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4

沈妍有功,又救下了太子的命，武帝於是特意賜了宅邸給她,如今沈父便住在裏面。

武帝倒是沒有虧待她，不但賜了宅邸，還升了她的官，如今沈妍已經是正三品的太醫院院判了。她的待遇與平王其他女眷的待遇完全不一樣。

武帝雖然沒有要了平王府女眷的命，卻把她們貶為了庶人，並終身軟禁。

朝中有大臣對此提出異議，認為沈妍既然是平王側妃，那也應該按律法處置。武帝卻直接把沈妍的功績公諸於眾，道：“有罪必罰,有功必賞。沈妍乃是有功之臣,朕豈能寒了功臣的心？愛卿可不能因為沈妍是女子,便有偏見。”

這話自然不好接。

最終,沈妍依舊受了這封賞。

沈妍自是不想要，但她明白,若是她現在推拒,便是打了皇帝的臉，駁了皇帝的面子。可若是接了,那也便意味着，她怕是無法離開京城了。

沈府，沈妍接了聖旨，在原地怔愣了許久,面色微微有些蒼白。

沈父見此，問道：“妍兒,你是如何打算的？”

沈父雖然才到京城不久,但很多事卻看明白了。太子對他的女兒有心思,對於其他姑娘來說，被當朝太子看上，那可是天大的福氣。

可沈父了解自己的女兒。

他的女兒不慕富貴，唯願找個一心人。

可如今……皇家會放人嗎？

沈父面色沉凝，須臾，突地道：“妍兒，你若是不願待在京城，為父帶你逃吧。”

沈妍回過神來，看向沈父。

她的父親已經不年輕了，頭髮花白，臉上也多了許多皺紋，可既便如此，他也願用盡全力來保護自己的女兒。只是怨自己能力不足，讓自己女兒受苦，眼底深處藏着頹喪和自責。

“妍兒，別怕，爹爹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會救你出去的。”

沈妍定定看着父親，驀地笑了。

她走近沈父，依進父親的懷裏，依戀地道：“爹爹不必擔心，女兒沒事的。只要爹爹陪着我，我就不怕。”

“其實現在也挺好的。”沈妍從沈父懷裏出來，眉眼彎彎，笑道，“京城繁華又熱鬧，如今我還是正三品的院判，說起來，也是光耀門楣了。爹爹，您說是不是？”

“若是就這麼放棄這一切，女兒還有些捨不得呢。古往今來，可沒有女子做了太醫院院判的，女兒這還是古今第一人，說不定還會流芳千古。”

沈妍晃着沈父的手臂，笑着彎起了眼睛，“爹爹，我們就留在京城吧。女兒想做一個被人稱頌的好官、好大夫。”

“妍兒，你……真這般想嗎？”沈父摸了摸女兒的頭，嘆道，“你不用逼自己……”

“我沒有，女兒說得都是真心話。”沈妍搖頭，打斷了沈父的話。

“那太子呢？”

“爹爹不想看到女兒嫁人嗎？”沈妍笑看着沈父，“若是女兒嫁給了太子，那女兒後半生可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爹爹只想你幸福。”

“……爹爹您放心，我會幸福的。”沈妍頓了一下，再次把頭埋進了沈父的懷裏，“會幸福一輩子的，帶着爹爹一起。”

“好，爹爹陪着你。”

“嗯！”

正這時，下人來報說，明珠公主來訪。沈父乃是男子，只向公主行了禮，便退了下去，沈妍留下來接待公主。

“參見公主……”

“別，妍兒你不必如此多禮。”戚柒連忙攔住沈妍，不讓她行禮，“我們許久沒見了，妍兒怎麼與我這般生疏了？你都不想我嗎？”

戚柒乃是她的救命恩人，沈妍心中一直感激她。她也知道戚柒不是重禮的人，笑道：“多謝公主。”

“行了，別叫我公主，叫我小七吧，這兒也沒有其他人。”戚柒拉着沈妍的手道，“我還要多謝你，你受苦了。”

“沒什麼的，都是我願意的。你救了我與父親的命，我做那些都是應該的。”沈妍淡笑一聲，“我也沒有受什麼苦了，況且如今我還是三品大官了呢。”

戚柒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唇角的笑意上頓了頓，鄭重地道：“妍兒，你不必這般強迫自己。我看得出來，你不開心。”

沈妍微微頓住。

“是因為我哥哥對嗎？”戚柒繼續道，“他強迫你了嗎？”

“……沒有。”沈妍搖了搖頭，“太子殿下沒有強迫我，他救了我，我該感謝他才是。”

“你撒謊，”戚柒突然捧着她的臉，湊近她，“你臉上明明白白寫着不開心嘛，你想要離開京城。”

見沈妍要反駁，戚柒搶先道：“你別怕，我不會讓他欺負你的。”

裴靖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了，戚柒知道他們能有今天，沈妍在其中的作用不可小覷。就是因為他們救了她，於是她拋棄了安定的生活，鼓着勇氣獨自上了京城。

明明是那麼柔弱的一個姑娘，卻承擔了許多不屬於她的責任。

“我幫你離開京城。”戚柒沉聲說道。這是她深思熟慮后做下的決定，沈妍為了他們付出的夠多了，她不想再讓這傻姑娘受苦了。

她哥喜歡沈妍，可那又怎麼樣？難道因為喜歡，便要強迫嗎？

沈妍沒想到戚柒會這般說，怔愣了許久，眼眶慢慢紅了。不可否認，那一瞬間，她動搖了，差一點便點了頭。

可好在理智尚存，她緩緩搖了搖頭道：“謝謝公主，不過，不用了。我不離開京城，我決定留在這裏。”

“為什麼？”戚柒皺眉，“你是怕我哥嗎？你不用擔心，我保證不會讓他找到你的。”

“不是的，”沈妍笑了笑，須臾，才道，“我留在這裏，其實是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嗯？”戚柒疑惑地看向她。

“小七，”她突然叫了戚柒的名字，而不是喚她公主，唇角微微上揚，眼中亮晶晶的，“其實，我也動心了啊。”

戚柒驚訝地睜大眼。

沈妍繼續道：“我不是鐵石心腸，他對我好，我明白。你想問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答應他？”

戚柒確實想問，不過很快，她心中便有了答案，“你怕他負你。”

“對，”沈妍點頭，“他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將有三宮六院。他如今喜歡的是我，可以後呢？人能做到一輩子不變心嗎？”

戚柒回答不了，便是她自己也曾因此猶豫過。

她答應與裴靖在一起，除了被感動，其實也做好了若是裴靖變心，便隨時抽身而退的準備。後來，她成了公主，漸漸不再擔心這些。因為她明白，即便是裴靖變心了，她也有足夠的資本保護自己，並且報復回去。

但沈妍不是。

她不過是天底下一個最普通的女子，沒有傲人的家世，亦沒有驚人的美貌，所以她需要更謹慎小心。因為，她沒有後路。

若是楊玥變心，她除了傷害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這是古代，帝王為尊。

戚柒明白沈妍的顧慮，正因此，她更心疼她。楊玥雖然是她哥哥，但是她管不了哥哥的感情和婚姻。

“妍兒……”

“我沒事的，”沈妍俏皮的對她眨了眨眼，“不要擔心我，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給未來一個機會，也給彼此一個機會。”

她目光清澈且堅定，面上帶着笑，彷彿心中所想與她說得一樣。戚柒看了她一會兒，沈妍坦然回視，“公主，你不用……啊。”

話未說完，戚柒便突地抱住了她，沈妍驚了一下。

“公主，你這是？”

“你不用那麼堅強的。”戚柒狠狠抱了抱她，才緩緩放開，“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我都支持你。若是遇到困難，便來找我，不要擔心我，大不了這個公主不當了。”

沈妍動了動唇，終是重重點了點頭，“我會的。”

原來有些話不用說，願意懂得人，自然能懂。

沈妍之前對戚柒說得話不是假話，她確實有些心動，但這點心動不足以讓她下定決心留下來，去博一個難測的未來。

夢裏的她，在這個宮中過完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她太明白這皇宮其實不過是個華麗的囚籠，而皇家男人的心，也不可信。只是她更明白，她現在若逃了，必會連累很多人。她的父親老了，她不能讓爹爹後半生隨她漂泊。戚柒與楊玥好不容易兄妹相認，她也不願因為自己傷了兄妹之間的感情。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戚柒這才起身告辭。兩人都沒有說得專註，都沒有發現門外站着的那個修長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直到身體都微微有些僵硬，這才轉身離去。

楊玥叮囑了沈府的下人，不許他們告訴沈妍他來過。他身邊沒有帶任何人，大步出了沈府的門。

門外，裴靖向他行了一禮，問道：“殿下可見着沈院判了？”說著，又朝他身後看了看，微帶不滿的道：“不知公主什麼時候出來。”

楊玥走到他身邊，瞧了他一眼，突地問道：“你會對小七好一輩子嗎？”

裴靖抬眼看他，似是疑惑他為什麼這般問，面上倒是平靜，淡淡地回道：“自然，她是臣的妻子，是臣最愛的人，臣自會對她好一輩子。”

他說得太過理所當然，也太快，似乎根本就不用思考。

“未來這麼長，你為何能如此肯定？”楊玥看着他，那雙與戚柒相似的桃花眼中似是帶有茫然。

裴靖笑了笑，回道：“因為臣的心這樣告訴臣，臣得了她的心，便要回贈一顆心。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他頓了頓，見面前這位年輕的太子面色怔然，輕聲道：“殿下，你可以好好問問你自己的心。若是你能做到，那便用盡全力去做；若是你做不到，那便放過她，也放過自己。”

“我的心？”

楊玥情不自禁地撫上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胸腔里傳來的跳動，在原地愣了許久。

“對，殿下，你的心會回答你的。有些事，光用嘴說是沒用的。”

他的心在說什麼呢？

他想要娶沈妍為妻，想對她好一輩子，可沈妍不信他，也不願與他在一起。他曾經怨懟，甚至嫉妒楊僑，認為沈妍是對楊僑念念不忘，所以才不接受他。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他嘴上說要對她好，可又曾做過什麼？

一生一世一雙人，是一個太重的承諾，不能輕言，自然也不能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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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留下來而已，這一世，她有了很多朋友，也佔據了先機，即便楊玥變心，她也不會落到夢中的慘地。

沈妍這樣告訴自己。

船到橋頭自然直，她不應該因為那些未曾發生的事情，便把自己困在裏面。

況且……

沈妍的腦海中浮現出武帝的面容。

誰也不知道，武帝已經悄悄召見過了她。這位帝王高高在上的打量着她，她在皇權的壓迫下毫無反抗之力。

武帝沒有說任何威脅她的話，只對她說——

“朕不會讓朕的兒子受傷的。”

只這麼一句話，沈妍便明白了她的處境，自己逃不掉了。即便楊玥願意放過她，面前的這位開國帝王也不會。

她跪在冰冷的地上，深深垂下了頭。

上方傳來武帝沉凝的聲音，“你放心，玥兒他不像朕，像他的母后，他啊，是個傻子。”

那時，沈妍沒有明白武帝這句話的含義。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她漸漸老了，身旁的男人也已經滿頭霜發。她與他一起站在高高的城樓上，遙望着這天下，才弄懂了這句話。

帝王薄情，可楊玥他隨了他的母親，從此薄情人不再，只余痴心人。

沈妍在家裏休整了半月，便去了太醫院。這半月，她過得很平靜，沒有任何人來打擾她。沈妍一度以為楊玥終於放棄了她，這半月中，朝堂也發生了不少事。

其中最大的便是，要為太子選妃。沈妍待在家中，也聽說了這件事。

太子的婚事是家事更是國事，太子妃的人選尤其重要，朝中三品大員家中的適齡姑娘俱參加了這次選秀。然而，這場選秀開始得轟轟烈烈，結束的卻無聲無息。

太子一個貴女也沒有選，他全拒了，頂着巨大的壓力。朝中大臣自然不願，但太子給出的理由卻是——

“本宮雖是太子，如今卻無甚建樹，未做過有利於百姓之事。天下未平，尚有百姓忍飢挨餓，本宮有何顏面成婚？”

朝中眾人自然是儘力勸說太子，可太子卻鐵了心，非要做出一番事業，才願意成婚。

聽到這個消息時，沈妍愣了許久，心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像是生了絲喜悅。

她剛回到太醫院，便遇見了楊玥。

是楊玥特意在等着她。

“臣參見殿下。”

“你瘦了。”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沈妍抬頭看向楊玥，動了動唇，回道：“謝殿下關心。”

其實她沒瘦，倒是楊玥瘦了不少。只是……這與她無關。沈妍垂下頭，不再看楊玥，繞開他欲走。

楊玥卻突然開口道：“妍兒，我們做個約定吧。”

他拉住她的手，桃花眼彎成了一道月牙，柔聲開口：“你不用躲着我，我也不會強迫你。我等你，等你願意的那一刻。”

沈妍倏然抬頭看他，眼睛微微睜大，似是難以置信。

楊玥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眼睛，指尖留戀的劃過，笑道：“很驚訝嗎？我自己也很驚訝。”

“你，”沈妍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不會強迫你，但我也無法眼睜睜看着你離開。”楊玥握緊了她的手，“所以，妍兒，給我一個機會吧。”

“我若是要娶妻，只會娶你一人。若是娶了你，此生絕不納二色。”沈妍張嘴欲說，楊玥卻輕輕捂住了她的嘴，笑道，“我知你不信我，那我們便以五年為期吧，這五年我會努力對你好，若是五年之後，你還不願意——”

“那我便放你走，再也不攔你。”

“抱歉，我做不到此刻放你走。”

“妍兒，你願意嗎？”他看着她，面上雖努力保持鎮定，但抿緊的唇卻泄露了他的緊張和不安。

沈妍深深看了他許久，半晌，笑意綻放，終於輕輕點了頭說：“好，我信你。”

她猜不到未來，曾對未來沒有任何期待，可如今她想要去創造自己的未來了。

或許，她也該勇敢一點。

這人生啊，沒有她想得那麼糟糕。

楊玥也跟着笑了，鼻翼間縈繞着淡淡的葯香，就連浮躁的心也慢慢平靜了下來。算起來，他們已經許久未這麼平和的相對了。

她終究還是對他心軟了一次。

霹靂彈的出現，讓大衍的武力大大提升，周邊的蠻族吃了幾次虧之後，終於不敢再犯，甚至俯首稱臣，成為了大衍的國土。

而太子幾次御駕親征，身先士卒，在軍中和民間的威望與日俱增。

楊玥三十歲那年，武帝宣佈退位，他成為新帝。此時，四海昇平，天下大安，大衍終於進入了盛世。

新帝登基的第一年，大齡皇帝終於成婚，冊封太醫院院判沈妍為後。終其一生，後宮唯有皇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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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妍篇結束了。最後還有一個綜合番外，今晚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