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局
沈碧落聽出來是她婆母的聲音,眾人自然也能聽出,皆神色緊張的看向殿門方位,唯沈碧落一人看向陳其道,果不其然,疾風驟雨,已在狂怒邊緣。
幾個輕鎧將士擁着兩位貴婦人進來。
當見到陳太妃身旁的另一人時,陳其道表情徹底失控,“怎麼是你?”
那人沒應,倒是旁邊一個小首領戰戰兢兢回道,“陳太妃以死相逼,屬下們不敢......”
陳其道暴跳如雷,“滾......”
幾人連忙收劍滾出去。
昔日針鋒相對的南襄國最尊貴的兩位婦人,此時相攜而來,成了對方最有力的支撐。
兩人一直走到殿中央才停下步子,寧太妃鬢髮微見凌亂,但這卻不阻擋她的絕世風華,微微一笑已然寒城春暖。
她從袖中抽出一塊虎形令牌,笑意淺淺,“大將軍莫不是忘了先帝給本宮的虎符了?”
陳其道氣翹了鬍子,“妖婦,就算你有虎符又如何?”
他一揮袖子,“今日這宮中全是老夫的兵馬,你以為你還能如上次般好運?”
“不過也好,倒省的老夫派人滿城找你!”
寧太妃臉上絲毫不見驚恐,只微笑着搖搖頭,“多年不見將軍,本宮以為將軍年紀大了,性情該有收斂,沒成想還是這般...自負!”
陳其道氣的鼻息加重。
又聽她道,“將軍胸有成竹,自以為萬事俱備,可已經輸了一次,就保證這次不會輸?”
她搖了搖手中虎符,輕蔑笑道,“將軍不認虎符,本宮卻是用它將姐姐成功從寺里救出來的呢!”
沈碧落見陳其道沉穩的表情漸漸撕裂,若不是現實不允許,只恨不得鼓掌歡呼再來個一局。
她礙着秦子墨,有些話尚有收斂,沒成想寧太妃看着文弱,卻是人狠話不多,她都懷疑再來個幾句,陳其道會不會氣的中風。
當然陳其道也為了避免被氣死,直接眼神一狠,殺意突起,說時遲那時快,一直未出聲的陳太妃卻一個跨步,攔到兩人之間,一把利刃橫在脖頸上,“父親,停手吧!”
秦子墨驚破心膽,“母妃!”
陳其道黑臉暫停,怒目切齒,“你要護着這妖婦?”
“你別忘了你姐姐是怎麼死的?”
陳太妃苦笑道,“姐姐為何死,我很清楚!”
“她是被你和秦定南聯手逼死的!”
“你!”陳其道怒目相對,不與她爭辯,換了個方向就要抓住寧太妃,“今日這妖婦必死!”
陳太妃護着寧太妃,正面與陳其道相迎,“父親是要女兒今日也死在這皇宮裏嗎?”
陳其道收住殺勢,眉頭蹙緊,“你胡說什麼?”
“你是老夫的女兒,老夫如何會害你!”
“你給我讓開!”
“今日老夫一定要將這妖婦斬於劍下!”
“若非她,你姐姐何至於會拋下陳家,紅顏早死!”
“呵......”陳太妃笑意破碎,“父親,到現在你還在固執!”
“姐姐她為何會死,兄長又為何會死,你難道不知道你才是那個劊子手嗎?”
“放肆!”陳其道怒不可遏,“你姐姐明明是被狗皇帝和這妖婦逼死的,你哥哥的死,莫要以為老夫不知道的,那是秦定南早設下的局!”
“只恨老夫察覺的晚了,若不是他早早進了墳墓,老夫必親手取了他的狗頭!”
“呵”,陳太妃冷笑不止,“父親,到現在你還將你的過錯強加於他人之身!”
“是你,一切的不幸皆是由你而起!”
“你明明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姐姐是皇后,哥哥也是六部中最年輕的侍郎,前途一片光明,都是你,是你日益膨脹的慾望毀了他們......”
“住嘴!”陳其道怒目圓瞪,臉色陰沉。
陳太妃驚的退了半步,秦子墨連忙扶了上去,“母妃!”
陳太妃看了看他,眼中通紅一片,神情卻堅韌起來。
她轉頭對陳其道說道,“父親,你可知姐姐有多愛先帝?”
陳其道沉默不語。
陳太妃輕笑,“你不知道吧!”
“兄姐自小在宮中當伴讀,與先帝、長公主感情濃厚,姐姐自小便傾慕先帝,你知道為何姐姐應你做他內應嗎?”她苦笑道,“因為那是能讓她永遠陪在先帝身邊的唯一的一條路!”
“先帝當真不愛姐姐嗎?”她緊緊盯着陳其道,“他們也曾有過花前月下,比翼連枝!”
“是什麼讓這份感情變了質,是先帝察覺到父親你的野心,是他知道身邊恩愛纏綿的女人不過你時時監控他的眼線......”
陳其道氣的臉紅脖子粗,“你給老夫住嘴,住嘴...”
“我不,憑什麼我要住嘴...”陳太妃神情略狂,“姐姐失望於先帝的冷漠,卻又不想助你害他,只能一死了之!”
“閉嘴,閉嘴!”陳其道氣的發抖,秦子墨卻神色冷硬的護着陳太妃,讓他無法動手。
只聽陳太妃繼續哭訴道,“姐姐的死沒有讓你的野心停止,你又為了所謂的兵權逼着手無寸鐵的哥哥上戰場,就為了收攏一個只有五千人的雜牌軍,你讓哥哥慘死異鄉,連身體都殘破不堪,找不齊全......”
“住嘴...”終是觸碰到陳其道的逆鱗,他沮喪而痛苦,“都是秦定南,若非他做局,我兒何以死無全屍,他秦家既然無情無義,就勿怪我心狠手辣,奪他江山!”
此時寧太妃卻嗤笑一聲,“你謀人江山在先,還不準人設局反抗?”
陳其道此時已失了耐心,銳眼瞪過來,“又關你這妖婦何事!”
“若非你這妖婦從中作祟,秦定南何以會厭了我淺兒,怎會壞了老夫大計!”
“幸而淺兒聰慧,知道以死相逼,逼得狗皇帝無法廢了舒兒太子之位,否則老夫就算拼了這條命,也絕不會讓你們苟活這麼久!”
寧太妃諷笑道,“你錯了!”
陳其道怒道,“老夫何錯?”
他痛恨道,“老夫最大的錯,是沒早日送你去與秦定南相聚!”
“不!”寧太妃聳聳肩,“你最大的錯,是你從未看透過先帝!”
“先帝的智慧,不是你能比擬一二的!”
“況,先帝並不愛本宮,先皇后才是他的最愛!”
最後一句話當真刷新眾人三觀,一下子炸的滿室皆惶。
眾人屏息以待,只陳其道反駁道,“妖言惑眾!”
“他愛我淺兒,何以要逼死我淺兒,還要用你兒子替代我舒兒...”
突然,他似想明白什麼,頓住,又望向寧太妃,目眥欲裂,“你們設局害我?”
他往前疾走一步,秦子墨連忙護着陳太妃退後一步,寧太妃也被迫退後一步,正好與沈碧落並肩,沈碧落給了她一個友好的微笑。
寧太妃也只來得及匆匆看她一眼,便又轉過去看陳其道,笑道,“若你如此憤怒的原因是因為先皇后,放心,她至死都不知道,他最愛的兩個人早一心至對方於死地!”
哦豁,沈碧落心中一咯噔,一個大膽假設的故事漸漸成型。
這樣看來,最可憐的莫過去一直清醒知道自己身為棋子命運的寧太妃,這個女人擁有了世人所驚羨的寵愛,如果這一切皆是假象,那......
她當真佩服這個女人!
她又往旁靠了半步,貼着寧太妃站着!
似是察覺到她的好意,寧太妃微微側頭,容色可親。
此時陳太妃也轉過身來,一臉疑惑,秦子墨只半轉了身,一方面護着母妃,一方面也防着陳其道。
小太監不知何時已提劍護到陳其道身旁,腰背弓起,蓄勢待發。
寧太妃笑對陳太妃,笑顏下隱藏着一絲絲苦楚,“姐姐恨我,以為是我搶走先帝的愛,其實是不對的,先帝的心中,只裝着先皇后一人,多餘容納別人的一地都無!”
陳太妃動了動唇,卻不知該從如何問起。
寧太妃理解一笑,“我知姐姐要問,先帝如此愛先皇后,為何還會冷落傷害她?”
她見陳太妃輕點頭,道,“我若告訴你,他是為了保護先皇后,你可信?”
陳太妃不言語。
寧太妃看得出來她不信,如果別人跟她說傷害她,厭惡她,都是為了她好,她也不信。
正因為不信,所以先皇后才會那麼決裂。
她說道,“先帝智計無雙,可他不懂愛,更不懂女人,他以為冷落先皇后,便能將她從這場權力的鬥爭中脫身出來!”
“可他不懂得,女人的心碎了,便也就再無法彌補!”
“他再聰明,也沒算計到,先皇後會以最決絕的方式,讓他終身悔恨!”
陳太妃仍一臉不信,“他愛姐姐,假裝冷落是為姐姐好,這些我都可以相信!”
“可他為何又要寵幸你,還任由你欺負姐姐,這樣的愛,你不覺得可笑嗎?”
寧太妃道,“我可不敢欺負先皇后!”
她微微一笑,“姐姐難道忘了,我與先皇后的每次衝突都是因誰而起了嗎?”
陳太妃一噎,回想到她年輕時的衝動性格,好像每次衝突都是因她而起。
她欲爭辯,“那先皇寵你也是不對的!”
“心裏愛着一個人,怎麼還能對別人好!”
寧太妃苦澀一笑,“是啊,心裏有人,怎麼還會對別人好!”
陳太妃看她表情凄楚,動了動嘴,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寧太妃卻已收起苦楚,說道,“所以,姐姐還以為先帝是真正寵愛我的嗎?”
“呵,一切不過是一場戲而已!”
她看向陳其道,“一場演給大將軍看的戲而已!”
“所謂的先帝荷花塘一見鍾情不過是提前做好的局!”
“姐姐自幼認識先帝,當真相信先帝是那等色令智昏之人?”
她搖搖頭,眼神有些迷念,“他是有大智慧的人!”
她轉向上方皇帝,“陛下最不應該恨先帝,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他從來都沒打算過讓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坐上這個帝位!”
皇帝笑意滲人,“是嗎?”
“那秦子睿呢?”
他輕笑一聲,“你當朕眼盲嗎?”
先帝的厚此薄彼讓他寒心,先皇后的慘死更讓他恨透了先帝。
可此時既然有人告訴他,先帝的冷漠、狠心都是為了他,可笑,實在可笑!
寧太妃自然也沒想一句話就將他說信了,她輕輕摸着手中虎符,視線留連。
殿中靜謐異常,只余她一人聲音,繞樑婉轉,“我不過一江南采荷女,何德何能,能相伴他左右。”
“他不知,就算他沒有那些承諾,我也是願意陪他回宮,陪他做戲,陪他走完這一輩子的!”
她苦笑出聲,“可是他不要我,他只要先皇后,先皇后一死,他全無鬥志,若非陛下還小,他只怕立馬隨了先皇後去!”
她看向皇帝的視線突然變得輕蔑,“他選我,選睿兒,不過都是為了禍水東引,將大將軍的視線轉移!”
“可先帝再睿智又如何,大將軍兵權在手,朝堂里也不乏他的追隨者,先帝無從下手,只能鋌而走險,將陛下徹底推向大將軍的陣營,最起碼,你有陳家血脈,當外敵入侵時,只會同仇敵愾!”
“先帝堵贏了,他將你推的越遠,陳家越要維護你!”
“同時,他也清楚,陳家二郎是大將軍唯一的軟肋,就像他做的所有都是為了陛下一樣,大將軍做的這一切,無非都是為了陳家子孫,若是陳家二郎沒了呢?”
此時陳其道手骨“咯咯”作響,望着寧太妃已如同死人,卻遲遲沒有動手,也沒有發聲。
寧太妃卻咯咯輕笑,“大將軍一定想知道細節吧?”
“太興山那一役,明明是兩百賊寇,可陳二郎帶了五千兵馬,身邊還有最厲害的護衛,怎麼就全軍覆沒了?”
陳其道望着她,良久擠出三個字,“你知道?”
寧太妃笑道,“我不知道!”臉色甚無辜。
陳其道勃然大怒,“你耍我?”
寧太妃一句話卻擋住他澎湃的殺意,“即便是先帝先設的局,可先帝阻止過的,是你偏要讓你的兒子過去送命的!”
陳其道還沒動手,變局突生!
殿門方向飛來一人,殺氣沸騰,“毒婦,拿命來!”
沈碧落聽出來是陳朗的聲音,可還在猶豫要不要拉寧太妃一把時,眼前一花,陳朗已反彈回去,重重的摔在殿門處,吐血不休。
沈碧落飛快的看了一眼秦子墨,不知是藏在戒中的軟筋散起了效,還是此時站在寧太妃身邊,全身上下只剩兩顆眼睛在外的黑衣人武功深不可測。
可還沒等到秦子墨回她眼神,殿外陳王氏抱着一個嬰孩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
“公公,快來看看我的乖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