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五)
“對不起,大家,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唐輝首先開了口,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消沉,“我以為……我……”
說著說著,唐輝哽咽住了,他半跪在那已經看不出原貌的肉堆旁邊,可以聽到低聲的啜泣。
雲卿看都不敢看那肉堆一眼,已經扭曲成那樣的東西,曾經是和自己一樣的同胞,就算再怎麼做心理建設,他也不敢去看,秦疏朗和唐輝真的不是正常人,居然還能站的那麼近去觀察。
“人已經死了,多說無益。”秦疏朗的目光終於從肉堆上起來,“現在最好做一下信息匯總,分別說一下各自打掃衛生的時候有沒有發現異常,任何覺得奇怪的線索都可以說。”
“喂,現在可是有人死了的,你怎麼可以這麼冷血!”在人群中的小帥男義憤填膺。
“人死了就不怕了?她在被欺負的時候怎麼沒見你站出來?”秦疏朗嘴下可一點都不留情,“現在不趕快分享線索,等日落了,就更沒有時間,多一天的信息就是多一天出去的機會,還是說……你們還想多死幾個人?真沒想到啊?居然是盼着對方死啊?借刀殺人咯?”
“你夠了!”小帥男立刻阻止。
“夠什麼夠?現在不用你死了,就跳出來叫囂了?你的氣焰剛剛怎麼不燃燒一下呢?馬後炮?壁上觀?”
雲卿伸手戳了下秦疏朗的腰,秦疏朗立刻皺眉,警告了一眼雲卿,雲卿立刻共情,秦疏朗眼中的雲卿起了幾分變化,他的面色複雜,最後嘖了一聲沒有再繼續。
“一天到晚就擱那兒撒嬌,也不分分場合。”秦疏朗在一旁嘀嘀咕咕的,雲卿聽清楚了,賊尷尬,每次秦疏朗共情的時候到底都共情了些什麼?他怎麼就撒嬌了?
“他說的沒錯。”此時唐輝站起身來,臉色蒼白失魂落魄,“不能讓死去的朋友為我們爭取的寶貴時間就這麼流失,就像他說的,我們還是匯總一下信息吧。”
其他人雖然不滿秦疏朗,可是卻信服唐輝,唐輝此時脆弱的狀態也讓眾人的內心充滿了不知所措和慌張。
“我們打掃的時候,有兩個房間裏面的床鋪被擺成了奇怪的樣子,一個是人形的模樣,當時嚇了我一跳,後來唐輝過來看了說是客人的惡作劇,我把床單被褥都換了,還有另外一間房裏面也是被惡作劇擺成了其他的形狀,看起來好像是蝙蝠。”打掃客房的女人開始一一說出自己覺得奇怪的地方。
蝙蝠?雲卿想了下,要把被子疊成蝙蝠那可是技術活,具體什麼樣?挺想看的。
“客房裏的設施好像都是對稱的。”突然之間其中一人的發現引起了雲卿的注意力,立刻仔細聽,“就是每個相鄰的客房所有的物品擺放都是對稱的,床頭對着床頭,電視對着電視,每個房間的擺設基本上都是完全一樣,我算了算,感覺所有的房間如果摺疊一下都也是對稱的。”
“我也有覺得奇怪的地方,我打掃衛生間的時候,衛生間裏面都挺乾淨的,好像沒有被人用過,有一面牆壁我覺得很冰涼,好像比其他的牆壁溫度要低一點,我覺得可不可能是鋪設在牆壁內的供水管道。”
“牆壁?”秦疏朗突然問道,“哪裏的牆壁?”
“我帶你們去。”
到了房間的時候,雲卿專門注意了一下所有的門,雖然門關上了,可是每個門都相應的有左右開門的不同,的確每一個房間的門都是對稱的,如果不仔細看不覺得,這麼看倒是真的有點瘮得慌,這要是把房子整個摺疊起來,那不都能重合上了?
所提到的牆壁的面積非常大,本來還以為是一個房間的一面牆壁,所有人都在試探牆壁的溫度,最後拼接起來的幾乎是貫穿了整個酒店的一堵巨大的牆壁,牆壁的溫度的確很涼,和其他地方的帶着淡淡的溫暖的牆壁不同。
“我是覺得這個牆壁才是正常的。”作為資深酒店內部人員的雲卿主動說道,“酒店內和酒店外完全是兩種溫度,內部的溫度常年很低,在外面穿短袖在酒店裏就要穿棉襖,更別說牆壁了,那都是透着刺骨的冰,這邊的摸起來溫溫的牆壁我才覺得奇怪。”
秦疏朗看了雲卿一眼,把話聽了進去。
“你是不是對這個酒店非常的熟悉?”唐輝出現在雲卿的身後,“你總是有一些別人發現不了的發現。”
“也沒有……”話還沒說完,秦疏朗伸手將雲卿拉離了唐輝,那動作顯然非常的不客氣,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秦疏朗和唐輝不對付。
“我看他就是嫉妒唐輝人緣好。”在一旁的人小聲嘟囔。
不,是因為秦疏朗嫌他臭。
哎,可太難了。
“還有別的嗎?”
“你光聽我們說線索,你自己呢?”
秦疏朗皺眉,也明白如果不說點什麼不會讓別人心甘情願的奉獻出線索,為了不觸碰可能的禁忌,對於進入客房這件事盡量避免或者減少。
“我有一份整個酒店的建築設計圖,如果按照設計圖紙來說的話現在我們所測量的這一面牆壁是整個樓層中非常重要的承重牆,承重牆體不宜修建管道,這裏面必然是不會有管道通過,它的溫度是本身就有的,根據設計圖來看,這一面牆壁也屬於中心軸,並且整座酒店有重新進行規劃和擴建,真正未曾被動過的就是這面牆壁。”秦疏朗的語氣冷淡,卻拋出了其他人想要的信息,“如果我的猜測沒錯,牆壁之所以溫暖是因為太陽,在我們進入這裏之前外面已經下雪,並且雜物間有足夠所有客房數量的暖風機,現在的時間不可能會在晚上睡覺之時溫度適宜,這面牆應該有什麼獨特之處,只是還沒有足夠的線索繼續推斷,那麼現在可以再告訴我其他的信息了嗎?”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雖然不服氣,但是能聽到或許有用的分析,到底還是能安定周圍的人的心情。
基本上其他人的發現不大,雲卿聽着,秦疏朗也聽着,雲卿看着秦疏朗,雖然說這個人頗為冷情,可是思維能力卻是不錯。
“酒店賬目上,這幾天的客人在逐步的增加。”做會計的人說道,“基本上每天都會有更多的入住人員,根據現在預訂的房間數量來看,半個月後的人數達到全滿。”
“不可能!半個月後都要封閉了,怎麼很可能還住滿?!”雲卿驚疑不定,下意識的看向秦疏朗,這怎麼會,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之前他提供給秦疏朗的信息就是錯誤的,秦疏朗會不會因此而懷疑他?那傢伙超級細心肯定會懷疑的啊!
“電腦上是這麼寫的,有沒有可能你問電腦去啊?”會計故意噎雲卿,她噎不到秦疏朗還噎不到他嗎?
“你這麼害怕做什麼,你撒沒撒謊我一眼就看得出來。”秦疏朗注意到雲卿的表情,輕笑了一聲,“前面那麼騙我都不怕,現在怕了?”
雲卿整個人都裂開了,感情這傢伙一開始就知道他在說謊只是一直不拆穿?為啥不拆穿啊?看他擔驚受怕很好玩嗎?!這懷疑狂!
“在酒店的賬目上有借出被褥的記錄嗎?”秦疏朗問道。
那會計一皺眉:“沒有。”
“確定嗎?”
“確定。”
“那如果出錯了怎麼辦?”秦疏朗繞着會計走了半圈,眼睛裏全是惡意,“這是很重要的事情,若是你隱瞞或者疏忽了什麼,那麼下一個死的人,我可以確保和你有關。”
“你……”那會計面色一變,秦疏朗卻已經轉身離開。
雲卿隱約察覺到,秦疏朗大概是為了剛才對方噎了自己在出氣,想要說聲謝謝,卻看到秦疏朗皺眉,似乎在仔細思考着什麼。
雲卿不打擾秦疏朗思考,和其他人說自己在大廳發現了什麼:“就好多店家還是在關門的,大廳好多小蟲子,蜘蛛啊,螻蛄啊,亂七八糟一大堆……”
熟悉的高跟鞋的聲音突然出現在眾人的身後,本身在議論紛紛的所有聲音瞬間湮滅,眾人的目光看向了在遠處正在看着他們的大堂經理蘇娟。
“打掃完就可以去吃飯了,吃完飯記得把廚房打掃乾淨。”
眾人看着蘇娟說完話之後就離開,紛紛鬆了口氣,從晚上到白天,所有人都沒吃東西,一個個都飢腸轆轆,聽到可以吃飯非常的期待。
“員工餐廳在負一層廚房旁邊的小房間裏,進去就能看到了。”雲卿摸了摸肚子,他的確是餓了。
“人是鐵,飯是鋼,我們需要堅持下去,必定要吃東西。”唐輝也說道。
“真的可以吃嗎?會不會是什麼不能吃的東西,比如電視裏演的那樣其實吃的是什麼垃圾……”其中有人擔憂道。
“沒必要玩兒這麼噁心的。”秦疏朗伸手就錮住了雲卿的領口離開,“愛吃不吃,餓死一個是一個。”
雲卿感慨生活不易,這秦疏朗雖然細心卻是個暴脾氣,嘴巴毒的要命,一天到晚就沒說好話,可偏偏腦袋聰明的很。
到了一樓,雲卿想了想,決定還是把堆在門口的肉塊推到黑暗裏面去,秦疏朗站在旁邊顯然一點要動的意思都沒有,冷哼一聲:“婦人之仁。”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把把我推到黑暗裏去。”雲卿其實看着那一堆肉塊也生理性不適,“我如果死成這個樣子,一點也不想讓別人看到。”
秦疏朗的面色一變,咬牙切齒:“你這是不信我?”
“我信你,當然信你,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雲卿能夠感覺到自己在推女人屍體的時候手下那粘膩的人的□□的奇怪觸感,女人所有骨頭基本上都已經碎裂,但是全身只有在扭曲的地方有少量的鮮血,雲卿移開眼神,不忍心繼續看,雖然變成了肉泥,女人的體重卻不會變化,拖了幾步因為巨大的心理壓力累的很快,當將整個女人的屍體都拖到黑暗中之後才鬆了口氣。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碰你的屍體的,別記恨我,共情,共情共情,共情!
當雲卿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面對着黑暗卻陡然對上了一雙眼睛,那眼睛整的賊大,完全不像是人類的雙眼,眼睛圓滾滾的像是要從眼眶中脫出一般,那東西身在黑暗之中,卻似乎還能動彈,無法判斷到底是活物還是死物,雲卿盯着那雙眼睛渾身僵硬,不敢移動半分。
秦疏朗在看到雲卿面前的那雙眼睛后眼神驟然一凌,立刻開口道:“不要移開眼神!”
“怎……怎麼了?”雲卿聽得到自己心中的強烈心跳聲。
“若是鬼魂,你現在一旦示弱,就會給鬼魂可乘之機。”秦疏朗站在了雲卿的背後,用手抵住雲卿的後背,“別動,放鬆下來,心理壓力過大會引起身體脫力。”
“是……是剛剛死去的姐姐嗎?”雲卿也是怕得不行,“我並沒有要害你的意思,你信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那個樣子。”
那雙眼睛冷冰冰的凝視他,接着他看到那雙眼睛在旋轉,一點一點順時針的轉動,雲卿彷彿被那雙眼睛攝住了,因為秦疏朗的話讓他不由自主的跟着轉動,突然他的腦袋被扣住,猛然發現那雙眼已經轉動一百八十度,雲卿的心跳差點停跳,這要是人頭,那豈不是腦袋都給擰下來了?
“放鬆。”秦疏朗安撫着雲卿的後背,“不要移開視線,不然和我說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
說話,說話……說什麼話?
“秦哥,你是個好人。”
秦疏朗一愣:“什麼?”
“雖然嘴上不饒人,可是有什麼信息都和我分享,你是答應了我要帶我出去,你就真的會帶我出去,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能夠度過五個巢,肯定是有特殊的本領,這一次也肯定不會例外,你肯定能出去,我這嘴開過光的,你信我。”雲卿結結巴巴的說話,說著說著又覺得自己像是在說遺言了。
“你很怕死。”秦疏朗手下清晰的感覺到雲卿的顫抖。
“當然,我當然怕死啊。”雲卿的聲音帶着顫抖,眼睛瞪的賊圓,不敢移開眼神,“這裏的人,誰不怕死啊?”
“你既然怕死,那為什麼不乖乖縮在我身後,還非要做一些多餘的事?”
雲卿語氣尷尬:“這,真的是有這麼多餘嗎?我覺得吧,不算多餘的事吧,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吧,我雖然怕死,但是真的是因為救人死的,我也不排斥。”
“聖母?”
“咳,怎麼可能。”雲卿覺得自己在睜着雙眼凝視着那雙眼睛,可是思緒卻有些跑遠,“其實我早就死過一次了。”
秦疏朗的表情一變,雲卿生怕對方腦補啥,立刻補充道:“我小時候發生過車禍,有個大哥哥救了我,他死了,我只受了輕傷。”
“這是別人的命,我不能隨意揮霍,就算生活再辛苦,我也得好好活着,還得儘可能的照顧大哥哥的爸爸媽媽,對了,他們又生了個孩子,是個弟弟,很可愛,可是阿姨叔叔不喜歡我接近他們的兒子,雖然那個弟弟很喜歡我。”
大概是因為害怕,雲卿聲音哆哆嗦嗦,話卻變多了。
“如果我是因為救人死去的,也算對得起大哥哥了,現在卻是我自己造的孽。”雲卿涼涼的笑了下,“秦哥,是我非要把那位姐姐拖出去才變成現在這樣,和你沒有關係,我不知道我能堅持多久,你……離我遠一點,去樓下,不,去宿舍。”
這次雲卿不是說反話,也沒有用共情,他很認真。
秦疏朗沉默了,他認真凝視着雲卿的側臉,如果雲卿現在有閑工夫用眼角的餘光注視一下秦疏朗,就能看到此時對方沉思的面色,雲卿相貌柔和,明明看起來應該是柔軟的性格,可實際上敢做且硬氣,和他的容色正好相反。
眼角的餘光注意到地面上有什麼東西在閃光,是被推到黑暗中的女人的發卡,秦疏朗撿了起來,思索片刻,看向了那雙眼睛,站起身。
“秦哥,你要幹嘛?”
“試試。”
“你別,如果是什麼危險的事情的話……”
秦疏朗毫不猶豫的將那發卡朝着眼睛扔了過去,發卡劃過空氣傳來破風之聲,那聲音在透過黑暗之後戛然而止,眼睛調轉了個頭,迅速的離他們遠去,從黑暗中飄蕩下來了什麼,秦疏朗撿了起來。
“秦哥!”那眼睛走了,雲卿瞬間心裏一松,眨了眨因為一直瞪着酸澀的雙眼,本來的腳軟恢復了些力氣,踉蹌了兩步走到了秦疏朗旁邊,看到他手中抓着一根灰色的羽毛,“這是什麼?”
“毛,貓頭鷹的。”
“貓頭鷹?那剛才……”雲卿心中陡然一松。
“不是鬼,是貓頭鷹。”秦疏朗眯起眼睛看向黑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