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平日裏，陸語冬就是個幾近透明的存在。
所有同學對她的印象都只是新來的轉校生，身子瘦瘦小小，性子文靜靦腆。
而她的同桌張梓雲，是那種大方開朗又漂亮的女孩，雖然學習成績並不拔尖，但依舊是備受矚目的存在。
一直在有光芒的人身邊，很容易成為不被人注意的影子。
陸語冬就像這樣一個影子，安靜又普通，永遠不被人所注視。
不過就在剛才，很多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她。
家長會開始后，百無聊賴的同學們幾人一紮堆，紛紛議論起了陸語冬的漂亮家長。
以往從來不和陸語冬說話的同學，如今都一個個跑了過來，好奇追問那個看上去怎麼都不像一位媽媽的大美女，是她的哪位親戚，叫什麼名字，是不是演過電視劇的哪位明星……
陸語冬並不想告訴那麼多人自己與曼珠根本不算親人的事實，除了一句“是我姐姐”外，再不願意回答多的。
張梓雲見了，直接拉着她遠離了人群，跑到食堂小賣部，請了她一杯香蕉味的珍珠奶茶。
女寢樓背後無人經過的小長凳上，兩個小姑娘一人抱着一杯奶茶，安安靜靜地坐着，誰都沒有說話。
張梓雲看得出來，陸語冬並不想提自己的爸爸媽媽，她是真的把那位“姐姐”當做自己唯一的依靠了。
她也會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父母，能讓性格這麼好的陸語冬寧願選擇去依賴一個外人，也不願開口提及分毫。可她卻不敢問，生怕自己的好奇心會傷害到這個本就沉默的同桌。
許久，陸語冬打破了沉默：“今年暑假，我出了一場車禍，身上那些藏在衣服下的疤都還沒淡呢。”
她的語氣十分平靜，緊攥的十指卻已經表明她的內心並不平靜。
“我沒有爸爸媽媽了，那些過年過節總會見上幾面的親戚全都不要我，他們就站在我病房門口，用我聽得到的聲音說，如果誰都不願意領養我，那就只能送福利院了……”
張梓雲張了張嘴，似想安慰，卻發現到嘴邊的言語都太過蒼白。
陸語冬回頭有意無意朝着教學樓的方向看了一眼，雖然視線受到了寢室樓的遮擋，眼底卻多了一份藏不住的依賴。
“她是我爸爸媽媽的朋友……在從病房醒來之前，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她。她是所有來醫院看過我的人里，最沒有理由要我的那一個，可到最後，卻也只有她不嫌棄我……”
“為了賺更多的錢，她換了一個工作，每天都很晚很晚才會回家……她很少為自己買東西，可只要是我需要的，不管多貴，她都不會猶豫一下。”
“她特別溫柔，從來不會對我發脾氣。”陸語冬捏了捏手裏的奶茶杯子，嘴角微微上揚，眼底滿是嚮往，“她是我見過，最好最溫柔的人。”
人人皆說世事無常，由不得誰不去相信。
這不，有些flag真就一立就倒。
下午三點過的時候，陸語冬還在和張梓雲說，曼珠是一個溫柔的人，從來不會對她發脾氣。
此時此刻，下午六點，家裏的飯菜都已上桌，茶几邊兩人的氣氛卻是十分僵冷。
張梓雲把她賣了，具體過程不詳。
她只知道曼珠從教室出來時，手裏提着她早早藏進了張梓雲桌箱的那個保溫飯盒，滿臉寫着不悅。
陸語冬就沒見過表情如此嚴肅的曼珠，嚴肅到只是一個質問的眼神，都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
保溫飯盒被曼珠放在了床尾的小書桌上，陸語冬的目光時不時往那邊瞟上一眼，而後又繼續埋頭吃飯，那心虛的小模樣，簡直和考試作弊被當場捉住沒差幾分。
今天的曼珠還是像以往的每個周六那樣，帶陸語冬去了超市，買了新鮮的肉和蔬菜，在回家後為她做了一頓簡單的家常飯。
可陸語冬看得出來，曼珠生氣了，非常生氣，自從離開學校，就沒怎麼和她說話。
她低頭扒完了碗裏最後一粒米，正要放碗，卻聽曼珠開了口。
“再添點吧。”
陸語冬抬眼怯怯地望向曼珠，手指不自覺摳着手裏空碗的碗口。
曼珠閉目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從陸語冬手中拿過空碗，轉進廚房，往裏新添了小半碗米飯，回到茶几前，塞進了陸語冬的手裏。
陸語冬歪頭眨了眨眼，原本只有惶恐的目光里，忽就多了幾分委屈巴巴的討饒。
曼珠給她添飯了，氣是不是消了一些？
“曼珠姐姐……”陸語冬咬了咬下唇，小聲道，“我錯了。”
曼珠看了一眼書桌上的飯盒，皺眉道：“我說過，需要什麼就第一時間告訴我，你買那個東西做什麼？”
“我有好好吃飯的，真的！我每次都讓食堂的阿姨給我多盛一點，我……”
“不可以，陸語冬！”曼珠打斷了陸語冬的話，“一餐分成兩頓吃，吃得飽嗎？這東西能保溫幾小時啊？等你下午放學，都涼了！夏天也就算了，冬天天冷，你的胃怎麼受得了？”
陸語冬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端着飯、握着筷，眼裏卻寫滿了不知所措。
曼珠本來還想說點什麼，抬眼卻見陸語冬的雙眼一點一點紅了起來，淚珠忽就在那泛了紅的眼眶裏打起了轉。
陸語冬緊咬着下唇，努力讓自己不哭出聲來，心裏的委屈卻不斷上涌，害得她一邊尷尬地抹眼睛，一邊止不住抽噎着打起了淚嗝。
她吸着鼻涕，口齒不清地解釋着，說自己只是想省點錢，省點是點，為姐姐減少點壓力。
她說自己吃得飽，飯盒裏的飯菜到了下午也還是溫的，是能吃的……
曼珠很久沒見這孩子哭過了。
懂事的孩子不愛哭鼻子，可越是這樣，哭起來時就越讓人心疼。
只那一瞬，所有責備的話語都停在了嘴邊。
她起身走到陸語冬身旁蹲下，伸出雙手，冰涼的拇指撫去了那眼角的淚痕，她又拿起紙巾，溫柔又寵溺地捏了捏那吸溜了半天鼻涕的小鼻子。
陸語冬連忙放下手中碗筷，接過紙巾，轉到一旁把鼻子擤了。
再回頭時，只看見曼珠溫柔的目光里，似透着一絲心疼。
“什麼錢都可以省，吃的不可以。”曼珠認真道，“多的都花了，我能缺了你幾頓飯錢嗎？我要你好好吃，好好穿，健健康康的長大……你要真覺得欠了我的，等以後還給我。”
陸語冬眼中浮起一絲不解，第一反應還以為曼珠要同她算明賬了，心裏不由得小小失落了一下，紅着雙眼，怯怯問道：“還……要怎麼還……”
曼珠笑着捏了捏陸語冬清瘦的小臉，她也不可能真讓一個孩子還這筆錢，於是隨口說了句：“你只需要答應我，長大后小翅膀硬了，可不能飛得太遠。不管將來你過着怎樣的生活，都要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一直一直……在一起？”陸語冬不禁瞪大了雙眼，眸中似有光。
曼珠聽陸語冬語氣有些遲疑，不禁反應過來，人類的孩子終歸還是要有一個人類的歸宿，自己這樣說只怕確實嚇到了她，連忙改口道：“至少……不管怎樣，都要和我在同一個城市，而且家要離得近一點，方便時不時來看看我。”
陸語冬聽了，連忙搖了搖頭。
“怎麼，就連偶爾來看看我也不願意嗎？”曼珠故作不開心地打趣道。
“不是。”陸語冬嗚嗚地埋進了曼珠懷裏，小聲撒嬌道，“我才不要偶爾回來看看你，我要和你住在一起，就像現在這樣，一直一直住在一起。”
曼珠聽了，才知自己剛才會錯了意，一時只覺暖意浮上心頭，輕撫了一下懷中那個小袋腦瓜，彎眉笑道：“小孩子說什麼傻話，將來不嫁人了？”
“不嫁了。”陸語冬搖了搖頭，“姐姐對我好，我長大后也要照顧姐姐一輩子。”
“真的啊？”曼珠問。
陸語冬抬起頭來，重重點了兩下，伸出右手小指，紅着眼說：“我們拉鉤！”
曼珠笑了笑，十分配合地伸出小指，與陸語冬拉了個鉤。
陸語冬縮回小手時，抿唇笑了笑。
這是她和曼珠的約定，不管將來如何，她們都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約定。
曼珠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端起了碗筷。
她並沒真將一個孩子的話放在心上。
只是她也並不知，自己隨口一句話，竟真被那孩子放心底記了許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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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口一句話，預定了一個媳婦，雖然媳婦暫時還不知道和自己拉鉤的是條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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