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
*本章系西奧多單人番外
《風聲》
日光下的琥珀泛着金色的光澤,小小的昆蟲置身其中,它在滴落的樹脂中沉睡了千萬年,凝結成了人們爭相願意佩戴的、寓意美好的玉石,雨水沒有將它侵蝕,風也不會灌入其中。
它墜在西奧多·諾特身前的毛衣上,而他本人正在魔葯製作台面前忙碌着。即使已經從霍格沃茨畢業數年,但西奧多仍舊醉心於魔藥學,以至於在阿茲卡班的諾特先生寄來的信里總在催婚,生怕兒子真跟魔葯過一輩子。
西奧多並非獨身主義,他跟周圍的人一樣,按部就班地過着自己的生活,所以他交往過女朋友,名字叫溫迪。結果進展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她跟一個美國人跑了,變成了他的前女友。前女友認為他太無趣,她嚮往美利堅自由的空氣與靈魂,於是西奧多恢復單身,並以此作為應付父親的借口,假稱他有心理陰影。
這樣挺好的,可以讓父親不再煩他,如果德拉科沒有因為聽說了這件事,拉着布雷斯過來探望他,試圖對他表達一些朋友的安慰就更好了……
德拉科來得很突然,中斷了西奧多的魔葯製作,但因為德拉科拿了禮物,所以西奧多不好把他趕出去。因為德拉科帶了手制的曲奇餅乾,所以西奧多給他們泡了紅茶。
餅乾里有一些是桑妮烤的,一些是佩格莉塔烤的。德拉科讓他對號入座地去猜,西奧多懶得猜,乾脆全當做一個人的——他不怎麼喜歡吃甜食,於是最後變成德拉科和布雷斯在吃餅乾。
他們閑話了一會,直到西奧多的坩堝在咕嚕咕嚕冒泡,德拉科才意識到他打擾了西奧多,兩個人從諾特家用飛路粉離開,德拉科先走的,布雷斯沒立刻走,他凝視着西奧多戴着的琥珀吊墜:“以前沒見你戴過。”
“這是十一月的幸運石。”西奧多說道,看起來好像非常信任這種東西。布雷斯意有所指地說道:“我應該告訴過你,除了魔藥學之外,你別的科目都有待加強。”
看着布雷斯消失在綠色的火焰里了,西奧多坐回了沙發上,面前的餅乾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紅茶也尚有餘溫,但西奧多沒有動它們,除了一直在響的坩堝,所有的東西都如同這座使用多年的宅邸一樣,安靜得像是琥珀里被時間定格的小蟲。
坩堝不再響了——轟得一聲,它爆炸了。西奧多從容地拿出魔杖處理現場,身前的吊墜隨着他的動作晃來晃去,等收拾完一片狼藉之後,他打開筆記本,在上面打了個叉號——又失敗了,但不是製作魔葯失敗了,而是這次的“魔葯失敗”失敗了。
西奧多放下筆,握住那枚吊墜,它已經不再是琥珀的模樣了,吊墜恢復了它本來的面目。德拉科來得太匆忙,他的變形學又很一般,能保持到德拉科離開就很不錯了。他摩挲着那枚冰涼的獨角獸,閉着眼睛疲倦地坐了一會,然後突然站起來,捂着胃部衝到了盥洗室。
他沒有喝紅茶也沒有吃餅乾,甚至因為做魔葯沒有吃上一餐,所以他伏在洗手池面前什麼都吐不出來,乾嘔了一會,被冷水衝到下水道里的只有一團混在空氣里的惡念。
走開,他在心底無聲地說著。空蕩蕩的諾特老宅里回蕩着水流嘩啦啦的聲音,從小時候就是這樣。這個家庭理應有五個人,但他的祖母早就離家而去,他的祖父坎坦克盧斯在伏地魔倒台後被關進了阿茲卡班,至於他的母親,她賦予了他一雙能夠看到夜騏的眼睛。
前女友最喜歡他的眼睛,說像綠寶石,看到就會被吸引。西奧多很想問她是不是因為這個才跟他談戀愛,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她不去找救世主哈利·波特,是因為波特近視戴眼鏡會反光嗎?但他沒問,因為他聽說波特的眼睛跟他一樣,是“愛”的饋贈。他那身患疾病不適合生育卻堅持要把他生下來,然後因後遺症而疾病纏身幾年後所去世的母親……西奧多不想冒犯她們。
雖然西奧多沒見過其他親人,也聽說過祖父是因為幫一位很邪惡的巫師做了許多壞事才被關進阿茲卡班,但那些事情在真正被鋪展到他這裏之前,都是抽象無關的,難以被記住的。比起這些,西奧多更喜歡用他還算聰明的頭腦去記魔葯課本上那些各式各樣的配方,以及一些他雖然不感興趣但還是要進行的社交對象,比如像馬爾福家這樣的在戰後少有的還願意跟諾特家來往的人,他每天需要拿出一分鐘時間寫信敷衍德拉科“哇,是嗎”“太棒了”“你真厲害”“不愧是你”……
潘多拉魔盒是在他八歲的時候打開的。這一天父親不在家,西奧多習以為常地去書房裏翻找,卻意外地找出了一本筆記。牛皮紙做的封面非常破舊,上面潦草地寫了個名字,西奧多拼了拼,Cantankerus?哦,是在他的祖父留下來的東西,在祖父死在阿茲卡班幾年後,他觸摸到了一件具象的物品,它聯結着他陌生的親人,他們存在血脈的關係。
後來西奧多的父親因為總是搞不懂兒子整天在想什麼,會反思他是個不合格的爸爸,但他絕對不知道他最失職的一件事,就是沒有處理好老諾特的遺物,讓祖輩的惡念在年幼的西奧多面前完完全全地展現。
西奧多有一些單詞看不懂,但不妨礙他直觀地感受到祖父的執念。他的祖父坎坦克盧斯在小時候因為笨拙常被同伴們在背後笑話,雖然沒有魔杖,好在坎坦克盧斯體格健壯,於是他總會嗷嗷地叫着揮舞着拳頭去打那些說閑話的人,大多數情況都會成功,少數情況會掉進陷阱里被丟石頭群毆,於是慘敗。長輩們不會去管這些小巫師們的打鬧,他們認為這只是男孩子們活潑的表現。但從外地而來的斯卡曼德家的女孩並不知道這個約定俗成的準則,她偶然介入其中,把坎坦克盧斯從陷阱里拉出來,替他包紮傷口……女孩叫絲特勒,是跟隨長輩來這裏調研一種神奇動物的,他們在星星的注視下聊了很多,直到這個如同星光一樣美好的女孩就此離開。
如果故事就此結束,那這算得上是一場美好的邂逅。可是並沒有,在坎坦克盧斯的眼底這個故事還有着漫長的後續。從未被別人關心過的男孩得到了女神的垂憐,他總是寫信寄給絲特勒,一封又一封,即使她很少回復他,但他堅信自己在她眼底是特殊的,他對她的喜愛如同瘋狂的水草一樣肆意生長着,在他們一起入學霍格沃茨並被分到斯萊特林之後,坎坦克盧斯開始公開追求絲特勒。毫無疑問,他被深感莫名其妙的絲特勒拒絕了。接下來是長達數年的追逐,是他自己沉浸其中的浪漫——
“我是多麼愛她,我要把她留在我身邊,是我先發現了她的美好!可惡的杜魯·麥克米蘭,不過是仗着家族關係才跟絲特勒有所交集。親愛的,我的女神,我願做你的勇士,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就會去把那個狂妄的小子擊倒,一個愚蠢的赫奇帕奇,他為你提裙邊都不配……”
生活在水底的水草是見不得光的,它植根於泥濘,散發著難聞的氣息,它飄搖着、伸展着,將坎坦克盧斯單方面的愛戀一遍又一遍地強化,最終變成了對麥克米蘭滔天的恨意,以及對絲特勒痴狂的佔有欲。越往後看,內容就越觸目驚心,每一個單詞都衝撞着西奧多的心靈,他彷彿聽到祖父在他耳邊大聲地說著那些話,像是魔鬼的聲音……
坎坦克盧斯策劃了一場謀殺,他決定殺害麥克米蘭,他在日記中哈哈大笑:“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擋我跟她在一起了。她嫁給麥克米蘭又怎麼樣?我有辦法能讓她留在我身邊……”
西奧多垂下眼眸,他記得祖父入獄的罪行是謀殺了麥克米蘭夫婦,所以直到最後祖父都沒有被選擇。啊,原來他的親人是惡毒的殺人犯,是充滿自我感動的偏執狂,原來“愛”是如此自私的、骯髒的東西!
可是這本獨白,他無法毀掉,它被水泡皺,被火燒焦,但它上面的每一個字,每一個歹毒的語句已經像水草那樣緊緊地纏住了他的四肢,腥臭的氣息讓西奧多吐光了胃裏的東西,他用母親留給他的眼睛環顧着這個空蕩蕩的住所,這個祖父長大的地方,只覺得每一處都留有祖父成長的痕迹,無論他逃到哪裏,那雙寫滿貪念的眼睛,總會像魔鬼一樣陰森森地注視着他,讓他毛骨悚然。
吃了飯就會吐出來,西奧多漸漸消瘦,臉色蒼白,這讓他的父親感到不知所措。他帶着孩子去看過治療師,治療師說孩子身體健康,可能是什麼心理問題。也許西奧多太孤獨了,需要跟朋友多多相處,諾特先生想,然後他領著兒子去了馬爾福家。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德拉科詫異地打量着西奧多,西奧多看得出來,德拉科的心情好像很好。西奧多當然不會告訴德拉科真相,於是他說只是最近的胃口不好,看着他憔悴的模樣實在有些可憐,德拉科好心地分給他曲奇餅乾。
紅茶擺了兩杯,德拉科之前在招待客人,西奧多想。
這時候樓下有人喊他,是脆生生的,女孩子的聲音。德拉科立刻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他的臉上浮現出笑容,顧不上西奧多,就匆匆地跑出去了,跑到樓下連接飛路網的壁爐哪裏:“桑妮,你忘帶東西了嗎?”
桑妮。
西奧多恍然,他知道這個名字,在德拉科寄來的一大堆無用的信件里,德拉科最近經常提到這個名字,是德拉科的新玩伴。西奧多站在樓梯上,他抓着欄杆看向樓下,看到了一個金棕色頭髮的女孩。她長得很可愛,他想。
“你剛才沒出去吧。”德拉科回來后問他。
“沒有。”西奧多說道。
“哦。”德拉科放下心來,但他高興的表情出賣了他,“桑妮……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我那個朋友。她是麥克米蘭家的。”
“……”
麥克米蘭。
她竟然姓麥克米蘭!
胃部開始隱隱作痛,之前吃下的美味的餅乾彷彿變成了毒.葯,侵蝕着他脆弱的腸胃。原來那是祖父所在意的麥克米蘭夫婦的後代……德拉科正在侃侃而談他的新玩伴,完全沒留意到西奧多的異樣,直到諾特先生要帶西奧多離開,西奧多站起來,同德拉科告別。
“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奇怪的味道?”西奧多忽然問道。
“沒有啊,這裏只有紅茶和餅乾的香氣。”德拉科說道。
真幸福啊,西奧多想,只有他一個人聞得到,那些腐爛的水草的氣息,只會圍繞在他身邊。他強撐着回到家,又到盥洗室里吐了一通,好像他剛才吃下去的不是餅乾,而是蟲子一樣。
這是懲罰吧,因為祖父殺害了那個女孩的祖父和祖母,所以輪到他來承受這些後果……可是他又沒有做錯什麼,憑什麼呢?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他不可以做一個正常的小孩嗎?也許他不該出生,這樣母親就不會死。
此後德拉科所組織的聚會,只要西奧多打聽到那位可愛的麥克米蘭小姐會去,他都會找各種借口推辭,實在推辭不掉了才會去,然後同她站得遠遠的,連句招呼都沒有打過。除此之外,在其他的聚會上,西奧多隻要遇到麥克米蘭家的人就會避開,哪怕他知道那對雙胞胎其實跟他一樣,他們都是無辜的。
可是那樣強烈的厭惡、那樣的愛憎始終留在他心底,為了轉移注意力,西奧多更加認真地研究魔葯,也許有一種魔葯可以治癒他呢?那種能夠選擇性遺忘的藥水……是的,選擇性遺忘。拿到魔杖后的西奧多曾經無數次想過對自己用“一忘皆空”,但他從書上讀過失敗的案例,他衡量了一下,帶着這些不好的記憶生活下去,還是要比變成不能自理的傻瓜要好很多的。
入學霍格沃茨的前三年,西奧多的生活風平浪靜,他和麥克米蘭家的人毫無交集,而那些圍繞着波特的大事也與他無關。他沒有參加魁地奇球隊,也不喜歡挑釁格蘭芬多,不過在德拉科私下裏嘲諷格蘭芬多的時候,西奧多也會為了顯示自己合群而附和幾句,在外人看來,他是德拉科的朋友。
並沒有,他沒有朋友,西奧多想。他跟克拉布、高爾不一樣,那兩個傢伙情願做德拉科的跟班,可是他不願意。但他跟孤高的扎比尼也不一樣,西奧多只是不喜歡別人入侵他的世界……因為他藏有秘密,他不希望有人陰差陽錯地窺探到這些隱秘,所以他和其他人保持距離。
德拉科不知道,其實西奧多和布雷斯一樣,他們都不看好他跟桑妮·麥克米蘭,只不過布雷斯身為德拉科的朋友會說出來,西奧多不會說。格蘭芬多怎麼可能跟斯萊特林在一起呢?在西奧多眼底,德拉科有許多缺點,還總是讓麥克米蘭小姐為難,只要她腦袋沒有問題,他們很快就會分道揚鑣。但讓他驚訝地是,這兩個人居然順利地走過了前三年。
有時候西奧多有點羨慕德拉科,因為德拉科什麼都不知道,這樣膚淺的、恃寵而驕的人,竟然也可以被愛,他被一個像陽光一樣美好的女孩注視着,因而他也生活在陽光下……唯有他,他和斯萊特林休息室一起生活在陰暗潮濕的湖底。
三年級暑假的魁地奇世界盃,西奧多和父親都沒有去看。但在看到報紙上的新聞之後,他的父親變得非常不安:“怎麼會出現那個印記?難道黑魔王還活着……”而在幾天之後,麥克米蘭先生領着他的女兒前來拜訪,長輩們上樓去了,留下他跟這位麥克米蘭小姐面面相覷。
他逃避的人,他遠遠望着的人,居然坐在他面前。
總得聊點什麼吧,西奧多想了想,撿着她感興趣的話題說,於是他提到了她跟德拉科在馬爾福莊園種下的樹,聊德拉科小時候的幼稚,她笑眯眯地聽他說話,用溫柔的眼神注視着他。但西奧多知道,她不是在看他,她是在看他記憶里的那個德拉科。
麥克米蘭先生下來了,他得跟她道別了。就此別過吧,再也不要有什麼交集了,西奧多站起來,同她說道:“你父親下來了……再會,麥克米蘭小姐。”
他說了再會。
西奧多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他躺在床上想,他實在沒辦法不在意桑妮·麥克米蘭。那是個很好懂的女孩,她很真誠,她完全沒有因為兩家之間的仇恨對他抱有異樣的目光,她也沒有因為他是食死徒的後代就對他惡語相向。他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人,她與祖父留下的惡念截然相反……事實上這幾年來,他一直都在留意着麥克米蘭家的人,只是因為德拉科的緣故,他對麥克米蘭小姐了解得更多。
他沒辦法不在意,哪怕他等到在意之後總會回想起來祖父令人噁心的執着,他被困擾着、震懾着,一旦思考自己是否在關注她,那種情緒就會立刻湧上來。越不讓自己在意就越會在意,這是一種不光彩的凝視,像是陰溝里的老鼠,西奧多告訴自己。
第一次對話之後就會有第二次,他開始不滿足於凝視,找機會同她說話,提醒她夜騏,又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提供幫助,甚至跟她一起商榷魔藥學。看啊,他是德拉科的“朋友”……在扎比尼和沙菲克不在的時候,他順理成章地跟她產生交集。
伏地魔復活了,馬爾福家的處境急轉直下,當然,諾特家也好不到哪裏去。因為他父親跟德拉科的父親一起辦砸了神秘事物司的事情,被關進了阿茲卡班。西奧多偶然聽到德拉科跟扎比尼談及他拿到的任務,恰好他遇到了桑妮,於是他把這件事告知了桑妮,在此之後,另一個想法卻從他的心底破土而出。
在鄧布利多死後,伏地魔將阿茲卡班的囚徒們放了出來,西奧多見到了父親。從父親那裏,他或多或少又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德拉科的處境。此前破土而出的想法再也無法遏制了,西奧多決定主動跟桑妮透露一些事……他知道德拉科的事情,他想看看,她就沒有一刻想過要利用他嗎?利用他知道更多,懷着目的去靠近他……對,最好是這樣做,等他發現她表裏不一之後,他就會反感她、厭惡她。
但是桑妮沒有,她的打聽點到為止,她不願意給他們父子添麻煩。哪怕是在校醫院裏,他故意編造出德拉科從黑魔王那裏接到了可怕的任務,用這樣的餌去引誘她,可她打斷了他,因為他聊到了危險的話題。
她是如此真誠地把他當朋友。
朋友嗎?
他想跟她做朋友嗎?
不,他不想。
西奧多對福靈劑也早有研究,有桑妮留下來的資料和成功的部分在那裏,其實做起來並不麻煩,他不缺時間。但她為什麼需要福靈劑呢,是真的要慷慨地送給別人,還是要留給德拉科保命?
他慢慢吞吞地做着,失敗了一次又一次,看起來無比認真,實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消極怠工。從德拉科那裏知道,桑妮被帶去了馬爾福莊園,西奧多想了想,他不得不承認德拉科當時的做法是正確的,沒有比那時候更好的選擇了……他開始認真做福靈劑了,至少能讓她用到,總是沖在前面的那個女孩……唉,她是笨蛋嗎。
但西奧多沒想到的是,他從報紙上看到了他跟桑妮的婚約。在這件事裏,身為男女主角,可他們都是工具,事先並未被告知,因為這樁訂婚是伏地魔惡意的產物。德拉科知道這是陰謀,倒沒怎麼針對他。只是凝望着坩堝里的霧氣,西奧多發覺,他自己也產生了和祖父一樣的惡念,這讓他險些打碎了手裏的瓶子。
太可怕了,他差點被同化成第二個坎坦克盧斯……他理應知道的,伏地魔最好是失敗,否則就算他和桑妮的婚約就此執行,他得到的也絕不是完整的她。她的心給了馬爾福,她的靈魂留在了失敗的戰爭里,苟且偷安的她只是一具軀殼,她寧可在戰爭里死去。
但是控制不住的是一瞬間的欣喜,如同六年級時校園裏編排的流言裏,曾經將他和她的名字鎖在一起,在聽到這樣荒誕的傳聞時,西奧多知道,他心中那不好看的、扭曲的在意之中混淆着愉快。他比德拉科好在他沒有跟格蘭芬多有直接的矛盾,德拉科和她雖然是正經情侶,可是他們的名字卻從來不會被放到一起。
戰爭到來的猝不及防,但西奧多早有對此隱隱有所預感,他是斯萊特林里唯一穿戴整齊的人,因為他經常徹夜失眠——所以他可以不讓自己過於狼狽。福靈劑他已經做好了,就放在口袋裏——但他沒有給桑妮,這是他深思熟慮過的事情。
福靈劑絕對可以幫她避開一些惡咒,為她尋得一線生機。可是,她一定會把福靈劑讓給別人。因為她是帶着必死的決心出現在這裏的,倘若伏地魔贏了,她會選擇赴死……她寧可死,也不會跟他執行那樣的婚約。
她不會嫁給他的。
如果伏地魔戰敗,那就把這瓶福靈劑作為送給她和德拉科的新婚禮物吧。
諾特家所在的那個郡多雨少晴,但即便如此,在桑妮結婚的那一天,西奧多也見到了久違的陽光,如同幾年前她和父親前來這裏拜訪他的時候那樣。今天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他想,但這裏不適合陽光,這裏沒有她。
說來也巧,他後面交往的女友的名字是Windy,和她的名字天差地別,像是他註定只能跟陽光產生短暫的交集一般。冷風從打開的窗戶里灌進來,將桌子上擺着的一瓶魔葯摔到地上,西奧多回過神來,他又看向了自己戴着的獨角獸吊墜。
這個吊墜是他偶然間撿到的,在某個夜晚,他從圖書館出來,桑妮匆匆忙忙地跑下來跟他撞了個滿懷,吊墜就此滑落,他認出了這件東西,於是把它佔為己有。
為什麼會認識呢?因為吊墜上那個念出德拉科的名字就會發燙的魔咒,是他偶然間從書上看到記了下來,然後被德拉科學去的。他親眼看到德拉科對這個獨角獸吊墜用魔咒了——西奧多將德拉科留下的魔咒抹去,換成了她的名字。象徵著純潔的獨角獸上好像還留有她體溫的餘熱,它承受着他永遠不能被陽光所照耀的……大約可以被稱之為喜歡的在意。
是什麼時候意識到這是喜歡的?
當年在跟桑妮聊天的時候,她跟他講了一個魔葯失敗的場景,那時候他告訴桑妮,她可能看見了未來某個時空的碎片。那麼他為什麼會知道?因為他也在研究福靈劑,他也同樣失敗過!在他被魔葯爆炸的煙霧弄得連連咳嗽、皺眉的時候,西奧多錯愕地看到了長大之後的他,他懷抱着那個金棕色頭髮的女孩,他笑得溫和而滿足。
他聽到自己說——
“謝謝你嫁給我,桑妮。”
很難形容西奧多當時的感受,是心驚膽戰、不寒而慄,又或者是難以置信……是折射他心底的、那些在角落裏的貪念,所凝結的幻象嗎?還是說他跟桑妮具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即使那微弱的可能宛若夜色長河中,稍縱即逝的流星。
他藏在心中的不會被探測到的愛意與深刻在腦海中的厭惡摻雜在一起,但這次西奧多沒有再吐出來。
此後數年,西奧多一直試圖還原當初這個失敗的場景,可是就連失敗也不是能夠隨心所欲的。他在魔藥學上做出了一番成就,險些登上巧克力蛙畫片,賺來的版權費足夠他過完這輩子。他唯一的親人還在阿茲卡班,沒有結婚的他雖是孑然一身,但西奧多從來都不在意這些。倒不如說他執着於再次失敗,只是想要再親眼看看,那到底是幻象,還是另一種他當初只需要再努力一些,就可以收穫的最好的可能。
那樣的場景是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候再度出現的。西奧多再次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他的心中湧現出一種強烈的預感,那個預感告訴他,他面前的一切是真實的,真的有一種結局是他和桑妮在一起了,她不是德拉科的戀人……原來陽光可以照到他,原來他可以擁有她。
西奧多躺在床上,聽着外面呼嘯着的冷風,他身前的獨角獸吊墜因為他念出的名字而微微發燙,他閉上雙眼,準備安心地睡一覺。忽然之間,外面的風穿透了玻璃,全部灌進了他心底。那些寒風像是在說話,它的聲音非常遙遠,像是來自暗無天日的另一個世界,它低語着,是他所熟悉的,魔鬼的聲音——
西奧多坐起來,他的後背被冷汗打濕了,他像琥珀里被定格了千萬年的那隻小蟲一樣,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永遠地被留在了某個年紀。
那個聲音說得對,無論是上一次還是這一次,他所看到那一幕都是他在自說自話,桑妮根本沒有回答他——她被他抱着,安靜得像是永遠地睡過去了一樣。
“我愛你、我愛你。”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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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條屬於隱藏線,不知道有沒有人猜到……諾特家和麥克米蘭家的糾葛,西奧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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