無奈的搖搖頭,笑道:“你這個丫頭怎麼盡關心這些事。說到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倒是膳房的文媽曾經說漏嘴過,好像殿下以前是有喜歡的姑娘的,至於為何沒在一起就不得而知了。府里的老僕們對這個很是忌諱,絕對閉口不提,所以你也別多問。再說了,殿下自己都不急,你急什麼。”
樂微傻笑:“你一提膳房,我肚子都餓了。咱們快些吃了晌飯,去看看到底是什麼貴客。”說完,步伐也快了不少。
曲亭只覺好笑,怎麼能有這麼沒心沒肺的丫頭。忙加快腳步趕上前。
兩人吃過晌飯,就去了碧沉閣,貴客還沒到,正好還有些時間供她們將這裏收拾妥當。碧沉閣原本就算不上大,即使沒人住,隔三差五也會有做雜務的丫鬟過來打理,所以也費不了兩人多少工夫。
“九方姑娘這邊請,”門外傳來管家的聲音,老管家領着一名紫衣美人緩緩走近,“殿下很快就會過來,九方姑娘暫且在這裏休息。”
曲亭與樂微對視一眼,知道貴客到了,恭順的迎了紫衣美人進房。老管家又循例吩咐了幾句自行離開了碧沉閣。
九方翩翩坐定,接過曲亭奉上的茶,抬眼問:“淮王殿下什麼時候會過來?”
曲亭微愣,回道:“九方姑娘,你說淮王?”
“怎麼?”九方翩翩略奇,“有什麼不對嗎?”
曲亭看了樂微一眼,樂微朝她聳肩搖頭,問道:“九方姑娘,你確定你等的是淮王,不是趙王?”
九方翩翩皺眉,反覆強調起來:“這裏是淮王府,接我來的是淮王,我要見的也是淮王,是你們鄠國七殿下!”
“九方姑娘,”曲亭壓低聲音,“淮王殿下在半個多月前已被軟禁,現在淮王府由趙王殿下暫時接管,姑娘不知道?”
“咣!”九方翩翩手裏的茶碗摔在地上,碎了一地。她驚慌起身,急道:“你說淮王被軟禁?!因為何事?”
“這…”曲亭不知從何說起,也怕說錯話,只得安撫道,“姑娘別緊張,殿下既然接了姑娘過來,勢必會和姑娘說清楚。”
“四殿下趙王?”九方翩翩默念,這個趙王她並沒見過,但聽淮王提起幾次,聽聞是個淡泊名利,性喜自由的人。若淮王當真半個多月前就被軟禁,那麼她前幾天的書信應該是落到趙王手中,那豈不是……如此一想,她更加坐不住了,“趙王在哪裏?我現在去找他!”
曲亭忙去攔她:“九方姑娘稍安勿躁,殿下很快就到,姑娘喝杯茶等等吧。”
九方翩翩推開她想要出門,走了兩步勉強自己冷靜,又轉身走了回來,不安的在席間坐下。
焦急間,門外光線一暗,緩步進來一人:“九方姑娘如此緊張,是在關心我七弟,還是在擔心別的?”聲音溫潤平和,卻讓九方翩翩越發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