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用學習的時代
耳邊響起“叮”的一聲,一個半透明的藍色面板突然在視野中展開。
正在抄筆記的李想,扶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面無表情地停下手中的筆。
換成半個世紀以前,李想或許還會覺得自己被系統選中了,但現如今卻只會讓他覺得厭煩。
那並非什麼系統,而是一封郵件,是神經終端投影在視網膜上的虛擬畫面。
猶豫了一下之後,他點擊視野中的郵件,出現在眼前的,是以毫不客氣的口吻下達的命令:
【書獃子,下午的長跑測試必須跑最後一名,如果敢違抗命令,放學后別想走!】
即使沒有署名,李想也知道是誰發來的這封郵件。
不用說,又是班裏那幫不良生在拿長跑測試當打賭的賭注了。
李想總是在長跑測試中排名倒數,狀態不好的時候,甚至還會輸給那位年僅十六歲體重就已經超過一百公斤、跑五十米從未低於十秒的同學,完全沒在開玩笑。
這是一種常態,由於他經常與那位小胖並駕齊驅,成績相當穩定,久而久之,便慢慢淪為不良生手中的骰子。
學習刻苦的他之所以會淪落至此,一切都要歸因於他腦中的神經終端。
數十年前,人類成功破解了神經細胞的量子運動規律,神經網絡技術應運而生,經過短短十幾年的發展,植入式神經網絡終端就得到了全面普及。
人們從十歲起就會被要求植入終端,利用腦細胞的量子信號與全球神經網絡進行連接,如此一來,人們就能直接在大腦中瀏覽或者下載網絡上的信息,輕而易舉地獲得知識。
舉個例子,就算是從未開過車的新手,只要從神經網絡上下載了駕駛技巧手冊后,就會立刻變成技術嫻熟的老司機,完全無需到駕校上課。
就是這樣,知識變得唾手可得,自然也就沒有了學習的必要。
到了這年頭,學校這種地方本來已經可以功成身退,但大人們覺得學校教育是小孩成長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因此才會保留上學念書這一形式。
而在學校里,由於文化知識均可通過下載進行學習,文化課程實在花不了多少時間,為了“打發”剩餘的時間,學生們便被要求參與體育鍛煉。
就這樣,文化課程不被重視,體育課則成了學校每日都有的必修課,也成了運動天賦不佳的李想每天的噩夢。
望着視野中的郵件,李想忍不住嘆了口氣。
事實上,只要他將這封威脅郵件提交給學校,要讓校方處罰那些不良生應該輕而易舉,但他不想惹麻煩。
反正對方的命令只是讓他跑最後一名,經常倒數的他早就已經習慣了。若是哪天要求他跑第一名,那才是真正的校園霸凌。
之後的長跑測試,李想按照要求跑了最後一名,但即使如此依然讓他累得夠嗆,一到放學時間就有氣無力地離開了體育場。
不過,他那慢吞吞的腳步,卻不是走向回家的道路,而是拐向了圖書館。
他打算去借書。
老實講,在這個知識可以下載的時代,實體書籍這種東西幾乎已經派不上什麼用場,然而李想卻經常去圖書館借書,堅持通過“閱讀理解”這種原始的學習方式擴充見聞,累積知識。
因為他想要促使自己思考。
神經終端普及后,由於人類變得不愛思考,相較於十年前,老年痴呆症的患病率足足增加了百分之二十,雖然專家們強硬地表示與神經終端無關,但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李想不信。
當然了,除此之外,他也希望能通過思考,喚醒自己已經沉睡了六年的夢境。
沒有錯,自從十歲那年接受了強制性的神經網絡終端植入手術后,他就再也沒有做過夢了。
在很多人看來,相比於植入終端后帶來的便利,無法做夢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副作用而已,但對於李想來說,那可完全談不上微不足道。
因為,夢境是他唯一能和已經去世的父母團聚的地方。
選好書後,李想正要前往管理員處登記,這時在書架的拐角處,一個人突然從另一端出現。
“啊!”
李想閃避不及,與對方發生了碰撞,鼻樑上的眼鏡啪一聲摔在了地上。
“對、對不起!”
視野變得模糊一片,李想來不及確認對方是誰就連忙道歉。
那人似乎搖了搖頭,然後便蹲下身子,替李想撿起了眼鏡。
視野開始變得清晰,那是神經終端將經過處理后的視覺信號直接投影在視網膜上,從而形成的虛擬視覺所致。
然後,看清對方面貌的李想,震驚得全身僵住。
那是個女生。
一頭長直發緊貼的雪白臉孔美得無可挑剔,不帶任何虛擬渲染氣息的黑色眼眸,閃耀着明亮的光輝。
李想認識這個女生。
應該說正是因為認識,才會讓他有這種反應。
她叫夏乃,比李想高一個年級,是學校的大名人。
譬如這麼說吧,在學校里總會有比較引人矚目的那一群人不是嗎,通常來說不是體育社團的王牌,就是個子很高的帥哥,或是特別可愛的女孩子之類的。
這位學姐就是其中的典型。
不僅臉蛋漂亮,文化成績與體育成績都很出色,不管與誰作比較都能輕鬆脫穎而出。
李想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圖書館遇上她,畢竟現在這個年代幾乎已經沒有人會靜下心來看書了,像夏乃這樣的女孩子應該不會來圖書館這種“落伍”的地方才對。
就在李想發愣的功夫,夏乃從制服口袋裏取出一條純白的手帕,仔細地將眼鏡上的灰塵擦拭乾凈,然後遞過來。
“給你。”
“謝、謝謝。”
本以為兩人的對話會到此為止,但夏乃似乎並沒有走開的打算。
兩人互相對視着。
狹小的空間,昏暗的光線,再加上旁邊一個人也沒有,這宛如遊戲CG一樣的場景,讓李想心中浮現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期待的心情。
她該不會想對我做什麼吧?
然而想像中的畫面終究沒有出現,夏乃只是簡短地說了一句:
“你經常來這裏?”
音調雖然低沉,但音色卻十分清澈。
以女孩子來說,這種講話調調顯得有些老氣橫秋,但是從夏乃嘴中講出來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突兀,不只因為她是學姐,還大概與她那壓倒性的存在感有關,讓人下意識地想要服從。
李想戰戰兢兢地點點頭。
“是、是的……我經常來借書。”
“是么。”
夏乃這樣小聲說了句后,短暫地垂下視線,然後再次抬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我問你,你願意和我一起生活嗎?”
哈?
李想被這難保不會被當成是告白的話語驚得目瞪口呆,但對方完全不給他思考時間就接著說道:
“你好好考慮一下,晚上我會再來找你。”
留下這句話之後,夏乃就很乾脆地轉身離去了,只留李想在原地發愣。
什、什麼情況?
整件事來得太超脫現實,甚至讓李想懷疑是神經終端出現了故障,在他大腦中製造出了錯誤的視覺和聽覺,但縈繞在周遭的淡淡花香卻是不爭的事實。
在那之後,李想也顧不得借書了,宛如夢遊一般回到家裏。
剛一打開門,就對上了一個不快的眼神。
那是一個年輕女人,燙過的頭髮染成淡褐色,兩耳都戴着耳環,留長的指甲塗著鮮艷的指甲油,臉上有仔細化過妝。
體型高挑纖細,但是該翹的都翹,身上穿着羊毛衫,下身卻是露出膝蓋的短裙。此時正雙手環抱在胸前,一副居高臨下的眼神望着李想。
只看外表或許無從想像,但這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人正是李想的姐姐,也是他的監護人。
“今天怎麼這麼晚?”
姐姐指着牆上的時鐘問道,魂不守舍的李想頭也不抬地回答了她。
“去圖書館借書了。”
姐姐原本就皺起的眉毛皺得更深了。
“又借書?老是借那種快進博物館的東西回來幹什麼?想學習隨時可以從全球神經網絡上下載,幹嘛還要費勁去啃書本?就是因為你經常熬夜看書,才把眼睛搞近視了——嗯?”
似乎是注意到什麼,姐姐把臉湊了過來。
“你的眼鏡怎麼了?”
“眼鏡?”
經她這麼一說,李想這才注意到眼鏡上有一道小裂痕,一定是剛才掉在地上摔的。
姐姐咂了下嘴,發出嘖的一聲。
“明明神經終端就帶有視力矯正功能,非要裝模作樣戴個眼鏡耍酷,看吧,現在摔壞了,又得花錢去配,真是的。”
“不、不用了,這點小裂痕不礙事,再說……我又不是為了耍酷才戴的眼鏡……”
李想小聲嘟囔道。
如果不是因為神經終端的視力矯正功能突然故障,他的父母也不會發生車禍,正是如此,他才會對神經終端抱持深深的惡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這聲嘟囔,姐姐停止了碎碎念,神情當中有那麼一絲無奈。
“算了,你愛怎樣怎樣吧。今天我又得出差了,要趕晚班飛機,這半個月的生活費已經轉給你了,如果不夠就和我講。飯菜在桌上,你自己熱吧。”
交代完后,姐姐轉過身去,剛走幾步又停下來。
“我知道你不喜歡神經終端,但在這個時代,離開了終端就沒辦法活下去,這是事實。等你從學校畢業,我就不是你的監護人了,到時候就會把你趕出去,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這些話不是第一次聽到了,李想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