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生門

羅生門

那是一把廚刀,刀柄細長。

我一隻手按着季宵的腰腹,掌心貼着他的皮膚,感覺到隨着打字的動作,他腹部肌肉也有輕微活動。另一隻手則往前,將那把刀抽出來。

布條下,刀刃薄而鋒利。

這一番動作吸引了季宵的視線。他目光看來,輕輕“啊”一聲。

之後,他驀然坐起,把刀從我手上拿走,用一種困惑的目光注視着。

我心想,不至於吧,他還能不知道這刀是從哪來的嗎?

不過季宵顯然不至於記性這樣差。

他湊過來一點,看起來很認真,又打了幾行字,然後把手機遞給我。

我讀上面文字,內容大致有三方面。

其一,季宵問我,對外面的事有什麼觀感。

其二,他提出,也不必一定要做“那種”事來遮掩,大可以放個電影。這裏雖然沒信號,但也有用來娛樂的DVD機、碟片。

其三,則是對我解釋,刀是他剛剛從廚房拿到的。然而現在“午餐”消失,留下這把刀和盤子,他有些想不通。

我看完,嘆口氣。

他有點緊張地看我。

我指一指旁邊的DVD機,季宵便笑起來,知道我答應他。因為這個,他又過來親我,額頭蹭着我的額頭,果然還是小貓。

我抱着他,把這個吻加深很多,他反倒開始亂動,一邊叫“老公”,一邊要推開我。

真是過分啊。

我扣住他後頸,他一下子軟下來,恐怕連對外界的憂切都不記得。

他還是小聲叫:“老公,我們……”

我咬着他的耳朵,輕聲說了句什麼。

他耳尖發紅,又驚又羞,混雜着難以置信。說實在的,我覺得他需要謝謝我,原先的緊張氣氛,至此徹底被打破。我講完這句話,身體往後一點,笑着看他。季宵嗔怒,但還是點頭。

他答應我一件事。

具體兌現,得等到我們回到海城以後。

我神清氣爽,下去給DVD機裝碟片。只是在那一堆光盤之間挑選時,我有點犯難:電影內容各異,五花八門,從俗套的都市愛情劇到科幻大片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部看起來和我們這會兒狀況很相稱的《幽靈船》。

我的手指在裝有《幽靈船》的膠袋上緩緩摩挲,回頭看季宵。

季宵仍然在看那把刀,而後記起什麼,跪在床上,彎腰去夠行李箱。

他這個姿勢,上衣下擺空蕩蕩的垂着,腰、臀的線條非常好看。但我知道,他並沒有勾引我的意思,只是純粹在拿東西罷了。

我略覺遺憾,看季宵在行李箱的夾層里取出一個PAD,再坐回床上,拿着筆,擰着眉,嚴肅地在屏幕上勾勾畫畫。

我考慮片刻,回頭,到底把《幽靈船》碟片翻過去。

碟片背面可以反光,映出我此刻的神情。

我低頭去看,覺得這一刻的自己與和季宵在一起時的自己截然不同,沒有那麼“不正經”,更多的,算是一種冷淡。

短短几個小時,我和季宵不算“遇到危險”,但情況顯然不妙。

我想到一句古詩:山雨欲來,風滿樓。

為此,我嘆口氣,隨手抽出一張青春愛情電影。很狗血俗套的劇情:校園戀愛,父母反對,分手,又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傳染病經歷隔離、打破窗子出逃、和好。然而最終不敵現實,結局的時候,女方婚禮,剛剛目睹了女友出軌的男方坐在教堂中,望着自己的初戀,幻想帶她逃婚的情境。

別人的悲歡離合在電視屏幕上上演,季宵則被我圈在懷中,用筆在PAD屏幕上畫一個圈。

我打字告訴他:我相信了,的確有問題。

並且,我也表示,之後的一切,我都聽季宵安排。

季宵把圈分成二十四塊,我看一眼,知道這象徵著“二十四個小時”。而後,他在旁邊列出我們目前見過的四名船上工作人員,再列出他們所述,以及現有疑點。

毫無疑問,三次出現的人的言辭都有衝突。阿莫爾針對廚房二人組的那番話自不必說,船長那邊的疑點不太明顯,可依然能想到:按照船長的意思,廚房原本並不會給我和季宵準備食物。

沒錯,依照原本的行程規劃,的確如此。

可這麼一來,杜特爾特自如地把薯條與牛扒端給我和季宵,就顯得很古怪了。

而季宵在廚房時的一番行動,無疑是為了避開兩個船員的視線,將那把廚刀順出來,這暫且不提。

我打字:那阿莫爾和船長之間有什麼問題嗎?

季宵的筆在屏幕上停頓一下,然後從我手裏接過手機,打字:似乎沒有,但是,船長出現的時候,阿莫爾“消失”了。我懷疑……

後面的內容還沒出來,門口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擊聲。

“篤篤篤!”

光是聽聲音,我都能想像到,敲門者有多麼緊張。

“篤篤篤!”

簡直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追在屁股後面。

“篤篤篤——”

季宵身體微震,從我懷裏坐直,他看我,臉上呈現出鮮明的“怎麼這麼快就又開始”。嘴巴張開一點,似乎想問我什麼。

我捏一捏他的手,做口型:聽你的。

季宵深呼吸。

他身上的氣勢一下子發生變化,冷肅,銳不可當。

我想,我明白這份改變的由來。

他想要在這危機四伏的環境中保護我。

我因為這個念頭而心動。

哪怕理智上知道,危急關頭,我不該、不能想這些事。但那句話是怎麼說的?情不自禁,心嚮往之。

季宵真的很愛我。

他最終還是去開門了。

去之前,廚刀又被季宵撿起來,放在腰間。他在走到門口的幾步路上,用布條將刀鋒重新纏起。我看着,心想,他在我面前不用遮掩,可是,在廚房的短短半分鐘內,他就能做完一樣的事,可以說是心靈手巧。

等把門打開,外面出現了一個陌生的船員。

這是第五個。

新出現的男人個子比所有同事都要矮一些,看身高,只到季宵上臂的一半。他用一種很急切的嗓音對季宵講話,嘰里咕嚕的,粗黑的眉毛隨着話音而扭動,像是兩條爬蟲。

我聽着,是說船上出了事,他慌不擇路,想要尋求支持。

季宵安靜地看他,像是在評估什麼。之後,他問外面的矮個子男人:“出了什麼事?”

語氣裏帶着困惑,手自始至終都扶在門上,透露出鮮明的不信任。

季宵在和對面那個人傳達:你這麼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說一通,我怎麼可能相信呢?

如果不是知道季宵開門之前是怎樣的神色,我興許也要被騙過去的。

我的心情沉靜下來,再去看外面那個人。在看出船長的驚恐時,我已經覺得厭倦,暗忖這一切實在“重複”太過。到如今,這種感覺更加清晰。但這不是能在季宵面前展露出的事情,他的擔心、憂切都是真真切切的,是我對這一切太沒有真實感。

我相信季宵,但不代表我要因為沒有發生的危險而驚恐交加。

長話短說。看着季宵這番神色,“五號”並不惱怒,反倒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這個矮個子男人試着進入室內,但幾次都被季宵不着痕迹地攔住。之後,“五號”苦着臉,求季宵,直白地問出口:“可不可以進去說?”

季宵保持着身為乘客最大的警惕心,說:“如果真的遇到問題的話,不如去找船長……”

“五號”的嗓音一下子抬高了,說:“船長就是有問題的人啊!不,他已經不是人了!”

季宵:“……”

我發誓,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季宵臉上先露出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神色。像是厭煩,又像是單純的、類似於高三那年我把他按在桌邊做卷子時會有的苦惱。

我開始想笑。

原來季宵和我的心情一樣。

他最終還是把“五號”放進來。

接下來十分鐘,我們聽到一個和阿爾莫那個故事類似,但細節上並不相同的故事。

在這個名叫克拉松的船員口中,早前,船長遭遇了一場車禍,不幸身亡。他們這些員工被打包納入另一名船長麾下,然而新船長只是掛職,很少真正出海,大多數工作仍然由僅剩的船員們去做。

他們起先覺得辛苦,慢慢地,又開始不再辛苦。

我心想:這個版本的“多出來的船員”,從故事內核上說,倒是真的和阿莫爾那個如出一轍。

季宵慢慢說:“這太荒謬了。”

克拉松——算了,這個名字實在不好記,我決定還是把他按編號稱呼——說:“不,我——啊!”

說到一半,五號倏忽驚叫一聲,眼睛瞪大,看着季宵背後。

他和我對視。

我眨動眼睛,露出一個笑容。

五號見狀,踉蹌着往後退了一步,指着我的方向:“這、這是……”

我不應該笑場的,但他的神色、表情,都比阿莫爾要生動太多。

在我的目光下,五號跌跌撞撞,跑到房間外,眨眼工夫就沒了蹤影。

朝我看過來的季宵:“……”

我轉向季宵,和他一起露出一言難盡的神色。

過了會兒,季宵慢吞吞地關上門,臉上呈現出一種類似夢遊的糾結神色。

他沒說什麼,重新爬回床上,撿起PAD,在那個二十四小時圓上標註出五號過來的節點。

期間,我看一眼手機:下午兩點三刻。

季宵嘆氣,看着PAD發獃。

我打字給他看:看來他們不是“有規律”地出現的。

季宵心事重重地點頭,同時,把他自己塞進我懷裏。

倒是半點兒不受五號此前表現的影響。

我能嗅到他身上沐浴液的氣息,這讓我心神搖曳片刻,才問他:按照你的經驗,現在是怎麼回事?

季宵猶豫着告訴我,不算很確定,但的確有一點思路。

我沒有追問,充分展現自己的信任。同時,鄭重地提出,要不要連帶着給之前出現的幾個人也取個外號?卡皮奧和杜特爾特是胖瘦二人組,阿莫爾是跛腳,船長就是船長……這麼一來,更有助於記憶,也會比較有迷惑性。

季宵欣然,誇獎式地親一親我,寫字:對,我也覺得他們的名字好難記。

這件事就定了下來。我想一想,挑起另一個話題:短短時間,又聽了一個故事。事已至此,有沒有比較傾向於相信的對象?

季宵搖頭。

他很認真,打字告誡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看着他,心想,這麼說來,連你也不可信啦?

怎麼會。

季宵起先沒有反應過來。他還在一本正經地和我說,我和他恐怕真的進入了一場“遊戲”里。我看出來,這個念頭讓季宵覺得非常難受,他覺得是他牽連了我。

季宵因此備受折磨。

他還在打字:接下來可能還會有船員來給我們講故事,但是……

簡單來說,季宵懷疑,船上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

嗯,這次他倒是沒忘了補充,除了我和他。

我欣慰地點頭,想:對啊,你總算想起來了!什麼叫“不要相信任何人”,我總是會相信你的。

又想:當然了,你也必須相信我。

長話短說。

按照季宵的猜測,這些遊盪在船上、熱衷於給乘客講鬼故事的幽靈要麼知道自己已經死掉,只是要在玩家們面前演一場戲,好為後面的恐懼大餐做鋪墊。要麼,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而玩家一旦戳破這點,就要迎來滅頂之災。

我問他,他更傾向哪一種。

季宵攤手,告訴我,哪種都一樣的。

我們要做出的回應方式很簡單,簡單描述一下,就是裝傻。

我挑眉。

季宵和我強調:不要讓它們知道我們知道了!

事實證明,不論這個方案有無奏效,至少季宵的確猜對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接下來幾個小時,船飄在海上,我們又迎來了兩波客人,他們分別告訴我們:跛腳阿莫爾死了,以及,五號克拉松一樣死了。

季宵送走客人把這些一樣列在PAD上,備註着我起的新外號。

說阿莫爾的事的人身材高大,面色蒼白,被我簡單地稱作“高個兒”。

另一個人嘛,身材普通,樣貌普通,唯有一雙眼睛,閃爍着狡猾的光芒,我把他叫做“機靈鬼”。也就是他,和我們講述了五號的死亡故事。

季宵寫着這些,筆停下來,被我接過去。

我又在他寫好的一點清單里補充:五號(克拉松)看着邵佐,發出一聲慘叫。

季宵眉尖輕輕攏起,看起來不太贊同。

他握住我的手,和我溝通,認為這只是一種分散注意力、讓我們不要留意克拉松是如何離去的方法。類似於船長在阿莫爾面前叫我們的那一聲,不值得單獨列成疑點。

季宵敲敲手機屏幕,和我強調:“遊戲”時常會給出很多干擾項,不要讓這些分散了你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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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漂啊漂~

新船員:克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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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友從無限流穿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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