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
chapter11
嚇醒之後杜允慈直喊“映紅”,招來的卻只是大壯隔着門緊張地問:“小姐!出什麼事了?!映紅今兒不在,我去喊其他丫鬟過來吧!”
杜允慈恍惚記起映紅在電影院受了驚,她放了映紅的假。她撫住滿頭大汗的額頭:“不用了,我沒事,你也回去繼續休息。”
大壯應承:“那好,小姐,有事你再喊我!”
杜允慈開着枱燈抱住被子坐在床上發獃,到天亮也沒再睡着。
在今晚之前她只做過一次這個噩夢,現在卻因為蔣江樵的一個字,又夢見新的內容。
她很混亂。她現在不清楚到底剛剛的內容是之前那個噩夢的延續,還是……她最近和蔣江樵接觸多了,所以兩者在腦子裏雜糅成團。畢竟今夜和之前有區別,她先知道了“望卿”兩個字,后才做夢夢到,而非預見。
這導致次日杜允慈不敢再去見蔣江樵,她直接對外稱病。
映紅為她送早餐到樓上來:“我沒事了,小姐你反而病倒,別是我把病氣過給小姐你了。還不如我繼續病着。”
杜允慈聽着留聲機播放的西洋靡靡之音,渾身沒勁的窩在沙發里,眼光從雙腿上的話本抬起:“我這今天不出門,你可以再多休息兩天。”
“小姐你可別往我心裏添堵。你不出門我也要寸步不離伺候你。”映紅對電影院裏的意外愧怍得無地自容,“明明該由我保護小姐,我卻暈過去了。小姐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該去死。”
杜允慈臉上很沒氣色地輕輕笑:“可別盼着我不好。”
映紅反應過來自己講錯話,連忙打嘴:“呸呸呸!我胡說八道!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這要換作大壯,恐怕早跪到地上求罰了。映紅到底跟在杜允慈身邊久了,不會動不動下跪。映紅也清楚杜允慈不喜歡那樣,以前在上海,她這個當丫鬟的也屬於杜允慈的一部分門面,她的言行要還像舊時代的奴才,可是會連累杜允慈遭到其他名門閨秀嘲笑。
杜允慈懨懨的,沒胃口,選擇繼續看話本:“先放着吧,一會兒再吃。”
映紅告知:“小姐,剛剛蔣先生來過。”
杜允慈眼底浮起情緒:“他……有什麼事?”
映紅彙報:“蔣先生只在小樓外,沒進來,他向大壯打聽你的病情,讓大壯代他向你問好,還有,跟你道別。”
“道別?”
“對。蔣先生說他還要去私塾上課,先回雲和里了,謝謝小姐你的招待。”
杜允慈一時沒吱聲。回去了也好,她也暫時……無法面對他。
忖了忖,她交待:“告訴大壯中午去一趟雲和里,接蔣先生去眼鏡行重新配一副眼鏡。”
這是她原本計劃安排的和蔣江樵的行程。現在她去不了,事情還得照辦不誤。
雲和里。
蔣江樵打算換件衣服、取出備用眼鏡就去私塾,可一進門,淡淡的血腥味縈繞鼻息。
葆生和阿根昨天整夜蹲守杜宅,一早蔣江樵從裏頭告辭出來,阿根留那兒繼續蹲守杜允慈,葆生也才跟隨蔣江樵回來,並不清楚這裏發生了什麼,當下葆生亦警覺,立刻護着蔣江樵要先退出去。
蔣江樵卻已猜到是何人不請自來,直接上樓去。
推開他的閣樓房,男人穿着他的長衫坐在他的書桌前饒有趣味地翻看他的相冊。
蔣江樵蹙眉:“衣服脫下來。”
男人轉過身,指着相冊里熱烈跳舞的紅裙女人:“你就是為她來的霖州?”
蔣江樵上前,奪回相冊,重新說一遍:“衣服脫下來。”
男人低頭看了看:“布料材質很好,做工也精細。新裁的?她送的?”
他不脫,蔣江樵親自動手扒,手故意壓在他腹部受傷的位置。
男人痛得倒抽涼氣:“你要弄死老子?”
蔣江樵檢查一遍衣服有沒有破損,再去翻看其餘幾件新衣。
“瞧把你稀罕的。”男人見狀嗤之以鼻:“一個女人罷了,喜歡就擄來直接要了她,還怕她不跟你?哪兒這麼多屁事兒。你們讀書人心思忒多。”
蔣江樵置若罔聞,將衣服收起,這才出聲:“電影院刺殺你帶人乾的?”
男人默認,旋即道:“既然你會繼續長住這裏,那正好,順便幫幫我。”他捂住腹部的傷,口吻勢在必得,“我要拿下霖州。”
—
這回杜允慈費了好些日子,依舊放不下疙瘩去見蔣江樵。
因為“病”太久,把蘇翊綺招來探病了。
不過蘇翊綺除開探病,也是帶着沉重的心事來的:她偷聽到她的父親和兄長商議她的婚事,可能要將她嫁去江西。
現在國內各省基本劃分完畢,為了穩固軍權私下紛紛抱團,慢慢形成幾大派系,霖州位於長江流域,蘇家自然而然想和長江一帶的其他鎮守使聯盟,聯姻無疑成為互通盟誼的一個重要表示。
根據蘇翊綺偷聽到的內容,她要嫁的對象是江西鎮守使的么子,還不是第一任太太,而是續弦。據蘇翊綺的打聽,對方沿襲他嗜色成性的父親的秉性,也是個見色就摟不住的男人,妻妾成群,最關鍵是曾經發生過和他父親以及他大哥的兒子祖孫三代爭相和同一個女人風流的荒唐事,在江西幾乎人盡皆知。
蘇翊綺特別傷心。
蘇司令目前育有三子三女,蘇翊綺排行老四,同時是家中第二個女兒,基於她的長姐於幾年前被嫁予霖州城內除開杜家之外財力最為豐厚的富紳之家,蘇翊綺也做好過自己無法自主婚姻的準備。
可她向來討蘇司令的偏愛,蘇家也已在霖州基本站穩腳跟,她以為她的婚姻怎樣都不會比長姐差,甚至這一年多來和杜允慈來往多了,幻想過她也能自己挑選夫婿。
現實卻遠比她想像得殘忍。
“……我連戀愛都還沒談、談過,人—人生就要—要毀了——”蘇翊綺抽抽搭搭,哭得像快斷氣。
杜允慈無從安慰,只能默默為她遞手帕擦眼淚。
等蘇翊綺發泄得眼淚都要幹了,杜允慈猶豫着說:“要是能再拖上一兩年,事情可能會有轉機……”
“什、什麼轉機?”蘇翊綺臉上瞬間生出希望,“Daisy你有辦法幫我不嫁嗎?”
“不是,我也沒辦法。”杜允慈充滿歉意。她的那個夢幫不到她,她只能推測霖州城兩年內將易主,屆時蘇家上上下下必然沒好下場。興許蘇翊綺現在就借婚姻脫離蘇家反而能逃過一劫。可所嫁之人聽起來又分明不是良配。杜允慈感到無力。
她倒希望自己能再夢到些什麼。
然而沒有。
下午蘇翊綺小睡了會兒之後,情緒穩定下來,精神也恢復許多,能重新和杜允慈說笑了,問起蔣江樵。
杜允慈解釋自己和蔣江樵算“結親不成仁義在”,不管怎樣蔣家始終對杜家有恩,現如今兩人是朋友。
蘇翊綺非常懷疑:“真有男人能待Daisy你當朋友,沒有任何遐思?”
杜允慈輕輕推她一把:“你可不要再抬舉我了,我又不是人見人愛。”
“你怎麼不是人見人愛?”蘇翊綺悄悄告訴她,“像我大哥雖然看起來討厭你,但若能娶到你,他心裏其實不知道多願意。”
“別瞎說了。”杜允慈頂反感蘇錦榮,寧可把話題轉回蔣江樵,“他那樣老派的人,應該喜歡傳統的女人。他沒討厭我的言行作風,已經讓我意外了。”
一開始她擔心極了自己和蔣江樵聊不到一塊去。相處下來發現蔣江樵也並非完全接受不了新事物的封閉老古板。幸虧如此,否則她更得傷腦筋。
蘇翊綺好奇:“你說得我好想見一見你這位前未婚夫。”
杜允慈數了數日子:“等我生日你應該能見到他。我的生日舞會也會邀請他。”
又過了兩日,杜允慈才算勉強重新完成心理建設,去找蔣江樵。
蔣江樵還在給劉舉人代課。
私塾里孩子們整齊劃一的朗朗讀書聲飄出來,十分悅耳動聽,給萬物凋零的初冬增添不少蓬勃與朝氣。
而且稚嫩的童聲彷彿擁有撫慰人心的神奇法力,杜允慈靜默站在院子裏聽到下課後蔣江樵從裏頭走出來的那一刻,感覺沒那麼害怕了,心底最後那點猶豫蕩然無存。
“先生。”杜允慈問好,恢復之前對他的稱呼。至於他的字,她怕是永遠沒法再叫出口了。
蔣江樵似乎沒在意,並且也用回之前對他的稱呼:“杜小姐,你久病初愈,不該再來這裏吹風。”
“謝謝先生關心,沒關係,我穿得很厚實。”杜允慈摸了摸蓬鬆的大毛領。
這是上海今年入冬的最新款斗篷大衣,領子上的毛是貨真價實的狐狸毛,表姐差人送來時特地告知是活捉的雪狐整個皮直接剝下來后製成的。
一開始杜允慈覺得甚是殘忍可怖,可架不住衣服太漂亮了,掛在房間裏每次抬眼就能看見,她禁不住誘|惑,還是穿上身了。
“很好看。”粉紅色毛絨絨的一團映進蔣江樵的眼瞳,令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也有了艷麗的色彩。
杜允慈笑逐顏開,已經習慣了在他面前不用自謙:“那是自然~”
蔣江樵明顯近期修剪過頭髮,短了一些,精神得緊。他也穿得厚許多,內里隱約可見她送他的長布衫,套上冬衣后修飾少許他的身材,使得他看起來好像沒那麼清瘦了。
如今有了他的尺寸,杜允慈心道可以吩咐昌寧祥再為他定製幾套冬衣。
盯着蔣江樵的眼鏡,她問:“這就是先生的備用眼鏡?”
此前她差大壯接他去眼鏡行,大壯無功而返。
蔣江樵點頭:“是,和壞掉的那副眼鏡一起買的。”
杜允慈吟吟道:“先生很專一,不僅長衫喜歡相同的款式,眼鏡也喜歡備用一模一樣的。哪兒像我,總喜新厭舊,見一樣愛一樣,東西必須得不重複。我舅舅都笑話我想把我爸爸的家底敗光。”
蔣江樵輕輕推一下鏡架:“杜叔叔疼愛杜小姐,只要能讓杜小姐開心,想來散盡家底杜叔叔也毫無怨言。”
杜允慈打趣:“我爸爸只有我一個女兒,他可不願意也沒法兒。”
蔣江樵今日稀罕地主動問起:“杜小姐今天還和我一道吃午飯嗎?”
依照慣例自是如此。他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問,杜允慈便猜測:“先生今天有事不能一道?”
“不是。”蔣江樵停下來,側過身面對她,眉眼靜好,“我想,今天換我邀請杜小姐陪我去一個地方吃飯,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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