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傾酒。
寵十一下。
就七個字,稀疏平常的像是在跟熟人聊天。
卻在此時此刻把喬卿久從無邊際的酸澀之中打撈出來。
你看啊媽,僅見過三次的陌生人,都能容得下,都肯收留我,都肯等等我。
你是我親生母親,為什麼能這樣對我?
喬卿久以為自己會哭,指腹觸到乾燥的眼瞼的時候,方發現自己沒有。
失望源自於期望,在漫長的消磨里,喬卿久習慣了不在期盼母親些什麼,以至於事到臨頭時候接受的很迅速。
當年正在執勤的喬封英雄救美了時年十八歲的周音。
周音年少,瘋狂迷戀上了大他十歲的喬封,不管不顧的登堂入室,喬封沒有感情經驗,壓根招架不住周音這種熱烈的攻勢。
隔年春,周音生下喬卿久。
喬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把周音當孩子寵了十六年,寵到了他生命的最後一刻。
但事實證明了,不是所有人都配為人父母。
周音無疑是各中典範,她被慣的像個孩子,渴望被寵溺,無法擔當一個母親的職責。
周音在喬封逝世后發瘋了一會兒,緊接着飛速投入下一段愛戀里,再下一段。
直到現在覺得自己找到了真愛,而喬卿久是個累贅,她必須甩掉。
出租車朝着西四衚衕駛去,喬卿久托腮看着窗外后移的景緻。
她想了許多事情。
父親是緝毒警|察,常常出任務不在家中,這個職業危險,說是在懸崖峭壁上走鋼絲並不為過。
周音覺得喬封是不愛他了,才會不顧自己生命,拋下她。
實際上喬封什麼都想到了,他了解妻子,甚至能判斷出,如果自己不幸殉職,周音不會照顧好女兒。
喬卿久想像不到父親託孤時候的端着什麼表情,是苦笑、抑或無奈。
就好像在母親跟她開口,講生日願望是希望她搬走之前,喬卿久也沒想過,自己原來是這樣多餘。
住了十幾年的地方夾在西四衚衕跟舞蹈附中中間,出租車開過去的時候,喬卿久看向那個被歲月蒙上舊跡的花園小區,視線不停的轉向,直到車子拐角,花園小區徹底消失。
玻璃窗映出她沒有表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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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四衚衕八號的祖宅近年翻修過,除了外部牆體保持着原狀,內里相當現代化。
外層是防盜門,內院加高了不少,另有一道指紋鎖門,開門后是敞亮的四合院,左側靠牆處挖了方方正正的水潭,兩條錦鯉在其中游弋甩尾;右側栽了兩株石榴樹,已然到了結果實的年齡,鮮艷的石榴花含苞待放。
斜左側的房檐上方延伸出來塊透明的玻璃板,板下覆著張躺椅,蕭恕腳踏橫欄,懶散的躺着玩手機。
原本是三進三出的院子,蕭馳覺得自家進進出出還得過那麼多門,麻煩死了。
所以拆了一道打通,撇開客廳、廚房、衛生間之類的功能性用地。
西四衚衕八號,佔地七百平,共有十一間能住人的屋子,門正對客廳,兩側是卧室,各五間。
坐北朝南那面是蕭馳跟蕭如心的曾經的起居室,還有下一間被蕭如心改成了書房,雖然都沒人住,可那三間是板上釘釘不能動的。剩下的屋子面積很小,十六七平的樣子,怎麼都不好在有大房間的情況下,讓喬卿久住進去。
因此選擇只有和蕭恕同側的房間可以安排,比鄰蕭恕卧室的那間屋子最大,蕭恕大方的選了那間給喬卿久。
倒不是蕭恕對喬卿久有什麼心思,用蔣聖跟馮洲龍的話說,“我恕哥這種性冷的人,白瞎了臉,體會不到人間極樂。”
蕭恕在凌晨五點的肯德基里遇見了埋頭寫着卷子的喬卿久,見到了哪個想把她推出門外的母親。
這姑娘明明不願意,卻必須接受自己被掃地出門的事實,難受的渾身發冷,還要面上端笑。
挺招人心疼的,如果蕭如心還在,估計會同情心泛濫成災,為喬卿久不忿、難過上好幾天。
本來人家活的就夠特么不順心如意的了,蕭恕自詡不是個好人,但起碼是個人。
衝著那兩顆檸檬糖,他都不想給人家添堵。
蕭恕覺得自己只是動了惻隱之心。
蔣聖新泡的姐姐業務能力相當不錯,大清早,八點不到,就有設計人員上門測量規劃,辦事利落,十分對得起高昂價格。
就是如果問題能少一些就好了。
“監工”蕭大少爺一早上分別被問到。
“請問是男性還是女性入住、什麼年齡段、喜好風格如何、總體顏色要求、房間習慣佈局……”
你以為就這些嗎?顯然不可能,這家裝潢設計工作室簡直巨細無遺。
“花粉過敏嗎?平時喜歡坐飄窗嗎?夜視能力幾多?對光亮敏感嗎?”
非常不幸,這些問題里,除了最開始的兩個,蕭恕統統答不上來。
但沒關係,這年頭,花錢的就是大爺,顧客至上。
蕭恕鎮定自若的答,“不重要,我相信你們的專業能力,怎麼貴、怎麼浮誇、怎麼帶感,怎麼來,不差錢,你們看着辦吧。”
只要錢給夠,別的不算事。
遇上這種不挑剔的甲方,乙方深感涕零,打電話讓人送材料時候都得多吼上兩遍,加急,東西帶齊。
這不,才短短小半個上午的功夫,房間雛形初現。
整個卧室以粉白為主,打夢幻風,頂篷貼了星月銀河,考慮到年齡段,書桌跟梳妝枱都安排了。
書桌尤其大,牆面上還覆了兩條低垂的掛線,線上夾着五顏六色的小夾子。
蕭恕進來環視半圈,指着掛線充分證明了自己的直男思想,“我們家掛衣服曬院子裏就行了,這玩意用不着。”
設計姐姐沉默了三秒鐘,尷尬講,“這是給女孩子掛照片跟海報的。”
誰腦子有病,會在牆邊晒衣服啊。
“……”蕭恕閉嘴了,他邁出門檻,想到什麼,回頭叮囑,“今天都辛苦了,我給你們每人加五百加班費,等會兒人進門你們小心說話。”
出來打工的,有一個算一個,都喜歡這樣利落不差錢的僱主,設計姐姐會意的笑笑,附和道,“老闆你說,想我們怎麼演都行,我當年就差那麼點兒就讀了中戲,至今懷揣着演員夢想。”
蕭恕伸出食指晃晃,“不用演,真情實感就好,等下你們佈置好了過來說一聲,就說:一切都按蕭老闆的吩咐裝好了,請視察,哪裏不滿意你們再改。”
“好嘞,您儘管放心。”設計姐姐乾脆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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衚衕巷子很窄,車開不進來,喬卿久在巷口下車,數着門牌摸到八號。
院門大敞,因為是二進院,所以無法徑直窺到內院,喬卿久站在門口四下觀望,把巷子裏的佈置先記了個七七八八。
她在院外瞅了半天,確定的確沒安門鈴這玩意兒。
禮貌讓喬卿久不好貿然進入,於是她給蕭恕發了條消息。
傾酒:[我在門口了,我方便進去嗎?]
喬卿久盯着手機等回復,片刻后耳畔傳來聲的,“不方便。”
聲線低沉,極有磁性。
她微訝的抬頭,看見蕭恕立在門口,他今天穿了身居家服,寬鬆的長袖t恤、工裝褲,蹬了雙板鞋,眉眼半斂,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院外站着有錢給你撿嗎?”蕭恕挑眉問。
喬卿久搖頭,指尖捏緊單肩包帶,柔聲回,“倒也沒有。”
蕭恕算是發現了,這姑娘只要人在緊張,必定得在手裏抓點兒什麼東西。
他抿唇輕笑,拖腔帶調的說,“那你是等我接你進來呢?”
“行吧,請進。”蕭恕壓根兒沒給她答話的機會,做了個迎客的手勢。
喬卿久跟在他身後邁進門,蕭恕坐着時候總是弔兒郎當,可站着的時候,筆挺的像顆小白楊。
恰有風過,帶着衣衫熨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突兀的肩胛骨,跟清瘦的腰線。
院裏堆了許多紙殼箱,估計就是周音打包送過來的——屬於喬卿久的私人物品。
院子裏還有不少正在工作的人員,有人朝着喬卿久點頭,喬卿久一一微笑示好。
“過來坐吧。”蕭恕大大咧咧的坐回躺椅上,隨手指了下旁邊從房檐上懸下來的吊椅。
喬卿久乖巧的坐上去,腿撐地,固定住不讓自己亂動,雙手平鋪放在腿上,定神看着蕭恕。
“你這個姿勢讓我非常難做。”蕭恕勾唇調侃,“我長得像老師?還得給你上課是吧。”
喬卿久黑眸流轉,那不解的眼神,望着蕭恕英俊的臉,輕聲“啊?”了一下。
但她內心已經開始念,“莫生氣,白了少年頭。”
裝乖多年,必不可能破功於一時。
“嘖嘖。”蕭恕沒為難,手探進褲兜里,掏出時候指尖勾着串鑰匙,“給你。”
“謝謝哥哥。”喬卿久從善如流的致謝。
蕭恕本來收回了手,聽見這聲“哥哥”,忽然又起了玩心。
他把自己的手機解鎖也放到喬卿久還攤着的手心裏,抬下巴講,“哥哥有選擇困難症,到現在還沒吃上午飯,麻煩你幫哥哥點個外賣吧。”
“……”蕭恕這話說的客氣,令人無法拒絕。
可最關鍵的是,蕭恕有沒有選擇困難症這事先待定,喬卿久她是真的有。
她咬着牙接過手機,把餓了么跟美團都打開,開始下刷。
“現在這院子就你我兩個人住,左邊的房間是我爸跟我姐的卧室,你住現在敞口裝修那間,旁邊那間是我的卧室。”蕭恕雙手抱頭躺下去,悠悠介紹着,“你身後是正廳,除此之外的地方隨便進、設施隨便用,至於保姆阿姨,我不喜歡跟陌生人同住,所以你得選個鐘點工,不能留宿過夜。”
艱難選擇外賣的喬卿久指尖頓停,抬頭看向蕭恕。
那人躺着,她只能看見側臉的輪廓,看不清神色,可她因為沒有被歸咎於陌生人,而心跳加速了半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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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哥:雖然我對我老婆的喜好一無所知,但我偏要裝的什麼都懂的亞子呢。
這是久寶母親的最後一場戲了,她之後是個沒有感情的打錢機器,組織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