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入職

賈琛從莊子上回來后，又馬不停蹄的去查看建材鋪子的經營情況。

時至三月，揚州的貨物陸續到達，林管家早在通州碼頭租下了一個十分寬敞的庫房用來囤貨。賈琛親自跑了一趟通州，點看倉庫中的貨物，又交代林管家多派人手看管，才放了心。

京中有七八處省親別墅的建設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幾家嬪妃的娘家為了迎接自家娘娘無不竭盡全力，精益求精。又因皆為京中權貴人家，心裏不免存了點攀比競爭之心，又要建的規模宏大，又要裝修精美奢華，唯恐落在其他人家之後。

各種建園物資被幾家爭相搶購，物價飛漲。

永泰商行從揚州運來的貨物都是頂級好貨，許多好東西根本來不及運到京里，剛到通州碼頭就引起各家哄搶。例如造型奇異別緻的太湖奇石；蘇繡的精緻簾帳；水晶玻璃制的各色精巧風燈；還有花型繁複的雕空玲瓏板材。他家的板材圖案，或“流雲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皆是名手雕鏤、五彩銷金嵌寶的高檔貨色。

買辦們一邊對着精美的貨物流口水，一邊對高昂的價格望而卻步。林管家死守賈琛的規矩，全部都是現款現貨，概不賒欠。買辦們恨恨而去，貨比三家后，又帶着錢回來了。

永泰商行的毛利達到了驚人的五倍，林管家激動的發抖，“老爺眼光獨具，這生意實在太掙錢了，日進斗金也不過如此了！咱們趕快往揚州送錢吧，沈管事那邊才好多多進貨。”

賈琛卻沒有往揚州送錢的打算。當初，他把林如海給他的四十萬兩銀子全部留給了化名林翠的秦可卿，想來這些錢全部拿來進貨也足夠了。建設省親別墅這種事，百年難遇，屬於一鎚子買賣，他打算掙完這一波就收手。

“我知道了。揚州那頭可有信來？”

“沈管事有信給您，不過……翠姨娘沒有信來。”

秦家父子俱亡的消息，賈琛經過再三猶豫，還是在過完正月後寫信告訴了林翠。想來，她接到信后肯定是萬分傷心的，也許會立刻回京奔喪也說不定。賈琛將此事寫信告訴了沈汀，命他到時好生派人送林翠回京來。不料，前些日子沈汀捎信來說，林翠換了白衣素服開始守孝，卻依然在揚州操持生意，似乎沒有回京的打算。

賈琛嘆了一口氣，“林管家，你把鋪子裏的銀子收攏起來，全部兌成金子。記住，多走幾家錢莊，悄悄的兌換，不要惹人注意。十日後我親自過來取。以後鋪子裏的銀子也是如此處理。要是金子換不到，就換成銀條。我不要銀票，只要現銀。”

林管家看賈琛說的認真，儘管不是很明白，也鄭重其事的應下，“是！”

***

三月初一，是賈琛入職戶部的日子。

卯正初刻，楊媽媽幫賈琛換上嶄新的官服官帽。本就玉樹臨風、形容俊美的青年，在官服的襯托下，似乎又多了一股貴不可言的威嚴風度。

“恭喜老爺！祝老爺前程似錦，事事順心！出門前，您要不要再去祠堂拜一拜祖宗？時間還早呢，肯定來得及。”楊媽媽緊張極了，“車馬已經備好了，來管家和楊慶正等在外頭。”

“昨日我就拜過祖宗了，今日就不要打擾他們了吧！媽媽既然知道還早，怎麼這會兒就把我喊起來？”

七品小官沒有上早朝的資格，賈琛只需在辰時初刻，也就是上午七點前趕到戶部衙署即可。從寧國府到戶部，乘坐馬車不過兩刻鐘而已，他只需提前半個時辰，也就是卯正起床就行了。

“今日是您入職第一日，自然早些去，顯得勤勉一些才好。早飯一定要多吃些……”

早飯擺了滿滿一大桌，十樣小菜、八樣糕點、還有數道粥品。

賈琛笑道：“蓮媽媽，你這是擺早餐宴席嗎？這麼豐盛，你是不是半夜就起來準備了？我也吃不完啊……”

蓮媽媽笑着給賈琛行了福禮，“奴才給老爺賀喜，祝老爺步步高升，官運亨通。”

“你有心了，多謝。回頭我出了門，你好好歇一歇，補補覺，以後萬不可如此了。楊媽媽，你幫我把這兩碟糕點包起來，送到金家給鴛鴦姑娘，順便替我帶聲好。楊喜，把這兩碟子送出去給來升和你哥。我不在家，你和小松小柏要好好去叢綠堂念書，要是考不到前十名，我就罰你，知道嗎？”

“我不想在家念書，我想跟着老爺去衙門。”

楊媽媽一記巴掌拍到楊喜頭上，“主子怎麼吩咐你就怎麼做，還敢挑挑揀揀，你的規矩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打的楊喜齜牙咧嘴，求着繞跑出去了。賈琛笑道：“勞煩媽媽多幫我看着府里，有什麼事，等晚間我回來了，再告訴我。”

“哎，我知道了，您儘管放心出門去。”

用過早飯，來升和楊慶送賈琛出門。來升只送他到大門口，楊慶會送他到戶部后再回府來。等他下值時，還得再去接他一趟。

賈琛的馬車路過榮國府時，榮國府大門前也停着一頂四人抬的藍布小轎，轎夫隨從共有七八人已經等在那裏。他們是送賈政去工部上差的人，賈政還沒出來，大伙兒就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我之前就聽說，寧國府的琛二爺謀了官，看來這個消息是真的。大伙兒瞅瞅，這是去衙門當值吧？”

“看着像是這麼回事。這位琛二爺身上有舉人功名，謀官想必是容易的。咱家的璉二爺沒有功名，不是也捐了個同知的官。”

“那可不一樣！璉二爺的官是虛職，琛二爺的官是實缺，不能比的！也不知他在哪個衙門做官？你們看剛才來管家行禮時那腰軟的，頭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你小子嘴欠啊？敢議論寧國府的大管家！我聽說那位爺進戶部了，說不定以後能做個大官。”

“戶部聽着倒是不錯，薛家不是在戶部挂名的皇商嘛！在戶部做官，油水肯定足啊！”

“我聽說琛二爺的脾氣怪的很，他喜歡清靜，寧國府里的下人被裁減的只剩下原來的一半。他自己愛讀書，還讓下人念書。去年年底挑了三十個小廝進府，不讓幹活，先上學堂，念書不好的還要攆出去。”

“哎？還有這等好事？那我家的小子能不能去啊？”

……

第一天上班，賈琛心裏微微有些緊張。

按常規推測，他今日要先聽上司訓話，認識一下同僚，熟系一下前任遺留的公務什麼的，大約也就完事了。上司應該不會在第一天就給他出難題吧？同事關係就算再難處，也不會初見面就為難人，對吧？

山西司單獨佔了一個小四合院，院內種着兩棵桂樹，樹榦不過半掌寬，院子四角壓着大大的太平缸。大半個月前賈琛來過這裏一次，他按着記憶走到頂頭上司季主事的廂房前一看，人還沒來。

一位書吏模樣的人看到賈琛在廂房外逗留，馬上迎上前來詢問，聽說他是新來的司務，便客氣的請他入內稍等，還給他奉了一杯茶。賈琛笑着謝過，可他並不敢喝茶水，只小心的挑了一張靠近門口的椅子坐着。

官場形勢複雜，人心叵測，賈琛雖頂着四王八公後人的身份，其實並沒有後台勢力可倚。無人指點他為官之道，他只能靠自己步步謹慎、慢慢摸索了。

過了一會兒，司里的官員陸續到達。賈琛坐在門口，細細觀察，從穿着上就能清楚的看出來，越是品級低的人來的越早，大人物才有權利最後到。

季主事於辰時二刻出現，賈琛趕緊上前拜見。他一雙眯縫眼，倒是很快認出了賈琛，客客氣氣請賈琛坐下說話。

他稱呼賈琛為“賈大人”，賈琛忙道：“卑職何以敢當，讓上官稱‘大人’？若蒙大人抬舉，稱呼卑職的表字弘毅即可。”

這年頭，講究的是上下尊卑秩序井然，上級沒有稱下級為“大人”的理！若上下級關係親近的，上級一般會稱呼下級的字，類似於現代的“小王、小李”；若關係疏遠的，上級就會客氣的稱呼你的姓氏加官職，例如“王知縣、李主事”等等。

季主事慢悠悠的說道：“賈大人官拜四品將軍，比我的品級高出許多，這上下尊卑……”

賈琛立刻明白，季主事已經打聽到自家的底細，忙笑道：“不是卑職有意隱瞞大人，我這四品的武職虛爵是承襲了家裏的爵位而來。文武不同班，如今我在您手下做事，自然只能依着七品司務的職位來論尊卑。”

季主事的小眼睛笑得彎彎的，“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想來我年長你許多，叫你一聲賈弘毅也使得。來，我帶你去見一見你的同僚。最近一段時間，你先幫着別人打打下手，熟悉一下業務。”

季主事手下的另一位司務名叫周盛才，二十七八的年紀，一張白面笑臉，態度隨和。賈琛同樣笑臉以對。無論如何，同事能對你笑，總比陰陽怪氣或一張冷麵要好的多。

周盛才很忙，自從上一個搭檔調走，季主事手裏的活兒幾乎都壓在他一人身上，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幫手，哪怕是個新人，他也不嫌棄。兩人隨意聊了幾句，主要是周盛才問，賈琛回答。看過賈琛寫的一手漂亮的館閣體，周盛才高興極了，他的書法欠佳，正好把抄抄寫寫的雜活兒讓出去。

賈琛也不計較幹什麼活，他早就下定決心低頭做事。於他而言，只要有活兒干，能接觸到山西司的業務，那就算是邁出了工作的第一步。

靜悄悄的幹了一個時辰的活，周盛才見新同事態度謙恭，活計做的又好，心下也頗為滿意，便主動提出一起喝杯茶歇一歇。

“你的字怎麼寫的那麼好啊？可真叫人羨慕，我是怎麼練都不行。以後這抄抄寫寫的活計，你多幫我分擔些，我也不佔你的便宜，其他的活我多做些，可好？”

“好啊！不過我的字也沒你說的那麼好，以前我的先生就批評我的字沒有靈氣。自從我中舉之後，就沒怎麼練過字，都生疏了。”

“原來你是舉人出身，怪不得一身書卷文氣！我是靠祖上恩蔭出仕的，前途有限的很。你怎麼不去試試會試，拼一個進士出身呢？沒有進士的功名，於文官一途上是走不遠的。”

“我知道，可憑我那點微末學識，想考進士可不容易。”

“也是！其實，我們安安穩穩當個小官也是不錯的。季主事脾氣不錯，只要我們做好手頭的事，他就不會找麻煩。遇到這樣省事的上司，是我們的好運氣！”

賈琛來戶部，也並非衝著當大官來的。等過上數年，四王八公的勢力徹底倒台後，他要是能繼續賴在戶部混個小官做做，也就十分知足了。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剛才你給我的文書，我已經抄錄好了，你那裏還有其他的文件需要我寫的嗎？”

“有的有的，我手裏還積壓了好幾份文件沒整理呢！喝完茶，我告訴你怎麼弄。不過，你幹活的時候務必仔細些，一個字也不能錯的……”

埋頭做事的時候，時間總是走的飛快。

午時初刻，賈琛跟着周盛才去戶部食堂吃了一次工作餐。未時正，他結束一天的工作，下班回家。寧國府的馬車已經在正陽門外等着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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