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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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界終年冰雪,仙霧繚繞。

世間修士,大抵也是寒暑不侵。故而他們也不會如凡俗之人一樣畏懼寒冷,那雪反而讓上清界的景緻添了幾分意境。

蕭雪元身為這一代聖子,被上清界仙主收為徒兒,身份自然尊崇。如無意外,蕭雪元顯然會是下一任仙主。彼時蕭雪元拜師之時,師尊跟前已有一個女徒。這任仙主一生只收兩個徒兒,師姐紀雪君便是蕭雪元唯一的同門,情分自與旁人不同。

因紀雪君與金烏鳥搏鬥身受重傷,所以需一顆俗修自行修行的內丹為藥引,而且不能要上清界丹果所化的內丹。若非如此,也輪不到沈灼施恩。

聖子為人果決,就近取材,挖了沈灼內丹給紀雪君療傷。

紀雪君的居所是清音殿,流螢、青枝二人是貼身服侍紀雪君的仙婢,在紀雪君跟前很是得寵。如今紀雪君身受重傷,便由這兩個婢子暫代她約束清音殿上下。

之前仙醫已再瞧過,提及紀雪君的傷已不再兇險。

此刻不必擔心紀雪君生命安危了,她身邊仙婢才有餘瑕替主子計較別的。

“聽聞那沈灼舍丹之後,立刻被聖子親手抱去清靈宮修養。”

流螢嗓音壓得低低的,眉宇間透出幾許不屑。

“據說不是收拾什麼偏殿隨便安置,而是直接送去主殿安歇。聖子將她安置在自己那張溫涼玉床上,也是不避污穢。以聖子性情,居然能為她做到如此地步,怕是——”

怕是什麼,流螢也沒說出口。

怕是已經動了心了。

沈灼那凡俗之女果真有些手段,居然能算計至此!

從前聖子對她不理不睬,可與現在大不相同。

這使得流螢面上忿色更濃,面頰上涼薄之意更濃,有些話不免脫口而出:“不過是區區一顆內丹而已!”

不錯,不過是區區一枚內丹而已!

在上清界內丹本不是什麼稀罕物。

這裏修士生來就有最好資源,比如他們不必如下界俗修一樣辛辛苦苦凝結內丹,服食丹果便能生出。丹果以顏色分優劣,其中以紫色丹果凝出內丹最純最好。當然好的丹果,也是珍稀之極可遇不可求。

那些俗修飛升到上清界,第一件要緊之事便是求一枚丹果重煉自己雜丹,以精進自己修為。

通常他們得一枚赤紅或者金黃丹果,已經極幸運了。

而那些俗修之中,沈灼卻是很奇怪一個。

她從未想過用丹果重煉她那顆雜丹。彷彿那顆不值錢的雜丹,對她而言極是珍貴。

那也是上清界中而,唯一一顆沒被丹果玷污的雜丹。

當然這顆不值錢雜丹,如今顯然賣了個好價錢。

便是不值錢賤物,若待價而沽,總是能升值。

青枝性情比流螢沉穩些,也將心裏疑竇壓一壓。

“不曾想竟如此巧合——”

若不是可巧沈灼有這顆雜丹,豈能博得聖子芳心。

沈灼那俗修一向頗有手段,厚着臉皮籠絡聖子。

只不過以沈灼修為,大約也沒這份能耐。畢竟那金烏鳥乃是上古神物,兇殘之極,又豈能輕易操縱。

玉府幽幽,盤膝打坐的紀雪君驀然睜開雙眼。她眸子動了動,添了幾分清寒之意。

殿中兩個婢女說的話,她分明已經聽到了。但凡修士,必定是耳目靈敏,而且她傷勢似乎也比別人想像中要輕一些——

房中一面巨鏡光潤可鑒,映襯着紀雪君的身影。她容貌確實極美,映襯着斗室內也增添幾許光輝。這麼一張面孔宛如天女菩薩般溫潤秀雅,動人極了。

那張臉孔,既有玫瑰嬌艷,又有幽蘭的嫻靜。她也是花園裏最珍貴的一朵名花。若論身份尊貴,誰也及不上。

紀雪君一閉眼,就想起自己聽到的那個消息。聽聞萬幻妖域的女君塑體重生,竟重塑遠古太荒之境的修為。一夕之間,羅剎女君再登高位,重掌萬幻妖域。

便是上清界,竟也曾遣使賀羅剎女君塑體重生。

上清界素來清聖,本不如何待見妖族。可這十數載來,萬幻妖域在女君手中日益壯大。那麼清聖如上清界,也不免對萬幻妖域釋放好意。

這位羅剎女君卻是個念舊情的人,當年夫君與她一併隕身,不得不送走了剛出生的女兒。

如今女君涅槃歸來,便想尋回這個女兒,好好補償於她。

其母已經是一方之尊,怎忍親女過雜草般的生活。

眾修不免感慨,也不知哪一株雜草有此福氣。

一瞬間,紀雪君仙子般的面孔也生出一抹很奇怪的表情。那位羅剎女君,怕是找不回這個女兒。

她忽而想起之前青枝說的那句話:“不曾想竟如此巧合——”

青枝是向著紀雪君的,自然是為紀雪君打算,心裏懷疑沈灼算計紀雪君。

可這個婢女的話,卻不經意間刺了紀雪君的心,讓紀雪君蒼白的面頰忽而浮起一片血紅。

紀雪君的眼神也很沉很冷。

沈灼她畢竟是身份低微,可是師弟卻當眾抱着她歸去,還如此厚待。紀雪君自幼和蕭雪元相識,知曉他生來性情冷淡,好似冰做的一個人。蕭雪元本人又是心高氣傲,而傲氣之人自然骨子裏好勝,自然會擇優而選。

沈灼尚是如此身份,蕭雪元又怎會對她溫柔垂顧,難道——

想到這個可能,一股涼意驟然從紀雪君手指間湧來,使她涼到心底。

可她心裏旋即否決,若師弟知曉那個秘密,又豈會將沈灼挖丹,蕭雪元一向大局為重。

如此思慮間,紀雪君面頰上血紅不覺更濃幾分。

紀雪君忽而發現,蕭雪元自從挖丹之後,尚未來瞧自己。

蕭雪元非但沒來,據說還讓仙醫眠寧去照姑沈灼。

眠寧醫術高明,可見蕭雪元對沈灼甚是在意。這份心思,上清界上下哪兒還能看不出來。

這麼想時,紀雪君緩緩合上清眸。

仙醫眠寧到時,瞧見軟塌上沈灼,也不覺輕輕皺眉。

片刻前她才瞧過沈灼,沈灼情況又比之前更糟糕幾分。

珊瑚在一旁怯生生說道:“沈醫師,阿灼好似又發燒,喝不進去葯。”

還有些話,她不敢說。

方才沈灼竭力掙扎想要離開,卻坐都坐不起來。

一時間,沈灼又連嘔好幾口鮮血。倒累得珊瑚替她換衣包紮。

眠寧手掌一動,取出一隻冰蟾為沈灼消熱。

看着沈灼孱弱不堪樣兒,眠寧也有些不是滋味。

記憶中的沈灼,總是淺淺含笑,總是快樂開朗的。

她原本對沈灼有些偏見,不過有一次,她與沈灼同去神葯谷採藥。一番接觸下來,她倒覺得沈灼很討人喜歡,性子也很爽快。

不過——

不過她也與紀雪君交好,有共同好友。她原本大咧咧不覺得,紀雪君也沒說什麼,有人卻心疼紀雪君瞧不過去了。

紀仙子人品高潔,不屑媚俗,自然不像下界俗修那般會討人歡心。眠寧如今卻和這俗修結交,豈不是傷了紀雪君的心?

眠寧最初不痛快,畢竟不願意被人管着。不過身邊提點的人多了,她漸漸也生出動搖。

她也懷疑沈灼與自己結交,說不定就是為了讓紀雪君不快。

沈灼並不愚笨,自然也察覺幾分。

“聖子雖對紀仙子沒什麼男女之情,但卻成了紀仙子私有之物。上清界女修絕不允喜歡聖子,否則便是品行不佳。”

沈灼那麼說,更讓眠寧與她疏遠。

紀雪君那麼一個明月般出塵人物,沈灼竟永這般惡毒心思揣測侮辱,果然是對紀雪君存了歹意。

憶往昔,眠寧心裏也嘆了口氣。

說到底阿灼不過以小人之心揣測紀雪君罷了。便算那些言語,也是別人提點,紀雪君一個字都沒說。

雪君分明因自己與沈灼交好受到傷害,卻一直隱忍,不願意放下身段去爭。

阿灼氣度,自然遠遜色於雪君了。

沈灼畢竟是下界俗修出身。

不過現在,看到沈灼如今這副模樣,眠寧也微生憐憫。

那冰蟾吸去沈灼身軀上熱毒,使得溫涼玉床上的沈灼也漸漸蘇醒。

這一次沈灼也學乖了,知曉自己身子差,虧了算自己的。無論她有什麼打算,也要先養好身體。

沈灼也瞧見了眠寧,並沒有說什麼。她跟紀雪君相熟之人,都無話可說。

眠寧瞧見沈灼眼底的冷漠,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阿灼大約將所有人都記恨上了,以為人人都是她的敵人,可見心性偏激。就算阿灼被挖了內丹,也不該如此。

眠寧是個好心腸的女修,就算被沈灼記恨,也盡心儘力照顧她。她取出兩丸藥,用溫水化開,又喂沈灼服下。

這一次沈灼十分安分,也沒拒絕,一點點的將葯湯咽下肚。

一旁的仙婢珊瑚內心卻不是滋味,覺得沈灼方才那麼鬧騰,在別人跟前反倒安靜乖順起來。沈灼這麼做,豈不是故意折騰自己。

眼見沈灼這樣兒一口口咽下藥湯,眠寧神色也柔和幾分。

“阿灼,你也不必擔心,我定竭力將你治好。”

沈灼嗯了聲,略頓了頓,說了聲謝謝。

說到底,眠寧只是不值得結交,倒也沒對不住她,更不必遷怒眠寧。現在眠寧替自己治傷,是值得感激的。

眠寧做人一向沒什麼架子,她服侍沈灼喝完了葯,還掏出手帕替沈灼擦擦嘴角葯汁。她還順手掏出一顆桂花糖,送到沈灼嘴裏,替沈灼壓壓嘴裏的苦味兒。

一番行雲流水動作下來,眠寧比珊瑚這個婢女還要服侍周到些。珊瑚在一旁嘆為觀止,搞得她都有些羞愧。

“聖子對你十分在意,還勞我來照顧你,他對你是上心的。”

沈灼面色僵了僵。

眠寧一心為她好,所以拿言語來開解她:“挖丹之事,也是迫不得已。便是雪君,她比你更難受。世人皆苦,你雖受到傷害,別人其實也不好受。現在聖子待你這麼在意,她寧可沒要你那顆丹——”

沈灼打斷了她的話:“好啊,既是如此,她把那顆丹還給我。”

她嗓音還是沙啞着的:“我不要蕭仙君了,我要我的丹。你說這麼多,你替她不稀罕,你能替我要回來嗎?”

眠寧一時為之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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