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大學（38）
橙黃色的燈光映照着古樸的花紋窗格，與之相對的白牆上懸挂着一幅簡約裝飾畫，這是一家結合了現代風格的中式餐廳，既追求內斂的詩意氛圍，又講究鬆弛的用餐環境。
黎澄陷在一張半實木半沙髮狀的寬大方椅里嘆着氣道：“哎，想約你一趟可真不容易啊！”他扳着保養得當的手指，“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一、二、三……得有整整五天了吧！我怎麼覺得你這個公益機構的負責人要比我這個千億資產的集團副總還要業務繁忙呢？”
“抱歉。”喻真在對面的方椅上正了下坐姿，她一下班就從機構趕來了，身上還穿着一本正經的商務套裝，此刻聽到男友調侃式的抱怨后略有愧色的解釋道，“這一陣子一直在忙項目評估和審計的事，還要跟進兩個學生的個案工作……”
“唉唉，我可沒想讓你道歉啊！”黎澄趕緊做了個投降的手勢，他也是剛從公司下會，身上同樣穿着正裝西服，只是把領帶摘了，領口大敞着，展露出修長的脖頸和精緻的鎖骨，他睜着一雙漂亮的淺咖色眼眸朝心上人溫柔笑道，“看你這麼辛苦我心疼都來不及呢！”
“嗯。”喻真點了點頭，一臉認真地回道，“我這幾天也是非常想你的。”
“哦哦……”黎澄猝不及防地被她的甜言蜜語打到，下意識抓起手邊的茶杯喝了口水，心裏美滋滋地想到：他的女朋友就是這麼可愛，雖然好像長了顆榆木腦袋，但說起情話來毫不吝嗇，而且在態度上無比真誠。
“這家店的菜品真豐富啊……”喻真低頭翻閱着眼前的菜單本感嘆道，“我看冷菜時還以為是偏南方口味的菜系，沒想到熱菜里包羅萬象……國外的菜品也不少呢！”
黎澄笑道：“嗯，這家店的特色就是菜多……我看你最近忙暈了，問你想吃什麼都答不上來，乾脆就來這邊看着點吧，反正各派系的代表菜品這裏都能做，總會有你想吃的。”
“嗯……”喻真輕輕地應了聲，在翻頁間隙偷看了對方一眼，心想自己的男朋友總是如此，會將她的個人喜好放在首位去考慮，哪怕在她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也會提供一個偏向她的方案。
喻真是頭一回談戀愛，所以黎澄怎麼對她便是她對戀愛的全部感受，她自己沒有對比，可常聽好友陶曉惠用羨慕的口吻說道：“你家這位大少爺怎麼一點少爺脾氣都沒有，對你是衣食住行更是體貼入微，挑不出一點毛病，簡直神了！”
喻真在感情里是小白，卻也懂得兩個脾氣性格、成長環境大不同的人在一段親密關係中難免會發生摩擦，但事實是，她和黎澄交往到現在都只享受到了愛情里的甜蜜滋味，遲遲未體會過愛情里的傷痛之處……她有時也會擔心，如果這份甜蜜是用黎澄暗地裏的委屈換來的，那她情願不要這種過分的周到，而是希望自己能做點什麼，好讓對方同樣感到舒心。
點完菜后，黎澄一邊將餐單本還給了服務員，一邊隨口問道：“學校都放暑假了，項目也結束了，你們還需要跟進學生的個案工作嗎？”
喻真回道：“項目確實是告一段落了，但個案工作還未完成，兩個學生的情況都不是很好呢。”
黎澄好奇道：“哦，怎麼說？”
於是喻真將葉東亮和呂建安的情況大致說明了下，其實黎澄早就在別人的口中聽過來龍去脈了，今天也是懷着要助女朋友一臂之力的心思來的。
“我是覺得啊……”他做出思考狀分析道，“如果葉東亮同學沒有巨額債務壓身的話，應該很快就能重新樹立起完成學業的信心了吧……或許我可以先幫他墊付下債務，這樣也能減輕他的精神負擔，對病情是有好處的。”
“不行……”喻真搖頭道，“我知道你是想幫我，但這是機構的公事，不該把私人錢財摻和進來。”
黎澄笑了笑，不禁回憶起當初他還在機構時對方也總是不願接受自己幫助的情景，無奈地道：“就知道你會這麼想，性格真是一點沒變。”他故意強調了句，“哪怕我現在是你的男朋友了，你也要和我搞的如此生分嗎？”
喻真觀察着他的神情，分辨他是否真的在意上了，邊抬手提起了桌面上的茶壺給對方的杯子續滿了水，邊解釋道：“這是兩碼事，你別想多了，在我心裏是非常看重你的，但也希望我們能公私分明。”她放下茶壺，又是一臉認真，“如果這次靠你出錢解決了問題，那下次呢？不能每次發生狀況都要靠你的錢財來救場嗎？這樣只會顯得我們機構不專業了。”
“嗯嗯……”黎澄只聽到她說“在我心裏是非常看重你的”這句話，忍不住拿起剛被對方親手續上的水杯掩蓋住了嘴角的笑意，他裝模作樣地細品了幾口茶后說道，“我和你開玩笑呢！其實我的意思是……”他想了下，改口道，“要不我先問你一個問題吧。”
喻真微笑道：“什麼問題？”
黎澄道：“你覺得公益事業可以與商業運作掛鈎嗎？”
喻真本能地回道：“當然不行了……”她頓了頓，又站在機構負責人的角度補充道，“除去公益人也是要吃飯領工資的，我得積極地給大家拓展新項目爭取收益，但就公益事業本身來說應是非常單純的，不應該與商業運作掛鈎吧。”
黎澄笑了下，伸出食指左右搖了搖：“從我的觀點來看，公益機構若是想更好地為弱勢群體服務的話，就應該主動與商業運作掛鈎才行。”
喻真不解道：“為什麼呢？”
黎澄道：“說到底這世上所有未解決的問題都出在金錢和人力不足上，因為資源有限，才照顧不到所有的弱勢群體，所以儘可能獲得更多的財力才是一家公益機構努力要追求的資源啊。”
喻真露出了思索狀，黎澄又接下去道，“不過公益機構本身不具備獲利渠道，只能依靠政府撥款或他人捐贈，而政府撥款是有限的，普羅大眾口袋裏的錢又都是辛苦賺來的，總不會無緣無故就捐出去，所以你們只有通過商業運作來打動他們了。”
喻真突然想起去年格志高中的一起個案就是通過“申展”周總的慷慨解囊及時化解的，她若有所思地點頭道：“有錢確實好辦事，看來我今後也要想辦法擴大機構的宣傳用以募集善款了。”
黎澄見她這麼快就同意了自己的觀點，心中歡喜、再接再厲道：“對啊，你若是能為那些個困難學生成功募集到更多善款的話，反而能體現出機構的專業價值呢！不過從別人的口袋裏摸錢終究困難重重……”他笑了下，眨了眨眼睛，“但從我的口袋，不用你伸手摸，我就願意雙手奉上了。”
喻真瞧了他一眼，雙手搭着面前的茶杯陷入了沉默中。
這時服務員開始陸續上菜了，其中有道西式煎牛排，黎澄謝絕了服務員的幫忙，主動接過喻真的餐盤細緻地切分起牛排來，他分完后將餐盤推到了對方的面前，輕聲問道：“怎麼不說話，在想什麼？”
喻真慢慢說道：“我覺得你剛才說的很有道理，如何募集善款並將善款運用到實處確實是我今後該多思考的一個方向……不過葉同學的情況不一樣，他如果是因病致困、喪失了勞動力，那還有找人籌措善款的理由，可他是因為自己投資失敗造成的負債，不該讓別人給他兜底，年紀輕輕的還該靠自己啊。”
黎澄見她光說不吃，便挑了一塊嫩滑的牛肉送到了她的嘴邊：“你想的沒錯，所以這錢從我這裏出才最合適。”
喻真將牛排咬進了嘴裏，搖頭道：“不合適。”
黎澄挑了下眉毛，笑道：“本來一個人的運氣就非常重要，既然葉同學遇上了你，那就是他的福氣，說明他馬上就要時來轉運了。”
喻真嚼着牛肉，看到面前的一盤白灼鮮蝦便動手剝了一個放進了對方的碗裏，嘴裏卻堅持道：“不合適，你出錢和別人出錢都是一個性質，我還是得靠自己想辦法去完成這個個案。”
黎澄看了眼碗裏的粉嫩蝦仁，又看到她指間泛起的油水光，便想拿濕紙巾幫她擦乾淨，卻聽喻真說道：“不用擦，我還要吃呢。”
黎澄道：“你不用動手，我來剝吧。”
喻真笑道：“但我也想剝給你吃啊。”
“好好……”黎澄放下紙巾笑了笑，他無時無刻不被對方的坦率表達所打動，心裏流淌着一股暖洋洋的細流。他一邊將碗裏的大蝦仁吃進嘴裏一邊又甜蜜又苦惱地想道：看來送錢是無望了，可她給自己定了那麼理想化的個案目標，如果只依靠精神力去感化那兩個學生的話也太難了，辛苦付出是其次，就怕她徒勞一場心裏失望……他快速思索着，又換上了一種新策略，繼續道：“我尊重你的想法，就不摻和了。不過我雖有想幫助葉同學的意願，但若是換成另外一位呂同學有相同負債情況的話，我倒是一點不想幫忙的……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喻真剝着第二隻大蝦，搖了搖頭。
黎澄又插了塊牛排遞到了對方嘴邊，小聲道：“我說實話，你別生氣。”
喻真點了點頭，邊咬掉牛排邊做出了一副乖巧的傾聽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