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祈雲雨懷王上心 正王法楚廷賭天(4)
“沒有。”靳尚遲疑一下,喃聲應道。
“既然沒有,”屈平冷冷一笑,“作為上官大夫,你與左徒講個什麼呢?”兩袖一拂,扭轉身,大踏步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靳尚先是呆愣良久,繼而鬍鬚顫動。
南宮正殿,宮吏引靳尚趨入,見禮畢,鄭袖拱手:“上官大人,本宮召請您來,是有兩件大事,一是巫咸廟,二是子啟,因這兩樁事情都扯到本宮了呢。”
“回稟娘娘,”靳尚拱手應道,“巫咸大廟,首先是擇址。臣與左徒議過此事,臣之意,此廟應建在宮中,左徒之意,是建在宮外,並說這是祭司之願。臣正要就此事稟報娘娘,請娘娘定奪呢!”
“靳大人,”鄭袖皺眉,“本宮也正想為這樁事兒問你。”傾身,壓低聲,“大王很是在意那個祭司,本宮觀那祭司,實在風騷,你說,她會不會……勾引大王呢?若此,本宮若是將她引進宮來,豈不是……”頓住話頭。
“娘娘大可不必為此憂心,”靳尚笑道,“祭司是侍奉神的,不是侍奉人的。再說,此廟建在宮中,就等於將祭司放在娘娘的眼皮底下。她若勾引大王,娘娘也是最先知情的,是不?”
“嗯,”鄭袖開悟,“若此,此廟可設在宮中何處?”
“臣之意,娘娘可奏請大王在後宮的花園裏辟出一塊閑地,設立此廟。”
“這……”鄭袖急了,“在後宮立個神廟,豈不是……”
“娘娘有所不知,”靳尚應道,“巫咸大神本為女人,正直無私,若是由巫咸大神守在後宮,不但風調雨順,宮中還不生邪氣呢!”
“嘿,”鄭袖笑了,“本宮真還不曉得巫咸大神是個女人呢。這個可以定下,本宮今宵就對大王講。第二樁事,你說咋辦?大王昨晚過來,氣壞了,將子啟連罵半個時辰,說是要剁了他,吃他的肉醬。西宮今朝來見本宮,給本宮下跪呀。唉,子啟這孩子挺懂事呢,早晚見到本宮,都要叫聲娘親,還送這送那的。你說,子啟他……”
“唉,”靳尚長嘆一聲,“子啟的事,臣也奈何不得呀。”
“靳大人,”鄭袖急了,“你哪能沒有辦法呢?”
“娘娘呀,虎毒尚不食子,大王怎能忍心殺死子啟呢?可有一個人非要殺他,連大王也是拿他沒轍呀!”
“啊?”鄭袖震驚,“還有大王沒轍的事兒?”
“是的,大王也有作難的時候!”
“是誰?”鄭袖盯住靳尚。
“左徒屈平!”
草堂里,一盞孤燈,一盆盛開的蘭花。
夜深了。沐浴一新的白雲靜靜地坐在几案前,看向舍中的立柱、房梁與椽子。它們全是杉木做的。櫞子上面是一層竹笆,也就是用細竹編織出來的網狀笆,網笆上面是一層厚厚的茅草,遮風擋雨,冬暖夏涼。
一看就是老巴人的手藝。
白雲眼睛閉上,開始想她的心事。
一陣車馬聲由遠而近,白雲耳朵一動。
是屈平回來了。
屈平送別車夫,推開草舍的門,一步一步地走進來。
屈平走進自己的草舍,舀水洗過,換作睡衣,緩緩走到舍外。
草舍對面,白雲的燈依舊亮着,一線光亮透過門縫射出來。
屈平走過來,敲門:“阿妹?”
“進來呀!”白雲叫道。
屈平推門,走進來,一陣芳香撲鼻而來。
屈平誇張地嗅起來。
白雲眼睛沒睜,嘴角浮出笑。
屈平的鼻頭終於嗅到她的頭髮上了:“好香啊!”
“阿哥嗅錯地方了!”白雲眼睛睜開。
“是嗎?”屈平語氣誇張,“你說,阿哥該嗅哪兒?”
“那兒!”白雲朝蘭花努嘴。
“呵呵,阿哥是不會嗅錯的。”屈平摘下一枝,插在她的頭髮上,又嗅幾下,方才坐於對面席位,“阿妹,這麼晚了,怎麼不睡?”
“等你。”
“唉,”屈平嘆口氣,抱歉地笑笑,“阿哥曉得你等什麼。”從懷裏掏出玉佩,擺在几案上,“阿哥將此佩示給宮尹了,據他所知,此佩為宮中之物,它的另外一半,當在宮中!”
“天哪,”白雲壓住心跳,“它在哪兒?”
屈平搖頭。
“不會是……”白雲輕聲,“在大王那兒?”
“宮尹服侍大王近三十年,大王若有此佩,他不會不知。”
“可它……在哪兒呢?”
“阿妹不必着急,”屈平盯住白雲,“娘娘已經奏請大王在後宮設立巫咸神廟,任你為祭司。如果不出意外,三日之內,阿妹就要進宮督造巫咸神廟,有足夠時間在宮中查訪此佩。阿哥也會多方留意。此佩既為宮中之物,當可訪到!”
“阿哥,”白雲急了,“你不是說要建在宮外嗎?最好的地方就是下里,那兒巴人多,只有巴人才肯真信巫咸大神!”
“唉,”屈平長嘆一聲,“為這事兒,阿哥與上官大人爭執數日了,當是他說服娘娘,娘娘又說服大王,大王旨令頒佈,不可更改了。”
“阿哥,”白雲勸道,“只要是巫咸大神的廟,建在哪兒都成。宮裏建了,宮外也可以建,是不?下里的老廟,附近巴人聽從神諭,要修繕,正在合力籌備物品呢!”
“阿妹,”屈平凝視她,“你是神派來的使臣。郢都有你,是郢都的福。阿哥有你,是阿哥的福!”
“阿哥也是呀!”白雲撲哧笑了。
“阿哥不是!”屈平長嘆一聲,“阿哥是王的臣啊!”
“阿哥不是向巫咸大神起過誓了嗎?”
“是的,”屈平又是一嘆,“阿哥起誓,是阿哥有個大願,讓巴人的神也照看楚人,照看天下所有的人!同樣,也讓楚人的神,天下其他地方的神,照看巴人!”
“阿哥呀,”白雲眼裏濕潤了,“你才是神的人哪!”
“好了,”屈平苦笑一下,凝視白雲,“阿哥與阿妹,這都算是神的人吧。來,”伸手,“為天下所有的人,為天下所有的神,握個手!”
白雲握住屈平的手,二手緊握,互相傳送能量。
“不瞞阿哥,”良久,白雲鬆開屈平,看向玉佩,感慨,“阿妹來到郢都,不過是為尋找它的另一半,自從見到阿哥,阿妹看到了更大的地,也望到了更遠的天。阿妹曉得,是巫咸大神讓阿妹下山,是巫咸大神讓阿妹遇見阿哥,是巫咸大神要阿妹……”頓住,凝視屈平。
“謝阿妹了!”屈平緩緩起身,“辰光晚了,阿妹歇息吧。”
“阿哥且慢!”白雲叫住他。
屈平復又坐下。
“方才阿哥回來,聽腳步聲,阿哥心裏有事。敢問阿哥,因何煩惱?”
“鄂君子啟!”
“聽說,他犯的是死罪!”
“是的,”屈平長嘆一聲,“罪已坐實,依據楚律,他必須死!”
“你不想讓他死,是不?”白雲盯住他。
“不是我,是許多人!”
“是哪些人?”
“捲入此案的所有朝臣,有靳尚、王叔,還有大王、娘娘,王宮裏的所有人!”
“所以阿哥犯難,是不?”
“唉,”屈平再嘆一聲,“靳尚說的是,虎毒尚不食子,何況是宅心仁厚的大王呢?子啟是大王的長子,聰明伶俐,言語乖巧,深得大王寵愛。當年大王立儲時,幾度考慮立子啟,但子啟非正宮所生,大王擔憂宮亂,這才循依祖制,立子橫為太子,作為彌補,封子啟為鄂君,授其金節以運輸輜重,勾通有無,不想他……膽大妄為,公然抗拒王命……”
“阿哥之意呢?”白雲微微閉目。
“唉,”屈平又是一嘆,“不殺子啟,律法難肅,社稷危矣。若殺子啟,一傷王心,二傷群臣。法不責眾,古今一理。若殺子啟,就必須懲辦所有的涉案諸臣,殃及諸多家室。再說,大王繼位數年,剛要振作,這就遇到殺子之痛,或生懈怠之心。是以阿哥進退兩難啊。”
“阿哥,”白雲微微睜眼,“你我都是神的人。既然進退兩難,何不聽聽神諭呢?”
“神諭?”屈平打個激靈,豁然明白白雲的深意,拳頭一握,“對,當廷作法,聽命於天,由阿妹傳巫咸大神諭旨!”
由於是王子犯法,宛地犁鏵走私大案也就越過尋常的刑法判決程序,直接升格到楚王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