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報到

湘府市的八月末應該算是秋天了，可是天氣還是熱得讓人慌，早上八點多的太陽就晃眼睛，道路旁的樹木形同虛設，陽光直曬在人身上，火燒火燎的。不用走路，就光是站着不動，汗水就能很快把衣裳濕透。這是一條新修好不久的公路，道路上還沒有什麼車輛，但是偶爾呼嘯而過的渣土車揚起的塵土足以把人全身蓋上厚厚的塵土。

黃三自吐了兩口吐沫，心裏詛咒着這該死的天氣和那輛剛剛從他身邊囂張地衝過去的渣土車，昨天剛剛買的新T恤，這時候早已經不成樣子了。他看了看不遠處的校門，心裏總算鬆了一口氣，馬上就要到了，要是再多走上一公里，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崩潰去。

來的時候他的母親就告訴他，這是一所省部級重點體育中專，聽說為了他能夠進這所學校，他的舅舅動用了不知道多少人際關係，早上出門的時候母親還千叮萬囑，一定要態度謙虛，認真工作。這讓黃三自心裏的壓力挺大，要是沒做好，都不知道舅舅會用什麼臉色對他，再想一想母親嘆氣的樣子，他的心裏就一陣虛。

喂，你站住，明天才報到呢，這麼早來學校幹嘛？把你學生證拿來我看看，門衛攔住了低着頭想着心事的黃三自，語氣有些不善。

黃三自愣了愣，抬起頭看見了眼前的門衛。門衛四十來歲，個頭卻不太高，乾瘦乾瘦的穿着一身保安的服裝，臉上挺神氣的，目光有些斜，讓人不知道他究竟是看向的什麼地方。

喂，跟你說話呢，把你學生證拿出來我看看，保安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學生證？黃三自隨即想到肯定是被對方誤認為是學生了，誰叫自己長的個娃娃臉呢。他連忙笑了笑說，我是這個學期新來的老師，我是來報到的。

那門衛狐疑地看了看黃三自，說道你等等，然後轉身進傳達室打了個電話。黃三自無奈也只好在外面等着。隔了一會兒，那門衛伸出頭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黃三自，我叫黃三自，一二三的三，自己的自。

這是什麼古怪名字？門衛嘀咕了兩句，然後滿面笑容地對電話里將黃三自的名字複述了一遍，然後彎着背脊點頭說道是是是，我這就跟他說。

沒想到你還真是這個學校的老師，你進去吧，教務科劉科長說叫你先到教務科去一趟，你沿着這條路往裏走，過了教學樓，第二棟就是辦公樓，教務科在四樓，門衛的態度好了不少。

謝過門衛，黃三自沿着大路往裏走，迎面的小廣場上矗立着一尊雕像，也許是城郊工地多的緣故，雕像上面也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黃土，而且顯得有些斑駁。雕像是一個挺精神的老頭一隻手拉着一個穿裙子的小女孩，另外一隻手被一個小男孩挽着，小男孩的邊上還有一個高一點的抱着籃球的男孩，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僵硬的笑容，雕像黑漆漆地，再加上有些斑駁脫落的地方，讓人不由得想起美國的一個恐怖片。雕像底座倒好像是新修的，光滑的大理石上刻着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關懷”。雕像周圍放着一些施工的工具和油漆，看來學校正在對它進行整修。

繞過雕像，仍然是一條筆直的大路，左邊是教學樓，右邊是一個標準的操場，辦公樓果然就在教學樓的後面。

教務科的門是虛掩着的，黃三自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房間裏面的聲音顯得有些冷。

請問教務科劉科長是哪位？黃三自小心翼翼地問道，其實辦公室里就坐着一個人，留着小平頭正在看着當天的湘府日報，不用說，這人多半就是劉科長。

我姓劉，你應該是來報到的小黃吧？報紙後面伸出一張略帶殺氣的臉，雖然嘴角微微上翹，代表着他正在微笑，但是黃三自是無論如何無法將這個表情跟笑聯繫在一起。

黃三自連忙說道，對對，我就是黃三自，前兩天我在外地，所以是我母親來幫我辦的手續，然後學校通知我讓我今天來上班。

哦，那你坐吧。微微上翹的嘴角拉成了一條直線，不過這在黃三自看來並沒有什麼兩樣。

黃三自瞥見辦公桌前面靠牆擺着兩張沙，於是走過去斜坐下來，面對劉科長。劉科長的眼睛依然在報紙上，並沒有跟他說話的意思，他也只好靜靜地坐在那裏等着。

房間裏的氣氛一時沉默下來，這種氣氛讓人有些不自在，黃三自坐在那裏，垂下眼皮靜靜地在心裏數着數字，在他數到第六百八十七的時候，劉科長放下了報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劉科長清了清喉嚨，看了一眼黃三自，然後說，那個……小黃啊，我們這個學校呢比較特殊，是一所初中普通義務制教學，高中又是體育性質的中專學校，每年省裏面比賽還有五個項目有金牌任務，所以呢，你要儘快適應，把工作做好。對了，你的工作學校已經安排了，這個……我們考慮到你這樣的年輕老師應該多鍛煉，要挑重擔，所以呢這個學期呢讓你負責中專兩個年級的計算機教學，然後再當一個中專班的班主任，怎麼樣？還滿意吧？有沒有信心啊？

我有得選嗎？黃三自心裏嘀咕，嘴上卻說一切聽從學校的安排，一定把工作做好。

劉科長點點頭，說道，那就好，你去隔壁把一些沒辦完的手續辦完吧。說完他又拿起報紙繼續看起來，不再理會黃三自。

黃三自起身出了教務科，出門的時候回頭將教務科的門虛掩了一下，外面走廊上的過堂風一吹，背心裏有點涼涼的感覺，他才覺原來在裏面坐了一會兒，竟然又出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教務科的空調不夠給力的緣故。

等所有的手續辦完，領了教材、教案本和課表，又去學生科找朱科長領了新班級的名單和基本情況表，一切辦完已經是中午了。

學校的食堂在操場的邊上，沿着進校門的大路走到底就是了，跟學生公寓鄰接着，黃三自心裏就笑，原來這學校的路通到底是吃飯的地方，倒也有趣，上班還要拐個彎才到呢，吃飯可以閉着眼睛走到底就行了。食堂的伙食還過得去，而且中午吃飯老師是不用錢的，只需要在表格上自己的名字後面簽個名就行，這點還是學生科的一個女孩子告訴黃三自的。黃三自走進食堂，看到一些老師正在表格上簽名，黃三自拿過去一看，自己的名字已經在上面了，於是便在後面簽上自己的名字，領了一份飯選個角落吃了起來，學生科那女孩子沒有說錯，伙食還真過得去，兩葷兩素，湯是免費的，油水不少，菜里肉也多，不過聽說也只有教師的食堂是這樣，學生的要差點。

吃過飯，黃三自就往中一年級辦公室走去，那是自己的新辦公室，教務科的梅子在他走出劉科長的辦公室去她那裏領東西的時候已經告訴他了。梅子是教務科的科員，看上去像個小姑娘，梳着個小馬尾辮的，其實已經結婚了，不過因為和黃三自年紀差不多，因此倒也說得上話。

黃三自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震得他大腿都有點麻，他這才想起剛剛因為去見劉科長把手機調成了震動。

是馮大媽來的電話，馮大媽年紀不大，也不是個女的，相反，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叫做馮建新，和黃三自是中學同學，以前班上同學看到他最愛吃馮大媽的八寶粥，碰巧他姓馮所以就這麼叫開了。黃三自和他是關係極好的鐵兄弟，讀書的時候，黃三自個頭有點矮（當然現在也是），跟人打架有點吃虧，一直都是馮建新幫着他。畢業后，馮建新就跑去考了警校，現在在市防暴大隊，聽說不久就要分配到基層派出所了。

喂，吃過飯了打我電話幹嘛？黃三自調侃道。電話那頭馮建新就笑罵，你小子又不是一輩子只吃一餐飯，難道吃了中飯，晚飯你就不吃了？標哥說晚上請我們吃飯，早點到啊。

標哥姓郭，叫郭軍，和黃三自也是中學同學，因為國標跳得很好，人又長得瘦高，像根標杆，所以人人喊他標哥，現在在湘府市的友誼商業集團下屬的一家市裡做現場經理。其實說起關係來，黃三自跟郭軍的關係比馮建新還要好，兩個人都愛看書，經常一起交流，有時候豪邁起來，一起對酒當歌那是常有的事情，而馮建新就對這個不感興趣了。用他的話說，喝喝酒可以，談詩論文就算了，我還是比較喜歡一拳一腳的，那多痛快？於是每次聚會，到最後都是馮建新在一邊喝酒，他和郭軍兩個在一起吹牛，倒也是各得其樂。

喂，你到底去不去？給個話啊！馮建新在電話那頭打斷了他天馬行空。黃三自連忙說道，去去去，幹嘛不去？有人請我白吃白喝的，不去才怪。馮建新便大笑，說道，那好，晚上七點，老地方見，說完便掛了電話。

黃三自搖搖頭，繼續爬教學樓的樓梯，辦公室在五樓，這讓黃三自想起一個廣告，說什麼一口氣上五樓，不喘氣什麼的，黃三自心裏就罵，不喘氣上五樓還不要憋死去，如今這廣告也還真不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