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執棋之人
唐暖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這種架勢。一下馬車,着實驚了,原來自己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不算什麼,若非親眼所見,根本無法體會宮殿的巍峨。道路兩邊,男男女女跪了一地,她和趙惠黎就這麼在中間站着,只覺芒刺在背。
不遠處,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大叔不徐不疾的朝他們走來,以他逼人的氣場昭告了自己的身份。
趙惠黎一個叩拜,恭聲道:“微臣參見皇上。臣幸不辱命,已將吾大鄠天命福星唐姑娘安全送回糾鹿。”
“好好好。”鄠國皇帝龍顏大悅,一連說了三個好,伸手扶了趙惠黎起身,“國師一路辛苦了。”
“這位就是唐姑娘?”皇上這邊剛將目光移到唐暖身上,兩隻手已然抓起唐暖的左手握住,“真是太好了,朕總算把你給盼來了。”
唐暖努力笑了笑,試着抽手,無奈被握得太緊,只得做罷。心中暗罵,這什麼破皇帝,仗着自己徐郎半老,風韻猶存,居然公然吃起她這個黃花大閨女的豆腐來了。
趙惠黎在接收到唐暖無數個求助的眼神后,終於大發慈悲開了金口:“皇上,唐姑娘一路舟車勞頓,想必累了,不如先安排她休息如何?”
鄠皇這才鬆了手:“是朕疏忽了,來人,護送唐姑娘去游華宮休息。”
唐暖長舒一口氣,坐上一頂轎子,隨着一眾宮人離開了。滿心以為可以大吃一頓好好睡一覺,誰知到了游華宮那才叫災難的開始。
一隻腳剛踏進房門,不知從哪兒涌過來一群宮女,二話不說就開始剝她的衣服。唐暖霎時又懵了,暈暈乎乎的被送進了浴池裏。皇家的浴池果然不同凡響,不消一會兒,數日的疲憊幾乎一掃而空,隨之而來的便是濃濃的睡意。她索性轉了個身,閉眼伏在池岸上。
“請唐姑娘更衣。”剛一趴下,為首的侍女紅衣毫不留情的打斷她的小憩。非人的折騰接踵而來——更衣、挽面、敷粉、描眉、盤發——一系列過後,再次見到鏡子裏的自己的時候,唐暖也不得不驚嘆宮女們手上的技術。她有些拘束的拉着兩邊的領子,比起戚國的秦漢之風,鄠國的着裝習慣似乎更傾向於唐代,要開放的多,胸前露那麼多,她還真適應不過來。
“唐姑娘這樣真好看。”紅衣喜上眉梢。
唐暖點頭:“是好看,可是這樣我要怎麼睡覺?”
“為何要睡覺?稍後皇上宴請群臣,專門為唐姑娘接風洗塵的,咱們這就該起程去寧里殿了。”
“……”唐暖眉頭一皺,“皇上剛才不是讓我來休息的嗎?”
“姑娘不是休息過了么?”紅衣奇道,眼神不自覺飄向浴池。唐暖這算是明白了,所謂休息指的就是那泡了半個小時的澡。
酉時初刻,晚宴準時開始。食至半酣,鄠皇當著群臣的面,興緻勃勃地宣佈認唐暖做義女,封為公主,封號“華昌”。於是,殿內開始喧鬧起來,大臣們紛紛過來祝賀,唐暖扯着笑一個接一個的應付,心裏不斷暗咒皇帝,看着挺英明神武一人,怎麼就相信趙惠黎這個神棍的鬼話呢。
數個時辰后,身心俱疲的唐暖終於如願躺在了游華宮的大床上,床是好床,看看這床身的雕花,這被褥的面料,這層層疊疊的床帳,無一不顯華貴,唯一的缺點就是床上的人怎麼也睡不着覺罷了。唐暖翻來覆去,心中無比懷念踏月朱樓的小床,終於怨念的起了身。
趙惠黎這個神棍今天來敬了次酒後,就再沒和她說過一句話。他心裏想什麼,唐暖着實猜不出來。天命福星這種事明顯不是真的,趙惠黎處心積慮把她弄到這裏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直接去問趙惠黎不就好了。原來她一直把事情給想複雜了,趙惠黎曾在路上威脅她,也就等於直接告訴唐暖他別有用心,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猜的那麼辛苦。這麼一想,唐暖彷彿了卻了心中一件大事,心中一松,幾日來的疲憊席捲而來,不一會兒就沉沉的睡死過去。
可惜第二日,唐暖沒能去找趙惠黎,因為她得應付一幫不得不應付的人。
大堂內靜得出奇,只有三人對峙着,宮人全部屏退。坐在主位的便是唐暖,左手邊坐了一個錦衣玉冠的男人,門前還立着他的隨侍。
唐暖轉着眼珠,從這邊看到那邊,又從那邊看回來,終於成了最沉不住氣的一個:“淮王殿下有事?”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這都找上門來了,裝深沉給誰看啊。
淮王葉陽昭挑起嘴角:“天命福星一事,皇妹怎麼看?”
唐暖心中一驚,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試探問道:“淮王殿下不信?”
葉陽昭未答,只是端着茶碗,一手輕輕用碗蓋撇開茶葉。唐暖忍,再忍,繼續忍……一刻鐘過去了,對方還是沒有要開口的樣子,忍無可忍提醒道:“淮王殿下……”
“皇妹耐性還挺好。”葉陽昭擱下茶碗,漾起一個笑容。
唐暖覺得自己被耍了,暗暗翻了個白眼,這宮裏住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葉陽昭起身,朝唐暖走近了幾步:“為兄信不信不要緊,只要有一個人信就行了。”
“殿下指的是皇上?”人家那是一口一個皇妹,她卻沒這麼厚的臉皮,這聲哥哥實在叫不出口。
葉陽昭點頭:“為兄雖為皇子,但一不是長子,二不是嫡出,想要坐上那個位子着實不容易。可是,現在皇妹在這裏,那就不一樣了。”
“殿下想要我幫你?”她還以為皇帝的兒子都聰明的很,原來也不過如此,“如果這種事是皇上一個人能說了算的,殿下不如直接買通了國師,讓他跟皇上說你是真命天子不是更好?”
葉陽昭笑:“父皇的確信國師,但這次他信的是你。吉星現形那幾日,父皇曾夢到過一個與你長相相似的仙人。”
這麼玄乎?唐暖愣了愣,但馬上發覺葉陽昭笑的詭異:“是殿下做了手腳?”
“紫衣翩翩,宛若驚鴻。”葉陽昭垂下眼帘,卻仍掩飾不住眼中的那份熱切,過了一會兒,眼神恢復清明,“其實皇妹不必做什麼,只要站在為兄這邊就行,其餘的交給我和惠黎便是。”
我和惠黎?唐暖被這個並列詞給驚悚了,搞了半天,他們本來就是一夥的。她咬了咬嘴唇,問道:“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葉陽昭見唐暖鬆了口,便順着她說道:“皇妹想要什麼好處?”
“如果事成,我想離開這裏。”看似簡單的要求,其實難得很。她若是答應了淮王,便再不能置身事外了。淮王輸了,她固然要死,淮王贏了,她這個知道所有秘密的人一樣跑不掉。
葉陽昭神情微動,居然嘆了口氣:“我答應過一個人會放你走,這個不算,你可以要點別的。”說了那麼久,也只有這句透出些真誠的味道。
唐暖好奇:“什麼人?”
“這個你到時候自然會知道。”葉陽昭擺擺手,又追問了一次,“沒別的想要了?”
唐暖搖頭:“沒什麼了。”她倒是想見三公子,他肯么?
葉陽昭聞言微微點頭:“也罷,以後想要什麼再說吧。”
“我憑什麼信你?”
“為兄沒什麼可以證明,皇妹可以慢慢考慮。稍後我的那些哥哥們勢必都會來找你,你可以見完了他們再做決定,只不過你要清楚,除了我,他們誰也不會放你走。”葉陽昭說完這些,便轉身出了門,在門口立着的隨侍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此刻也已跟了出去。
果然如葉陽昭所言,這一整天,游華宮就沒再消停過。想皇位想瘋了的兄弟們紛至沓來,說的話大同小異,無非就是威逼利誘一番,然後再意味深長的走掉。直到送走最後一位,天色已經暗了。
唐暖賴在大堂的躺椅上望着屋頂,心想就算現在它塌下來,自己也不跑了。皇宮這種地方是人呆的么,還不如死回地府去呢。此時此刻,她突然萌生了祥林嫂般的心情,她真傻,真的,她單以為被武林第一庄撿到,自己走的就是武俠路線,想不到偶爾也是會串文的。怎麼就串了呢,串哪兒不好非要是宮斗呢?
“公主,那麼晚了還不去歇着?”紅衣用手碰了碰發獃的唐暖。
唐暖哼唧了幾聲,不再搭理。
“也是,一天應付那麼多哥哥確實挺累。”紅衣笑道。
……這話聽着怎麼那麼彆扭。唐暖略抬眼看了紅衣一眼,還是沒回話。
“公主,奴婢有個問題想要請教公主。”紅衣不管唐暖的反應,繼續騷擾,“黑白兩子對弈,公主猜是黑子贏還是白子贏?”
這也是猜的出來的么?唐暖皺眉,不解的看向紅衣。
紅衣嫣然一笑:“公主,棋子是不會贏的,贏的只能是執棋之人。”
唐暖聞言猛然坐起,這宮裏的人太詭異了:“你什麼意思?”
紅衣壓低聲音:“奴婢只是提醒公主不要站錯了邊。”
……唐暖默了,苦笑了兩聲。原來是這樣啊,看來自古皇帝都有算計自己兒子的嗜好。典型的小時候被自己老爹壓迫蹂躪,熬出頭了再來拿自己兒子回本。這事情的發展太狗血了。
“紅衣,皇上想要我怎麼做?”
“皇上說,棋局自然是越亂越好。”
靠!這是唯一能表達唐暖此刻心情的一個字。這個變態皇帝未免太看得起她了。她垂下頭,懨仄仄答道:“知道了,今天累得很,我先回房了。”說著,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朝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