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綠腰送了路遠晨回家,在小巷中和一人交談了一會,這才上了馬車,小心說道:“確認過了,是自己人傳的消息,不應有誤。”
“那真是巧了。”路杳杳捏着手指,細聲細氣地說著,“前後三家都撞在一起了。”
綠腰低眉順眼沒有開口。
“你覺得太子如何?”她混亂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那張異常俊秀的臉。
“太子模樣極好,性格看上去也非常溫柔,姑娘嫁過去必定不會吃苦。”綠腰跪坐在馬車上,小心翼翼地湊着她,柔聲安慰着。
路杳杳素來嬌氣,剛才與白家女對陣許久,又在涼亭中等了不少時間,此刻疲憊地靠在軟墊,閉目養神:“與我何干,不過看着就很好拿捏,想必太子的位置也坐不穩。”
綠腰嚇得臉色慘白,連連擺手,欲哭無淚:“姑娘不要胡說,怎可如此咒殿下。”
路杳杳沉默着不說話。
“我想去隴右道,綠腰,你自小在我身邊,也該知道,再不去,這個心結便是至死都解不開了。”
“姑娘要查可以交給奴婢,交給衛風,不要糟踐自己好不好。”綠腰看着她的模樣,突然紅了眼眶。
“不好。”她睜眼,露出一雙清澈澄亮的眼。
“如果太子擋了我的路,那我便把他推開。”路杳杳平靜說著,“等了這麼多年,我不介意再等片刻。”
綠腰白着臉,緊咬着才沒有繼續勸下去。
路杳杳回家的時候正好和路相出門撞在一起。
“爹。”她低眉順眼地喊着。
“見到人了。”路尋義原本神色匆匆,見到她后卻是停下腳步,和顏悅色地問着。
路杳杳大大方方地點點頭。
“見到了,長得很好看。”
路尋義失笑:“禧妃曾是隴右道第一美人,殿下肖像其母。”
“只是性格好像不太合適……”她沒有說完接下來的話。
“他十歲去了隴右道,隴右道節度使性格冷硬強悍,乃是聖人親信,是以他從沒有插手過隴右道的各項事務,是個閑散王爺,而且師從飲冰先生,不曾習武,自然性格溫和,但目前來看做事頗為穩重。”
他解釋着,態度不咸不淡,看不出喜好。
“太子之前婚配過?”路杳杳眨眨眼,出其不意地問着。
路尋義皺眉:“從哪聽來的。”
“今天碰到白月瑜了。”她慢吞吞的說著,“她叫我好好保重身體。”
路尋義眉心一壓,臉上露出冷厲之色,煞意十足。
“她咒我。”路杳杳皺了皺鼻子,不高興地說著。
“別聽她胡說,太子之前確實是準備賜婚戶部尚書嫡長女水芊芊,誰知道聖旨還沒下,水芊芊就病逝了,和太子有什麼關係。”
他臉色不悅地教訓着:“下次若是再碰上她胡言亂語,不必給她留面子。”
“嗯。”她只是點頭應下,“那就不打擾爹爹了。”
路尋義打量了她片刻,這才轉身離開。
“去查今天發生了什麼。”他上馬前說道,緊接着又補充着,眼睛微眯,冷笑一聲,“白家二房縱容管家侵佔良田,逼死百姓的事情找人鬧大。”
順平一個激靈,頭皮發麻。
路相這個表情便代表怒極。
那邊路杳杳回了自己的院子,剛坐下沒多久,就見綠腰捧着一大疊話本走了進來:“這月新出的全部話本。”
路杳杳亮了亮眼睛。
“放下放下。”她抓了一本,靠在軟墊上,津津有味地看着。
“不錯不錯,這本寫的不錯,賞。”她邊看邊點評着。
綠腰坐在下首綉着手帕,抿着唇笑了笑:“今年科舉移到年前,到時估計又有一大批書生寫話本謀生,姑娘更不愁看了。”
“姑娘,衛風回來了。”紅玉掀了帘子,低聲說著。
“快請進來。”路杳杳扔了話本,坐直身子。
衛風乃是路杳杳身邊的侍衛,六歲便跟在她身邊,如今已經十三年了,性格沉默寡言,做事倒是乾淨利索。
簾櫳一挑,晶瑩剔透的水精簾發出清脆的響聲,進來一個身着黑衣,身材高挑的男子。
“姑娘。”他單膝跪下,聲音低沉。
“起來起來,綠腰給他搬個凳子。”她笑眯了眼,親自把手邊的瓜果端到他身邊,“怎麼遲了這麼久,再不回來,你愛吃的枇杷都要壞了。”
衛風抬頭,露出一張冷峻深刻的臉頰,如刀削斧鑿,模樣極為俊俏。
“多謝姑娘。”他抿着唇,拿過一個枇杷放在手心。
嫩黃的枇杷落在他寬大的手心越發顯得小巧可愛。
“不謝不謝。”路杳杳看着他,眉眼彎彎,滿臉笑意,重新回了軟塌上,這才繼續說道,“查的如何?”
“如姑娘所料,大郎君最後的蹤跡確實是藉著商路通往劍南道,卑職在古道上,發現了李飛留下北去的標記。”
“李飛。”她喃喃自語,突然露出興奮之色,“李飛是侍衛長,他沒死,那……那哥哥一定也沒事。”
“對不對!”
她眼睛極亮,滾圓的杏眼露出喜色,眼底的紅痣在日光下熠熠生光。
衛風看着那雙琥珀色的明亮眼珠盯着自己看的時候,不由輕聲地嗯了一聲。
路杳杳握了握拳,歪着頭,堅定又天真地說著:“我就知道他不會死的,他以前跟我說,人死了會入夢的,我想他想了這麼多年,可這麼多年他都不曾來找過我。”
衛風低頭沉默。
綠腰紅了眼眶,忍不住低頭擦了擦眼角。
“辛苦你了,你去休息一下吧。”她揮了揮手,露出真心的笑來,神情卻頗為苦惱,“平安整日在門口叫,真的很煩。”
平安是路杳杳四年前撿的,丟給衛風養的一條狗,性子極為黏人,因為路杳杳怕狗,就拴在隔壁侍衛的屋子裏養了。
衛風不在的幾日,整日都在哀嚎,誰哄都不行。
話音剛落,就聽到隔壁傳來一聲凄涼的吼叫聲。
“可不是,餵了好多肉都還堵不住嘴。”綠腰笑說著。
一直沉默的衛風卻沒有如往常一樣離開,反而低聲問道:“卑職經過玉蒼縣時看到一塊翡翠極為特別,故斗膽買下,賀姑娘大喜。”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墨綠色的平安扣。
平安扣格外簡單,只是邊緣雕着幾株挺拔的梅花,乾乾淨淨,在日光下濃墨黑,表面富有油性,極有光澤。
“墨翠!”
路杳杳眼睛一亮,立馬放在手心把玩着:“怎麼找到的,成色竟然這麼好,雕刻的手藝也不錯。”
衛風嘴角露出一絲淺淡的笑來:“姑娘喜歡就好。”
“我很喜歡。”路杳杳握在手心,開心地笑着。
綠腰送衛風出去,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家姑娘趴在綉簍子上翻着。
“姑娘要找什麼?”
“想要打一個平安結,把玉佩掛起來!”她眼睛亮晶晶地說著。
“奴婢給姑娘打。”綠腰笑着應下。
門口,紅玉掀開水精簾,歡快說著:“給姑娘綉喜件的綉娘來了。”
“聽說相爺把錦繡閣最好的綉娘全都請來了。”紅玉性格活潑,眼睛都亮了起來,“足足三十個呢。”
綠腰心中一咯噔,聞言悄咪咪地抬頭看了眼姑娘。
誰知,路杳杳單手撐着下巴,臉上也是頗有興趣:“行吧,安排下去吧,過幾日我也去綉幾針,圖個喜氣。”
紅玉哎了一聲,興高采烈地走了。
“既然木已成舟,那我總是開開心心的,再說了你看太子至少長得還不錯,不虧。”路杳杳既來之則安之,懶懶地說著。
“姑娘想得開就好。”綠腰欣慰地說著。
路杳杳原本以為待嫁的日子是無聊的,不曾想皇家婚禮比自己想的要複雜許多,不僅她忙得腳不沾地,路相甚至請了二房夫人來主持,自己也是親自開了倉庫準備嫁妝,這才堪堪壓住陣。
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之後終於到了五月初八親迎的日子。
天還未亮,長安城主幹道上擠滿了人,火樹銀花自城西一路蜿蜒自城東,尾巴後到處是小朋友跟着跑,各處高樓屋檐下都掛着華麗的花燈紅綢,隨風而動,絢爛異常。
一聲鼓響,鼓聲餘韻在空中回蕩,玄武門終於在萬眾矚目中開了。
兩列整齊劃一的玄甲士兵踏着微亮的天色,率先策馬而出,每個人都是千挑萬選的容貌出色之人。
千呼萬喚的太子殿下騎着高頭大馬,頭戴金龍玉冠,身着大紅色四爪金龍金絲禮服,策馬而出。
身後有人提着一隻大雁的籠子,大雁在籠中撲騰,提着籠子的人卻是手臂極穩,絲毫沒有晃動。
很快,太子殿下那張俊美容顏瞬間在人群中議論開來。
緊跟着他後面的是一輛豪華車輦,駟馬並驅,這便是太子妃的鳳駕。
路府,路相很快就收到太子出宮的消息,連忙派人去後院催了一下。
這邊,路杳杳一大早就被拉了起來,任由喜婆在臉上塗塗抹抹,最後喝了一口綠腰遞來的濃參茶,這才倏地清醒過來。
“太苦了吧。”她吐了吐舌頭。
“別動,塗口脂了。”喜婆連忙說著:“老婆子給各家當了五十多年的喜婆,都不曾見過這般好模樣的。”
太子妃的褕翟花釵一樣不落地落在她身上,層層疊疊,繁瑣華麗之極。
只見她頭頂鳳冠上大花小花各九樹,外加金玉寶鈿九支,翠雲博鬢,描金額珠落在眉心,身上青絲綉翟衣、玉色線羅中單、青絲綉蔽膝花紋艷麗,金絲描邊,華麗尊貴。
“來了來了,殿下的車輦馬上就到了。”紅玉興奮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綠腰趕緊把紅綉團扇塞進她手中。
沒多久,就聽到敲鑼打鼓之聲清晰而熱鬧地傳了進來,小院的氣氛卻是更加安靜了一些。
喜婆見多識廣,連忙口若蓮花地說著吉利話。
此刻,哪怕路杳杳往日裏表現得再淡定,到現在也不由緊張起來,嘴角抿緊,掃了眼門外。
凌亂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
“姑娘,起身了,要和相爺請辭了。”綠腰親自握着她手臂,低聲說著。
路杳杳起身來到門口早早擺起了八屏鳥毛立女屏前,路尋義的身影倒影在屏風上,再往外看去,便是各色各樣的人站在小院之中。
人聲鼎沸。
“吾兒戒之敬之,夙夜無違命。”
“敬恭聽宗爾父母之言,夙夜無愆,視諸衿鞶。”
兩人分別行了一禮,這才聽到儐者喜慶的恭賀聲,人群中傳來熱烈的喧鬧聲。
“出門吧。”路尋義滿臉慈愛地看着被人牽着走出來的路杳杳,低聲說著。
路杳杳的團扇下只露出一雙眼,眸盈秋水,琥珀色的眼珠泛着水色,眉眼如畫,淡淡春山。
“姑娘快遮上,不能落了喜氣。”嬤嬤見狀,連忙小聲勸着。
路杳杳咬了咬唇,目光輕斂,最後輕輕擋在臉前,跟着儐者向外屋外走去。
“杳杳。”路尋義見狀,只覺得眼眶酸澀,腳步微微向前挪動一步,輕聲低喃着,“杳杳不怕。”
一旁的順平眼疾手快地把人拉住。
幸好滿院都是攢動的人,人人都忙着看新娘子,誰也沒發現相爺的異常。
路杳杳紅了眼眶,踏出院門那一刻,扭頭最後看了眼被人群淹沒在屋前台階下的路尋義。
路尋義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卻是露出安撫的笑來。
這一步踏出去,她就再也不是路家三娘子了。
“姑娘。”綠腰低聲喚着。
“走吧。”路杳杳深吸一口氣,扭頭邁出了第一步。
一行人很快就走到路府大門口,大門口極為熱鬧,眾人一看到新娘子的身影就開始起鬨尖叫。
路杳杳走到門口,只聽到面前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扇子下出現了一雙修長白皙的手。
“孤扶你上去。”
“未教,不足與為禮。”
她雖然這樣說著,但還是小心地把手放在他手心。
牽着她手的那雙手溫熱乾燥,修長有力,一步步帶着她走到馬車面前。
“別怕。”上馬車時,她聽到身側之人的低語。
春風拂面,微微蕩漾。
那顆晃蕩的,沒有着落的心,突然安定下來。
馬車朝着東宮晃悠悠地走去,馬車內的路杳杳端坐其中,團扇后那滴盈盈不堪的眼淚終於自眼角滑落。
直至天色擦黑,所有跪拜這才結束,太子妃被引入東宮主殿——興慶殿。
路杳杳早已累得滿腦混沌,只聽到門口有個陌生的嬤嬤聲音:“殿下說他還需去太極殿開宴,娘娘不妨吃點糕點墊墊。”
她放下手中的團扇,小心咬了口紅玉端來的糕點,這才長鬆一口氣。
“娘娘慢點吃,不要噎着,吃點茶緩緩。”綠腰端着茶水走了過來。
路杳杳吃了三塊糕點,這才壓下飢腸轆轆的空虛,見屋中都是人,柔聲說道:“都先出去吧。”
“是。”
路杳杳見人都走了,這才看了眼紅袖,低聲說著:“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紅袖頗為為難。
“若是殿下發現……”
聞言,路杳杳溫溫柔柔地笑着,鴉黑羽翼微微顫着,眼眸微微上抬,無辜又可憐地看着她。
“紅袖。”她又嬌又軟地喊了一聲。
紅袖不得不長嘆一口氣:“知道了。”
她說著轉身出了內室,也不知在外面折騰什麼,回來時拿着一個香囊:“衛風親自辦的事,不會出錯的。”
路杳杳露出幾顆貝齒,天真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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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參考了唐史皇太子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