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還是不救?
這次的夢,與那本書無關,棠梨夢見了自己六歲那年發生的事情。
不是所有的海底生物都有靈智,念一海那麼多海星,像大海星這樣會說話、能化成人形的,只寥寥幾個。念一海的人魚,隨着棠梨娘親的病逝,也只剩下她一個。
棠梨的娘親叮囑她不可靠近人類、不可在人類面前露面。可棠梨沒有爹爹和同為鮫人族的親人,除了與海星、小錦鯉精玩耍,她也沒有其他同伴。
棠梨每次乖乖應下來娘親的叮囑,心裏卻是想要和人類做朋友,她想像刺桐鎮上的孩童那樣自由自在的去學堂,而不是異類一樣躲在幽深寧靜的念一海。
在她六歲的某一天,一隻大白鯊欺負她沒有爹爹。
小棠梨掉了幾粒金豆子,紅着眼睛找到棠若幽,“娘親,爹爹在哪兒,爹爹為什麼不要我呀,我想去找爹爹!”
一貫脾性溫婉柔和的棠若幽,聽到這話,臉上沒有笑意,“你沒有爹,你也不許去找你爹。”
娘親的語氣很重,小棠梨眼眶更紅了,她不明白自己是哪裏說錯了話。
娘親凶凶的,棠梨暫時不想和娘親說話,賭氣游到了海面上。
海面駛過來幾艘高大的船隻,裝飾的富麗堂皇,其中一艘船上還雕刻着張牙舞爪的龍。
這是小棠梨第一次見到這般金光閃閃的船隻,瞪大了圓溜溜的眸子,小小的唇也忘記合上。
人類的一切,對於棠梨而言,都是新奇的,船隻已是這般的金碧輝煌,船上的人會是什麼樣子呢?
棠梨把娘親的囑咐拋到了腦後,好奇心促使她悄悄游過去,游到隊伍最末的一艘航船。
甲板上沒有人,漸漸的,棠梨膽子大了起來,她看到船艙里擺着海棠花,看到黃花梨木小几上圓滾滾的瓷瓶,看到了屏風後面一位身材婀娜的婦人。
當然,也看到了一個滿臉不可思議、正盯着她看的小郎君。
不好,被人發現了,棠梨身子抖了抖,魚尾巴都僵硬了起來。
她想要趕快遊走,可太過恐慌,魚尾巴動不了了。
棠梨眼眸瞪圓,肉乎乎的小手捂着嘴巴,身子不停打顫,驚恐望着船艙軒窗旁的小郎君。
小郎君束着玉冠,眉清目秀,面龐白皙,看起來要比她年長几歲。
他伸出手,沖棠梨“噓”了一下,示意棠梨不要害怕。然後趕快跑到甲板,俯下身子,聲音輕輕的,“你是人還是魚?”
棠梨沒有回答。
小郎君並不氣餒,望着水裏粉嫩嫩的玉糰子,又道:“我可以摸你一下嗎?”
棠梨不確定該不該在這人面前說話,一時沒有拒絕。
小郎君試探着伸出手,碰了一下棠梨的花苞髻,好看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
棠梨準備按照娘親教她的方法,捂着這人的眼睛,消除他腦海里的這段記憶。
她還沒來得及動作,只聽小郎君道:“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小郎君意識到自己的保證太沒說服力,又趕忙道:“我保證,絕對不會向其他人提起這件事,若是我告訴了別人,就讓我以後…以後娶不到媳婦兒。”
說完這話,小郎君耳尖紅了紅。
棠梨水汪汪的眸子盯着他,娘親說過,在人間,男子娶不到妻子可是大事兒,會被人嘲笑的。
許是小郎君的笑容太過溫柔,許是小郎君是第一個和她說話的人類孩童,又許是棠梨不想當一個沒有痕迹的美人魚,想要在人間留下點什麼。棠梨相信了小郎君的許諾,最後什麼都沒有做,遊走了。
夢境到這裏結束,棠梨眨眨眼睛,後來她游回深海洞穴,害怕季若幽訓斥她,不敢把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
一轉眼多年過去,若非剛才夢到,她早已忘記這件事情。
棠梨直起身子,單手托腮,見過她真身的小郎君,是唯一一個沒有被她消除記憶的人類。
這會兒想起來,棠梨有些後悔,當時她初生牛犢不怕虎,憑着一句許諾,便相信了人類,着實膽子太大了點。
小郎君看起來非富即貴,不知道是哪裏人,也不知會不會一直替她保守着秘密。
不過,就算小郎君把見到人魚的事情說了出去,也沒關係,她可以一直待在深海不出去,或是重新找個海域。
過個幾十年,她又是一條好魚!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大海星的嗓門又響了起來,“甜棠,你想什麼呢?”
“沒什麼。”棠梨回過神,“你睡醒了?”
大海星摸着空癟癟的肚子,長吁短嘆,一串又一串的小泡泡從他嘴邊冒出來,“我餓了,睡不着。”
棠梨:“你怎麼又餓了?剛才不是吃過東西了嗎?”
“臨睡前,我去隔壁娃娃魚家裏串門,娃娃魚剛從刺桐鎮回來,他說他嘗了人間的燒雞鹵豬蹄烤羊腿醬牛肉,香得他口水流了三尺。”
大海星說著話,一滴口水流了出來,“甜棠,我也想吃鹵豬蹄。”
棠梨默默抿了抿唇,她也想吃。
棠若幽去過人間,在她沒有病逝前,偶爾會去到岸上買些糕點燒雞回來,小棠梨嘗過人間的美食。幾年前棠若幽離世了,她和大海星便再沒有吃過鹵豬蹄。
看着大海星饞嘴的模樣,棠梨忍不住笑起來,“要不,你繼續睡吧,夢中什麼都有。”
大海星擦掉嘴邊的口水,“我還聽娃娃魚說了件事兒,說大鄴的太子到了刺桐鎮,甜棠,等我再過一個多月化成人形,就可以見到人間的太子是高是矮、是胖是丑了。”
棠梨點點頭,她對大海星口中的太子不感興趣,見不見面都無所謂。
兩人正說著閑話,一股異味飄進深海洞穴,大海星使勁嗅了嗅,“是不是烏賊又放屁了?”
海底有個烏賊精,不僅愛吐墨,還愛放屁,噗噗噗個不停,念一海的海底居民們深受其擾。
棠梨道:“不是。”
這股異味不是臭味,仔細聞起來有點苦澀。
吃不着鹵豬蹄,熱鬧是要看的,大海星有顆比他身板要大很多的好奇心,“甜棠,咱們看看去。”
拒絕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眼看棠梨不想去,大海星在她旁邊扭啊扭,“甜棠,去吧,去吧。”
念一海藏着許多寶藏,可對於大海星來說,每天睜開眼,看到的除了海水,還是海水。一絲絲的熱鬧,對他而言,都是極大的樂趣。
棠梨很是能理解大海星的心情,“好吧。”
循着氣味,棠梨和大海星朝海面游去,到了岸邊,異味越來越濃,大海星鼻子靈,使勁聞啊聞,確定了氣味來源。
他指着不遠處的一座小院子,“從那裏傳出來的。”
接着,他吃驚的道:“這裏住人了?”
不怪大海星吃驚,念一海岸邊有座小院子,四四方方,出來是一道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小道兩邊開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院子不大,但素雅寧靜。可惜,多年沒有住人,小院子已經荒廢了,樑上結了一層又一層的蛛網,平素沒有人靠近,今個竟然有人住了進去。
大海星探着腦袋,想要看個清楚,卻只看到穿着靴子的腳。
大海星鬱悶了,個頭矮就是不方便。
棠梨輕輕鬆鬆可以看見小院子的全貌,裏面的荒草與蛛網全部清理乾淨,小院子煥然一新。
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捧着瓷碗,進去正屋。
棠梨想起娘親告訴過她的事情,猜測道:“好像是人類生病時要喝的葯湯。”
大海星撓了撓頭,“生病,有誰病了嗎?”
大海星饞的是鹵豬蹄,可不是黑黝黝的一碗草藥,他沒了興緻,跟着棠梨一道回到海底。
小院子裏,棠梨方才見到的中年男人急匆匆進屋,他面白無須,有幾分發福,“殿下,老奴給您熬了葯,冷熱正是合宜,您快喝了吧。”
他是東宮的太監總管周來,太子被廢前,給他安置了去處,周來放不下還未弱冠的太子,一道跟着來到泉州。
護送陸潛來泉州的侍衛不少,名為保護,實為圈禁。關鍵時刻各個不頂用,途中遇到好幾批刺客,那些侍衛愣着不動,當沒聽到動靜一樣,全靠陸潛一人躲過行刺。
陸潛自幼習武,然寡不敵眾,不可避免受了傷,陸潛已不是太子,趕路又條件艱辛,這樣一來,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周太監擔心陸潛的傷勢,這不,剛安置妥當,趕忙熬了葯。
陸潛從凈房出來,着一身素色寢衣,掩着腹部的傷痕,淡聲道:“放着吧。”
望着陸潛削瘦的臉頰和蒼白的臉色,周來心裏不大好受,陸潛還是個小郎君的時候,他就伺候着他。
自顧貴妃離世,不過月余時間,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金尊玉貴的太子,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不忠不孝之人。
太子年少矜貴,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頭。周來忍不住勸道:“殿下,娘娘不在了,您要是不愛惜自個兒的身體,娘娘九泉之下也難以安息。”
陸潛眉頭微皺,隨即舒展開,拿起葯碗,一飲而盡。
周來端着葯碗出去,走到門口,陸潛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周叔,奔波數日,今晚你早些歇息。”
周來忙應了一聲,話里還帶着笑意。他看着太子長大的,太子六歲便是儲君,難免會有意氣張揚的時候,可他覺得,太子絕不會做出那些醜事,為何皇上不相信太子呢?
換了住處,鍋碗瓢盆都要補齊,第二日,周來領著兒子去鎮上添置東西。
陸潛已不是天潢貴胄,他沒有留下太多人手,等周來父子離開,小院子變得空蕩。
陸潛換藥后,立在軒窗前,入目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念一海無邊無際,日輝落在海面,閃着細碎的光,美輪美奐,令人心曠神怡。
陸潛走了出去,他來過念一海,沒想到,時隔多年,他又到了這裏。
不巧,一盞茶的時間還沒過去,一群着鎧甲的侍衛過來,打破了難得的靜謐,包圍着陸潛。
領頭的人,是船上的一位周將軍,“殿下好雅緻,還有閒情逸緻欣賞海景!也是,再不出來賞景,以後沒機會了。殿下有什麼遺言,今個一併說了,卑職能替您辦的,一定替您辦到。”
陸潛神色如常,不見恐慌,讓人摸不清他的想法,嘲弄的目光落在來人臉上,“放着將軍不當,偏要當被人驅使的走狗。讓你們這群人過來,大皇子和四皇子未免太心急了些。”
還沒開始動手,就被太子看破,領頭的人惱羞成怒,心虛掩飾,“與兩位皇子無關。四皇子今日一大早就乘船離開了泉州,卑職並非受四皇子指使。被殿下奸/污的趙美人,是卑職的表妹,她被您玷污了清白,丟了性命,這口氣卑職不得不出。殿下,對不住了。”
話音落下,那群侍衛揮刀過來,刀光劍影齊齊撲來,陸潛側身避開,奪過其中一人手裏的刀。
要刺殺廢太子,這群人也不是吃素的,特意挑了這個地點、這個時間,各個都是身手矯健的將士,招招下死手。
陸潛眉間湧出狠厲,揮出泛着幽光的冷刀,在他面前,倒下不少侍衛,殷紅的血跡染紅沙礫。
周將軍氣喘吁吁,警惕地盯着陸潛,不敢有一絲輕敵。身為武將,他敬佩太子,可立場不同,想要除掉太子的人,太多太多了。
他慶幸自己帶了這麼多幫手,若只有他一人,怕是還沒有近太子的身,便沒了命。
那些人合力圍攻,一個倒下,另一個接着撲過來,不給陸潛絲毫喘息的機會,陸潛以一敵眾,腹部的傷口裂開,逐漸落於下風。
今個天氣不錯,日頭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棠梨來到海面,找塊大石板來個鹹魚躺。杏眸剛閉上,就聽見一陣劍戈相擊打鬥之聲。
出來曬個太陽,都能碰到這種事情,她還能不能當條鹹魚了!
棠梨想了想,朝着傳來動靜的方向游過去,沒游多久,突然,她撞上了一個東西。
棠梨停下來,仔細一看,撞上她的是個人。
不僅是人,還是個渾身血跡、臉色蒼白、不知道有沒有呼吸的男子。
咦,這是昨天她在福船上見到的那個人。
她是救他呢,還是不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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