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不是不希望有個老伴可以彼此相扶相持，畢竟一個人在家裏總歸會覺得寂寞，就算有牧鑫蘭等家務助理同時在家，隨傳隨到，但是沒有個人可以傾訴依靠，心裏還是有種落寞的。但是真到這個年紀再來找老伴，那就純粹是給自己找麻煩，畢竟誰到了這個年紀沒有孩子，沒有點毛病？找個老伴等於給自己強加許多義務，找一堆麻煩。兩害相權取其輕。黃招娣很多年前就決定了，最多找個男朋友，一起吃喝玩樂，開心開心，但絕不再結婚了。

到了這把年紀，才會意識到老一輩推崇的“少年夫妻老來伴”最是寶貴，有一個與你風風雨雨大半輩子，擁有幾十年共同的記憶和情感共鳴的伴侶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事，這是有許多許多錢也買不來的寶貝。黃招娣很顯然並沒有這份幸運。然後她也成了“老一輩”中的一員。

黃招娣還在思考如何才能拒絕得不那麼明顯，牧鑫蘭已經聽到岳海峰的問題了，連忙問道：“不休假的事？哦，是不是因為黃總的身體需要照顧所以不能休假呀？我完全沒問題的，本來我也想問問黃總，我每月4天的休假需不需要取消。”

黃招娣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小牧。昨天我忘了跟你說這個事了。我的想法是短期內你先不要休假，每月四天我會按照日工資的雙倍給你。等我身體好一點，或者我找到可以接替你的人你再休息，你看可以嗎？”

“不用不用，黃總。我可以不休假的，你不用找替代我的人。”牧鑫蘭急急說，又有點不好意思：“只是每個月您上班的時間我可能要出去一兩趟，但是不會影響我的工作的，這個您放心。”

黃招娣心中略感奇怪，她知道牧鑫蘭有個哥哥，平時放假的時候多是去看哥哥了。聽她提過，她哥哥挺疼愛她的，就是沒什麼文化，只能打打雜工，最近好像是在建築工地上幹活。以她跟哥哥的感情親密程度，每周都會趁休息的日子回去幫她哥哥打掃清洗，突然主動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放棄這團聚機會有些令招娣意外。但是回頭想想，她也可能是看在錢的面子上，這倒也不稀奇，畢竟出來打工，誰不是為了錢呢？

想到這裏，她瞭然地笑笑：“沒問題，我上班時間在廠里，真要有什麼事應該會有旁人送我去醫院。你要去處理你的事就去處理，不過最好提前跟我說一聲，這樣我心裏有個數。你看呢？”

“謝謝謝謝，謝謝黃總，如果要出去的話，我會提前跟您說的，一定不耽擱家裏的事。”牧鑫蘭感激得有些語無倫次，臉都紅了。

“要說謝謝也是我說，這次我的病多虧了你及時反應這件事就不說了，你還這麼上心地照顧我，謝謝你小牧，我都記在心裏了。”黃招娣看向牧鑫蘭的目光慈愛溫和。這話也是出自真心，她打算幫幫這個小姑娘，而不僅僅是給她漲工資。

“黃總，這是我的工作呀！應該的，您說得我都臉紅了。”牧鑫蘭努力謙虛。她的臉是真的紅了，不過岳海峰就不太高興了：他打的算盤又落空了。

他知道黃招娣願意給他花錢，更確切地說，她除了願意給他花錢之外，其他的什麼都不願意給他。但是他跟她一起，頂着小白臉吃軟飯的名聲，難道只是為了那一點點錢嗎？那可就虧大了！當初下定決心去追求黃招娣，他就打定主意：既然要吃軟飯，就要吃成一個模範，一個旁人只能仰望的存在，就像戇島的巨富那般。黃招娣，只是他的踏腳石而已。他的目標是，更遠更高的地方！

所以與她相處，他也特別的矜持，他的小分理處除了一開始黃招娣幫了一把之外，都是他自己在操持，如今做得很不錯，與黃招娣盛振華之流當然不能比，但是比起一般的個體戶來說，已經滋潤得多了。

而大約也正是因為他的這種“懂事”和“有自知之明”，黃招娣與他的關係維持得比較長久，而他漸漸得到了招娣周圍一部分人的認可，這種認可給他帶來了不少利益。說到底，做生意很多時候就是講信用，有人為你背書和沒人為你背書，起步和發展的速度完全不一樣。

如今他遇到了瓶頸，迫切希望突破，所以他的第一反應還是來求助黃招娣。可惜這次招娣明確地表達了不幫忙的態度，他雖然失望，卻也拿她沒有辦法。更令人鬱悶的是，如今謀求同居的念想也被牧鑫蘭的多事之舉掐斷了，他不由更加懊惱，只是招娣目前明顯念着這小姑娘的好，他卻不好發作什麼，免得給招娣留下小心眼不紳士的印象。岳海峰一時有些沉悶，默默看着招娣和牧鑫蘭的互動不說話。

眼看着就快到晚飯的點了，卻沒想到還有探病的客人來，而且還是招娣沒想到的客人——她的前夫聶安和聶安現在的妻子吳秋鳳。兩人拎了水果和奶進來的時候，房間裏有一瞬間的沉默。

還是招娣先打破了這種尷尬，她笑道：“你倆怎麼知道我在這？”

招娣和聶安離婚後，並不如別的離婚夫妻那般再見是仇人，這裏面有許多歷史緣故。簡單說來，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當初兩人離婚，其實十之八九是招娣的原因。當時招娣婚後，為了發展事業，便跟聶安商量晚些要孩子，這就給婆媳關係埋下了地雷。而由於對娘家的感情更深一些，所以她婚後常常補貼娘家，用現在的話來說，她當時就是個“扶弟魔”。時間長了聶安的父母對此頗有微詞，言語裏面就帶出來些看不起。當時招娣年輕，脾氣也烈，與公婆的關係越發處不好。聶安雖然在其中百般調和，到底他不是這塊料，兩邊不討好，又累又無奈。最後一次婆媳大吵之後，招娣一意孤行要離婚，聶安也厭煩了這種水深火熱的日子，於是兩人才離了婚。

沒想到的是，招娣離婚後才發現，娘家也是個回不去的坑。至此，招娣才被冰冷的現實扇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但是卻已經無力挽回了。很久以後，有位大師與招娣閑聊時說起“人不能被說服，只能被天啟”，招娣想起這段往事，慨然長嘆，奉為真理。

當時也有人勸招娣去跟聶安父母認錯，然後跟聶安復婚。可年輕的招娣是真倔，只一心想着要出人頭地，不被人嘲笑，找回自己的自尊，哪裏還願意把那僅剩的一點點自尊奉上給前公公婆婆踐踏呢？

誰也不會留在原地等誰，聶安過了兩年就再婚了，便是現在的妻子吳秋鳳。他們很快就生了個女兒，據說過得和順安穩。原本招娣心裏總是有根刺，畢竟聶安的婚姻幸福某種程度上意味着自己的失敗。但是後來，當她想傾盡全部買下校辦廠的時候，聶安主動找她，把他們小家所有的積蓄都借給了招娣，幫了她一個大忙。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這也是招娣與聶安恢復正常朋友來往的第二個原因。

也正因此，招娣不僅認真地反思了自己，更客觀地看待聶安，還更尊重吳秋鳳，把這夫妻兩人當成摯友來相處。借他們夫妻的錢招娣很快就還清了，但是這份情，招娣始終記在心裏。每年年節上，她總要買些東西去探望一下，為了避嫌，她也從不聯繫聶安，而是聯繫吳秋鳳，時間長了，倒與這對夫妻建立了一種默契。

聶安將手裏的水果放下，又接過妻子手上的奶一起放好，笑眯眯地聽妻子與前妻聊天。

吳秋鳳略走上前些看了看招娣的臉色，道：“看着臉色還好，那我們就放心了。昨天遇到亞楠，她說你住院了，嚇了我們一跳，所以問了她你的病區，今天來看看。醫生怎麼說？”

招娣笑道：“亞楠也真是，好好的跟你們說這些幹嘛！還麻煩你倆跑一趟。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其實我沒什麼事，今天醫生已經通知我明天可以出院了。”

“怎麼好好地突然會發這個病呀？”吳秋鳳關切地問道。

這倒讓招娣不好回答，總不能說是被盛振華給氣的吧？想了想，她簡單答道：“大概是平時壓力大，再加上我吃得不規律，又愛亂吃，埋下了病根。剛剛聽醫生上了一節課，我還真躺了不少雷。”

“你呀！就是事業心太重！”吳秋鳳嘆了一口氣，勸道：“咱們這一把年紀，還是要以身體為重。該放手的就放手，該讓下面的人去做的就讓他們去做，你很該好好歇歇。”頓了頓，她看了眼坐在另一邊的岳海峰，繼續道：“要是遇到合適的人，就定下來。有個家，有人照顧你，我們這些做朋友的會更放心。”

招娣笑道：“你們見過的，這是岳海峰，我男朋友；海峰，這兩位我也跟你提過，那是我前夫聶安，這是他太太秋鳳。秋鳳在當初我創業時可幫過我大忙。”

“你呀就別給我們戴高帽子了，主要還是你厲害。當年創業的人那麼多，有幾個人能像你一樣創下這麼大的身家？”吳秋鳳趕緊擺擺手：“更何況，這些年你幫我們的也不少，可別再提幾十年前的往事了，我都臊得慌。”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你的胸懷和為人真正讓我敬佩，這件事我就是說一輩子也說得。”招娣彩虹屁奉上。

吳秋鳳一邊笑一邊搖頭：“哎，你說你，樣樣都在行，就是自己的事情不放在心上。這回出院了，可得好好調養自己的身體，不能再那麼拼了。”

招娣點頭：“是啊，這回住院，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老了，是該放手了。”

“放手？那可不行，現在哪裏能缺的了你？”人未到，聲先至，推門進來的是招娣的親家母，也就是她乾女兒的媽，她老同學的妻子王淑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