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波多雅斯王城,今天依然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無論是運河中的船隻還是道路上的行人馬車,依然川流不息。
但是今天的熱鬧和昨日似乎又有些不一樣,氣氛要沸騰許多。從外城通往外面的大道上,比起往日的擁擠和混亂,此刻變得有秩序了起來。
因為現在有不少的衛兵正在大道上大聲呵斥着,維持秩序,往來的行人和馬車只能在道路兩側行走,道路的中間空出一大片。
外城的大道兩邊,此刻不少市民正擠在路邊看熱鬧。
馬蹄踩踏着地麵灰白色的石板發出沉悶的敲擊聲,在看熱鬧的民眾好奇地張望中,一隊騎兵縱馬在道路小跑着,向城門的方向奔去。
這些騎兵身穿白色的盔甲,腰側配着一柄寬劍。在白色胸甲的左上角,也就是左胸心臟那一處的位置上,印着一個海藍色的圖案。
——兩把交錯的寬刃長劍刺入海浪之中——
那是劍之騎士團的標誌。
波多雅斯王麾下赫赫有名的三大騎士團之一。
由名將特勒亞所率領的騎士團。
這些騎兵個個氣勢逼人,透出一股無聲的煞氣。他們身上的盔甲雖然是雪白的,乾淨得不見一點塵土,但是這種白中卻硬是透出一種血腥的氣息。
那是常年置身於血與火的戰場之中而染上的,已經滲透到骨子裏的血氣。
為首的是一位有着短短的棕色捲髮的騎士,身材魁梧,面容粗獷,粗眉厚唇,下巴那一道長而猙獰的疤痕越發讓他顯得駭人。
其他騎士都是將寬劍佩在腰側,唯獨他一人將那柄足足有成人一掌之寬的巨劍背在身後。那柄巨劍光是在體型上都能給人一種視覺上可怕的壓迫感,而揮舞起來的時候更是虎虎生威,讓它的敵人心驚膽戰、望而生畏。
大道兩側,圍觀着這隊出城的騎兵們,民眾們都用驚嘆的目光注視着那柄絕對能把他們壓垮的巨劍,嘖嘖稱奇。
“那就是納迪亞騎士長啊。”
“沒錯沒錯,看到他標誌性的巨劍沒有,就在他後背上。”
“哇~~不虧是‘巨劍納迪亞’,那個真的好大啊!”
“等等,莉娜,你不覺得你這話有什麼奇怪的歧義嗎?”
“我呸!也就你滿腦子沒想什麼好東西!”
緊接着就是某人挨揍的哎喲聲。
“我覺得那把劍壓在我身上我肯定爬不起來。”
“這氣勢,這身軀,不虧是以悍勇之名聞名的騎士長,看那手膀子的肌肉,真是,嘖嘖,唉,我為什麼就長不了這麼高這麼強壯呢?”
“在下輩子投胎的時候向眾神祈禱吧,夥計。”
…………
民眾們一個個圍觀得興緻勃勃,七嘴八舌說個不停,而作為民眾討論的主要對象的騎士長此刻的心情卻不怎麼好。
他現在很煩躁。
特勒亞將軍唯一的孩子已經失蹤了整整兩天,先是派了一隊侍衛暗中去尋找,但是兩天都沒找到蹤跡。
他是昨晚才從將軍的那位老管家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特勒亞大人本人並未露面,只是讓老管家轉達了讓他也去尋找的命令。
從昨晚起一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尋找到什麼消息,這讓他情緒越發不好。
身為特勒亞看中的下屬,他經常出入特勒亞將軍的府邸,自然也常常會和府邸中的那位小少爺碰面。
說實話,他很不喜歡那個嬌生慣養而且脾氣又差勁的小少爺。都已經十三歲了,吃個飯換個衣服都還要一隊僕人伺候着,而且不讀書、不練武,文不成武不就,沒一點可取之處。
他覺得那個嬌氣的小少爺和特勒亞大人毫無相似之處,完全沒有繼承到大人的強大之處。
那孩子大概更多的繼承了母親那邊吧。
眾人都如此惋惜地說。
但是,不管他喜不喜歡,那都是他的上司特勒亞大人唯一的孩子,要是有什麼萬一……他怎麼對得起大人對他的看重?
不只是如此,更讓他警覺而且想不透的是,那些處於暗中的人究竟是怎樣從警衛森嚴的特勒亞大人府邸中將一個孩子悄無聲息地綁架走的?
是大人的政敵還是敵國的姦細?
如果是後者……那可是非常危險的信號,必須慎重對待。
幸好,就在他今天上午再度一無所獲只好煩躁地回去的時候,突然收到一個消息。
城衛軍中的一位衛兵隊長在昨晚緊急向上司彙報,說是在搜捕兩位盜賊的時候,因為意外導致那兩個盜賊劫持了兩位似乎有着貴族身份的少年。
他上司在確定追丟了那兩個盜賊之後,在今日上午前往政署上報了此事,而政署中的一位官員恰好知道特勒亞將軍的獨生子在兩日前失蹤的事情,他叫來那個衛兵隊長,將被挾持的貴族少年的樣貌一核對,頓時就對上了。
得到薩爾狄斯小少爺的線索之後,納迪亞立刻帶人出城找人。
王城律法規定,除非戰時或者外面送達的緊急戰報,任何人都不得在城內縱馬奔馳。因此,就算納迪亞此刻心裏再着急,也只能耐着性子讓坐騎以小跑的速度前行。
眼看城門就在前方,出了城門,外面就是橫跨在環城大運河之上的巨橋。
巨橋上往來的行人和馬車眼見納迪亞一行騎兵,早已紛紛退讓到一邊,讓出道路,生怕衝撞了這些騎士大人們。
要知道,波多雅斯王國的律法階級森嚴,平民及以下階級衝撞貴族騎士的,騎士可當場懲處這個冒犯者。
就算騎士失手將冒犯者殺死,也只需要賠付一定的錢財,不會受到任何處罰。
所以他們看熱鬧歸看熱鬧,但是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大可不必。
縱馬小跑着出了城門,踏在巨大的拱橋之上,納迪亞雙腿一夾,一拽韁繩就打算縱馬飛馳。
然而就在他坐下駿馬已加速衝起的時候,突然一塊石頭迎面砸過來。
駿馬一驚,高高抬起前蹄發出一聲高亢的嘶鳴聲,納迪亞身體緊跟着猛地一晃,得益於自己高超的騎術,他迅速穩住了身體。
他一邊用力勒緊韁繩將受驚的馬匹控制住,一邊目光銳利地看向石頭丟來的方向,想要從人群中找出襲擊他的那個人。
很好。
他想,眼底滲出危險的光。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像這樣當眾挑釁和襲擊他了。
他要好好看清楚,那個即將斃命於他巨劍之下的膽大妄為者到底長什麼模樣。
根本不需要他去找,四周看到這一幕的眾人已是嘩然。
石頭丟過來的那個方向的人們更是嘩啦一下避讓開來,像是碰到什麼洪水猛獸一般紛紛驚慌地向後退,生怕惹上麻煩。
他們一退開,留在原地站在空地上的那兩個人就異常顯眼。
那兩個人披着亞麻布外罩,看不清模樣,只能大約看得出身材都不算高。
納迪亞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皺了下眉,
他身後的兩個部下正要上前,被他抬手止住。
納迪亞在前一秒的確打算毫不客氣地懲戒這個用石頭襲擊自己的傢伙——就算那點襲擊對他來說毫無用處,但是這種行為已經是對他的挑釁,哪怕是為了他在下屬之前的威信,他也不會輕易饒恕。
但是在目光落到那人的手上時,他的神色頓了一下。
那兩人湊在一起,似乎在對話。外罩掩蓋住那兩人的模樣,但是剛才丟石頭的人的手露在了外面。
那是一隻白皙的手,肌膚在陽光下泛着光澤,看得出來一直受到精心的保養。
頭罩外面有一兩縷金髮末梢露出來,還隱約可看到一點白皙的下巴。
納迪亞心裏一動,他翻身下馬,快步向那兩人走去。
他心底冒出一個猜測。
莫非……丟石頭的就是那位失蹤的小少爺?
而背對着他的另一位,或許就是劫持了薩爾狄斯的女盜賊?
他琢磨着,或許是因為薩爾狄斯受不了苦,自爆身份,女盜賊不敢惹特勒亞將軍,所以主動將薩爾狄斯送了回來。
剛送回王城外面,就正好撞到了出城的自己,於是薩爾狄斯直接丟石頭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用石頭砸人,只為了叫人——這種事情那個性格惡劣的小少爺絕對做得出來。
一想起那位小少爺的脾性,納迪亞心底就生出不耐。
他板著臉,三步並作兩步跨過去,抬手取下後背上的巨劍。
就算這個‘女盜賊’主動將薩爾狄斯送了回來,但是她當眾劫持了人,他得把她帶回去,讓特勒亞大人發落。
因為據那個衛兵長說,這個女盜賊的身手還不錯,所以他沒有留手。
手中巨劍一轉,納迪亞抬手就將劍柄那一端重重向‘女盜賊’後腦砸去。
…………
………………
彌亞很生氣。
和紅髮盜賊分開之後,薩爾狄斯就一直沉着一張臉,沒給他什麼好臉色,也不搭理他。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又惹到這個大少爺,心裏也有些煩躁。
貓貓顏值再高,時不時就翻臉無情也會讓人感到厭煩。
所以,彌亞也不吭聲。
而彌亞一不吭聲,薩爾狄斯心口那股火氣騰地一下燒得更旺了。
兩人互不說話,就這麼沉默着往前走。
這一次,他們熟門熟路地跟着人流走上巨大的石板橋,剛走到橋中間,突然發現前面的人紛紛向兩邊避讓。
彌亞本想着是不是衛兵又在搜尋紅髮盜賊,抬眼一看,原來是一隊騎兵從城門中縱馬奔了出來。
雖然來到這個世界兩天多了,但是像這隊一身白亮盔甲騎着高頭大馬顯得威武不凡的騎士彌亞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就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他光顧着看騎兵去了,沒發現薩爾狄斯在看了一眼領頭的騎兵之後,忽然彎腰撿了一塊石頭,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朝對方丟了過去。
彌亞懵了一下,反應過來趕緊伸手想攔,卻沒來得及。
石頭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向領頭的騎士砸去。
彌亞心裏咯噔一下。
用石頭砸騎馬奔跑中的騎士,就跟他們那裏用石頭砸行駛中的汽車的擋風玻璃一樣,若是恰好砸在臉上,那就是頭破血流。
幸好那個騎士及時側頭避開了砸向他的石頭,他心裏這才長舒一口氣。
他們周圍怕被殃及池魚的人們已是嘩啦一下散開,離他們遠遠的。
彌亞一轉身,眼帶怒意地看向薩爾狄斯。
“你做什麼!”
本來看到彌亞主動開口和自己說話,覺得自己贏了的薩爾狄斯正有些得意,可是發覺到彌亞目光中的怒氣時,他心裏更不舒服了。
“那是我父親的下屬,他應該是出來找我的。”
他說,語氣冷冷的,依然沒給彌亞好臉色。
薩爾狄斯父親的下屬?這是正好撞上?
彌亞心底微微鬆了口氣。
他總覺得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的運氣就差勁得要命,麻煩事一件接一件地往身上撞,現在可算是轉運了。
可是,就算是認識的人,薩爾狄斯的做法也不對。
他皺着眉說:“認識的話,叫一聲就好,為什麼要拿石頭砸?”
“這裏太吵,太用力我喉嚨會痛。”
薩爾狄斯說,語氣輕描淡寫。
彌亞呼吸一頓。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想讓自己冷靜地和薩爾狄斯說話。
“……你有沒有想到,你這麼做會不小心砸傷他?”
“那傢伙皮糙肉厚,一點小傷不算什麼。”
薩爾狄斯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你怎麼回事?怎麼總是為了這些傢伙沖我生氣?”
他不高興地說,“那個低等的盜賊也是,現在這個也是——他們算什麼東西?也值得你為了他們和我吵?”
“……”彌亞沉默了一下,他說,“你口中那個低等的盜賊救了你,為了救我們差點死掉。”
“我們是貴族,他們那些人能捨命保護我們,那是他們的榮幸。”
金髮少年說,漂亮的臉微微昂起,透着從骨子滲出來的傲慢。
那是他自小在無數人的簇擁中養成的傲慢。
“下位者為上位者犧牲,那是他們的榮耀。”
“…………”
彌亞沒有再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只是忽然很難過。
他沉默着看着眼前這個容貌美麗的金髮少年。
從小被精心保養着的白皙肌膚,嬌嫩到被粗布摩擦一下都會泛紅的地步……削瘦的肩,薄薄的胸膛,毫無力量的柔弱手臂……
一隻像是寵物一般被千嬌萬寵出來的華貴波斯貓。
早已沒了利爪,只會慵懶地躺在柔軟的羽絨墊上,待在溫暖的溫室之中,沐浴着陽光,讓伺候它的僕人為他梳理金光閃閃的柔軟長毛。
它是美麗的,可也是脆弱的。
甚至都不用他人動手,只要將它丟棄在溫室之外,它就會因為無法自己生存下去而死去。
彌亞突然想起自己與薩爾狄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個時候,薩爾狄斯也是用這種理所當然的傲慢神態,打了他一巴掌。
他又想起在盜賊為了救他們重傷的時候,薩爾狄斯毫不猶豫地要拽着他離開的冷酷模樣。
‘下位者為上位者犧牲,是理所當然。’
這個人……從心底里沒把他人的安危當回事。
他根本不在乎別人會不會受傷,不在乎他人的痛苦。
自私自利。
自我中心。
他要求所有人都必須順從於他。
他帶着自小養成的根深蒂固的傲慢,視他人於無物。
這就是現在站在他眼前的薩爾狄斯。
他已經在他身上看到未來那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暴君的影子。
……
“那我呢?”
彌亞神色複雜看着薩爾狄斯,他說,“對你來說,我也算是下位者中的一員。”
他低聲問,“如果那個時候,受傷躺在那裏的人是我……你也會毫不猶豫地舍我而去嗎?”
“是!”
一個字。
少年的心重重地跌落下去。
無止盡地向看不到底的深淵墜落下去。
他忽然覺得很無力,也很迷茫。
他真的做得到嗎?
將眼前這個已有暴君雛形的少年從錯誤的道路上拉回來。
這種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他真的……做得到嗎?
……
看着彌亞此刻看他的那種眼神,薩爾狄斯不知為何焦躁得厲害,心口像是有一簇無名火在灼燒。
聽到彌亞那句話,怒火沖頭之下,他想也不想,一句‘是’衝口而出。
“是的!”
他咬着牙瞪着彌亞。
“你以為你算什麼?我不過看在你救了我的面子上給你點好臉色而已,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就算是你,我說丟下就能丟下!”
他厲聲說,眼底儘是戾氣。
“就算是你,只要違逆我,我也會殺——”
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完,突然斷在半截。
薩爾狄斯抬起頭。
他的目光越過彌亞,看到了朝彌亞的後腦重重砸下來的巨大劍柄。
他沒有多想。
他來不及多想。
伸出手,他匆匆向前一步,跨過彌亞身側。
金髮的少年張開手臂,攔在還未來得及轉身的彌亞身前。
沉重的劍柄帶着巨大的力道呼嘯而來。
在放大的異色瞳孔之中由遠而近——
最後一秒,它在薩爾狄斯的額頭前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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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妻狂魔技能已點開。
——雖然嘴上很強硬,身體卻很誠實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