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扮巫陽屈平招魂 查烏金大王動怒(2)

第530章 扮巫陽屈平招魂 查烏金大王動怒(2)

“景兄,”田忌盯住景翠,“勝敗乃兵家常事,在下也打過不少敗仗。打勝仗毋須多說,這打敗了,就要琢磨琢磨,究底是為什麼打敗了,是不?”轉對屈遙,“拿圖出來,解說解說!”

屈遙拿出地圖,景翠、屈遙分別將此番伐秦的攻略,從戰略到戰術,詳述一遍。

“景兄,屈將軍,”田忌聽畢,沉思良久,緩緩說道,“就二位所述,景兄的方略沒有不當呀,即使在下用兵,也不過如此。奇怪的是,我幾乎是三比一對陣,為什麼秦人反倒贏了呢?”

“田將軍,請看這個!”屈遙起身,拿出一個包裹,解開,現出一支矛頭,“這是末將在收殮死士時,從楚卒的體內拔出來的,槍桿折斷了!”

田忌接過,細審,拭鋒,震驚,抬頭對屈遙道:“拿盾來!”

屈遙拿過盾牌。

田忌以矛頭刺盾,盾體立破。

“拿甲衣來!”

屈遙拿過甲衣,田忌再刺,甲衣破。

田忌目瞪口呆。

良久,田忌從腰間取出佩劍,刺盾,刺甲衣,皆不破。

“唉,景兄啊,”田忌長嘆一聲,“在下曉得秦人為什麼贏了!”將矛頭遞給景翠,“就贏在這隻矛頭上!”讚歎,“嘖嘖嘖,好手藝喲!不瞞景兄,前些年在下在宛,一眼看到宛地的烏金,就曉得未來的疆場一定是屬於它們的。在下蹲在工坊里,鍛打烏金,嘗試打制一套兵器出來,可鍛來打去,還沒搞出個名堂,就讓蘇秦召回齊國去了。此番回來,在下死了疆場的心,忘情於江湖之樂,只是聽聞景兄兵敗,在下才守在此處,只想探個明白,不想意外看到這個!”

“唉!”景翠長嘆一聲。

“景兄,抗兵相若,決定勝負的是兵器,而不是其他,尤其是這一次!”田忌指着陣圖,“秦人以兩萬之徒,對陣六萬雄兵,且不施詭計,不施奇兵,不用任何方略,只用最笨的矩陣,置己於死地,只以實力搏殺並最後取勝,仗恃的就是手中利器啊!”

“田兄,”景翠抬眼,盯住田忌,“換作是您,該如何應對?”

“照我脾氣,一如景兄,也是這般戰敗!”

“是這樣啊!”景翠心裏好受許多,長吁一氣,良久,抬頭,“難道就沒有制勝的方略了嗎?”

“或有一個。”

“田兄快說!”

“若是孫臏軍師在側,”田忌指着陣圖,“他或會吩咐景將軍穩住軍陣,先將陷入絕境之敵圍困,再調東路與西路回來,層層設圍。秦人這般佈陣,糧草必定不足,只能被迫攻擊突圍。敵陣利守不利攻,景將軍若設堅壘守之,秦人的長矛再厲害,或無施展之處。不出旬日,置於困境的兩萬強敵外無強援,內無糧草,軍心不戰自亂,必潰。”

“唉!”景翠長嘆一聲,悔不當初,以拳擊打自己的腦袋。

“呵呵呵,”田忌笑道,“再愚笨的人,事後都是聰明的。觀當時之勢,景兄勝券在握,攻陣也是成理!”轉對屈遙,“屈將軍,魚湯你是喝不成了。這速回郢,入宮覲見大王,將此矛頭展示於王,稟明敗因!楚人此敗,非戰不力,乃器不力!”

“遵命!”屈遙收好矛頭,起身,拱手,“末將這就動身,二位慢敘!”

屈遙驅車趕向郢都。

作為敗軍副將,屈遙沒敢直接進宮,而是先到屈平舍中。屈遙曉得懷王與屈平相善,想拉他作個鋪墊。不料屈平不在家,說是剛與太廟尹前往荊門,主持招魂儀式了。

屈遙只好尋到靳尚,拉他覲見。

這些日來,懷王一直憋着商於之敗的氣。他實在想不明白,堂堂二十一萬大楚雄師竟然敗給秦國的區區五萬人。尤其是主將景翠,是六萬對兩萬。秦卒再厲害,楚人也是三打一呀。再說,那些楚卒也都是景翠親自選拔出來的驍勇之士!

屈遙覲見時,懷王面前仍舊放着景翠的戰報。

屈遙趨進,叩首於地。

懷王盯住他,久久沒有說話。

“王上,末將叩請死罪!”屈遙再叩。

“你回來得正好,”懷王終於發話,指指案頭上景翠的戰報,“說說,以六萬攻兩萬,你們究底是怎麼戰敗的?”

“末將……”屈遙再叩,“無話可說,只請死罪!”

懷王剛要發作,靳尚趨前,拱手:“臣有奏!”

“說吧。”懷王看向他。

靳尚將一隻盒子放在面前:“盒中之物是屈將軍從戰場上帶回來的,請王上詳審!”

懷王示意,宮尹上前,將盒子拿過去,擺在他的几案上。

懷王打開盒子,現出兩種顏色不同的矛頭。

懷王取出矛頭,一手一隻,細細審視。

黑色的槍頭上留有血污。

靳尚擊掌,候在外面的宮人進來,呈上一隻盾牌。

“王上,”屈遙抬頭,看向懷王,“黑灰色的矛頭是從我們將士的遺體上取出的秦卒矛頭,許是秦人用力過猛,槍桿斷了。黃褐色的是我們的矛頭,盾牌為我們的將士衝鋒抵擋所用,具體戰況,大王可以親試!”

懷王拿起楚人的槍頭扎向盾牌,未能扎穿,再以秦人槍頭刺向盾牌,鋒頭透出。

懷王審視那隻烏黑錚亮且帶着血污的槍頭,倒吸一口冷氣。

一切毋須再說。

懷王看向屈遙:“景將軍何在?”

“景將軍他……”屈遙以手掩面,“在荊門大帳,今晚為將士們招魂。王上,末將曉得景將軍,他……一路回來,走在最後,一句話沒有說呀,他……他無顏覲見大王,只怕招完魂就……”叩首於地,放聲悲哭。

“靳尚,”懷王曉得他指的什麼,轉對靳尚,“快,你與屈遙速去荊門,有請景將軍,就說寡人有話問他!”

屈平一大早就到荊門去了。

與他同行的是廟尹、大巫祝及太廟的涉禮巫祝。

王師敗歸。早在幾日之前,太廟尹就依慣例奏報懷王,為戰死他鄉的亡靈舉辦招魂儀式。懷王閱過奏報,未召廟尹,卻傳屈平,授命他主司招魂儀禮。

出征之前,懷王親到太廟占卜,得上上吉簽,不想卻是戰敗了。廟尹曉得懷王是在為此生氣,因而對屈平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安排所有廟祝配合,生怕再出紕漏。

楚人的招魂儀禮是一系列的複雜儀式,單是招魂就分作三道關。第一道在荊門,第二道在郢都北門,第三道在太廟的英烈祠。

三道關中,最重要的是第一道,因而,楚國在荊門城外的軍營校場邊上設立招魂台。招魂台是個永久性土石建築,台方十丈,高三丈,外觀雄偉。台後是個三層樓閣,題匾為“王師英烈祠”,專門供奉歷代王師的陣亡牌位。

這些牌位以六軍為單位,由每一軍造出英烈名冊,冊上註明戰役名稱、陣亡地點、英烈總數、英烈名號、英烈的生卒與籍貫等,以供後世查閱。各郡縣、封君陣亡英烈的招魂儀禮,則由各地或各封君依禮舉辦。

招魂儀式通常定在日落之後的人定時分,因為那時節,日盡月出,陽靜陰動。

招魂之時,抬魂台上插滿各色各樣的招魂幡。按照程序,於遠方戰死的萬千英靈要在招魂幡的號令下,飛越夜空,在荊門前面盤旋,之後落腳於荊門上的臨時旗幡。

之後,這些英魂將在旗幡與舞樂的招引下,盤旋於招魂台,歸附於各部各將的旗號,過了第一道關。

再后,英魂在巫祝令幡的導引下向南飛穿,盤旋於郢都北門,附着於北門旗幡,過第二道關。

再之後,英魂飛向太廟,附着於太廟的英烈祠旗幡。英烈祠根據所招到的英靈,造冊具表,請求王命封印,再依據王命封印製作出牌位,傳回荊門英烈祠,所封冊表受供於荊門英烈祠,所制牌位則由荊門英烈祠分發給各家各戶,由英烈的家屬認領,供奉於各家各戶的宗祠或靈堂。

此番招魂,太廟特別用心。由於英魂眾多,途程遙遠,且須飛越星空,跨越河流、湖泊、高山,還要克服各種攔道惡魔,因而,在招魂台的中央,廟尹特別吩咐將太廟所轄的楚地最強有力的天、地、人三路大神的牌位悉數請至,天神計有上皇太乙、日神東君、雲神、大司命、少司令、風伯飛廉、雨神屏號、日御曦和、月御望舒等二十餘位,地神計有大神巫咸、四方山神與山鬼、四方水神、四方土伯等近百位;人神供有祝融、顓頊、三皇、楚人先祖等百多位,可謂是集中了楚地廣宇神、仙、巫、鬼的最強大陣容。

鑒於屈平與懷王的關係,廟尹再三懇請屈平扮演巫陽。招魂大禮上,最主要的角色是巫陽。通常,這個角色是廟尹親自扮演,這次特別讓給屈平,可見他的複雜心情。

屈平辭不脫,同時覺得這個角色新鮮、刺激,也就順口應下,連日來向廟尹與大巫祝請教儀禮的各種細節,及至祭日,總算是胸中有數了。

是日向晚時分,荊門的招魂現場人聲鼎沸。來自附近各邑的陣亡家屬被安排在招魂台的正前方,有數千人,後面及兩側是幾天前班師的陣亡將士的戰友們。

早已佈置完畢的招魂台上,一面巨大的“楚”字旗迎風招展。台前點起兩堆薪火,巨大的亮光映照在招魂台的無數面招魂幡上,台的兩側插着幾十面寫有死者生前所屬將官番號的楚師帥旗。

所有人面台而跪,火光中顯出景翠蒼白的臉。

在正前方的第一排核心位置,跪着一直守候在荊門邊上的母女三人,是景翠特別安排的。

小姑娘的身邊,坐着白雲。顯然,這一家三口的命運揪住了她的心。

太陽落山,巫樂響起來,沉悶而哀悼。巫樂聲中,十數工祝身穿奇裝異服,開始翩翩起舞。

場面莊重,靜穆,壓抑。

按照程序,整個招魂儀式分為三節,第一節,巫樂起場,大巫祝登台召喚天地神靈到位,造出氣氛;第二節,巫陽登台,向天地四方唱頌招魂曲辭招引魂靈;第三節,由三軍各部的旗手登台,擺動各自的旌旗,由巫人逐一唱詠該部陣亡將士名單,包括他的姓氏、村落、年齡、職別等。

程序進入第二節,該屈平扮演的巫陽登場。

披頭散髮的巫陽身着奇服,戴着一個特製面具,在一陣緊密的巫樂聲中緩緩登場。

屈平面向西北而立,雙手高揚。

場上氣氛為之一振。

巫樂聲緩,屈平慷慨悲吟,音聲鏗鏘:“魂兮歸來,入修門些!去君之恆干,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離彼不祥些……”

讓人始料不及的是,屈平剛剛吟出第一句,就有一股狂風驀然吹來,原本不動的各色旗幡於瞬間嘩嘩作響,兩大堆篝火乍然騰起,巨大的火苗順風沖舉,掛在招魂台上的幾盞明燈隨風搖蕩,場面驚險。

人們全都驚呆了,紛紛看向天空。

空中,黑壓壓的烏雲正由北而南,衝壓過來。

屈平急了,雙手衝天,面向東方,繼續他的招辭:“魂兮歸來!東方不可托些。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鑠石些。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歸來兮!東方不可托些……”

屈平的辭令剛剛吟完,一陣更大的強風吹過來,篝火啪啪作響,火星四濺,一些火星飛向人堆,坐在前面的人們發出驚叫與躲閃。

屈平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看向正在台上為他扮舞的幾個巫女。

巫樂更加起勁,巫女舞得更加瘋狂。

在瘋狂的巫樂中,已經下場的大巫祝再度上場,圍着屈平跳舞,顯然是在安撫他。

“怎麼回事兒?”屈平壓低聲音,“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不是,”大巫祝仰頭看天,“是雲神帶着飛廉、屏號來了。廟尹大人不該請他們幾個到場的!”

飛廉為風伯,屏號為雨伯。

屈平這也記起,台上供着他們幾個的牌位,立有他們的旗號。

“怎麼辦?”屈平急了,“快撤下去!”

“撤不得呀!”大巫祝小聲應道,“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已請來了,就不能撤,否則,兩位大神發起怒來,更不得了!”

“這這這……這該怎麼辦?”屈平頭上汗出。此番他受王命招魂,這又自扮巫陽,干係重大,無論鬧出什麼差錯,他都是解釋不清的。

“屈大夫,請鎮定,鎮定,鎮定!”大巫祝一連安撫幾聲,繞他跳起緩步舞,一邊跳,一邊往空作法,口中喃喃出辭,不知他在念叨什麼。

風伯、雨伯卻似沒有懂他,狂風愈疾,烏雲愈滾。

緊接着,一道閃電破空而來,一聲驚雷在不遠處炸響,各色旗幟嘩啦啦響,咔嚓一聲,一根旗竿從中折斷。

一場強雷雨近在眼前。

面對如此變局,跪在場上的所有人,竟然無一個逃走或移動,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是在為親人招魂。一旦招不回來,親人的亡魂就不能歸家,就只能在外永世流浪。

屈平跪下,仰望天空,雙手伸張,聲音悲切:“東皇太一,佑我英靈吧!”

人們全都跪倒,叩首於地,跟從巫陽發出悲號:“東皇太一,佑我英靈吧!”

在暴雨就要傾瀉的剎那,招魂台上倏然冒出一個白色的身影。

是白雲。

不知何時,白雲已悄悄離開那一家子,換作一身施法的祭司服,現身於招魂台。

一襲白紗本就薄如蟬翼,又在狂風中時不時地被完全掀起,白雲她那無可挑剔的少女胴體幾乎全裸地展示在招魂台上。

白雲卻毫無顧忌,兩腳跳起怪舞,全身旋轉如陀螺,漸漸旋近屈平。

屈平還沒有回過味來,白雲完全進入施巫狀態,一手持令幡,一手拿鈴鐺,在有節奏的舞蹈中響鈴作法,發號施令。

正在跳舞的眾巫女似乎從未見過這般舞蹈,愣愣地站在邊上,看着她一個人跳。

依舊跪在舞台中央的屈平盯住她,也是呆了。

白雲一邊舞,一邊作法,口中含着連大巫祝也莫名其妙的咒文。

不一會兒,奇迹發生了。

狂風小起來了。

烏雲縮回去了。

天空現出一道藍藍的裂隙。

閃電與雷鳴越來越遠,再也看不到、聽不見了。

顯然,眼前這一切,出乎太廟尹與大巫祝的意料。大巫祝斷出,台上這位女子控制雲神的法力遠在他的法力之上。他甚至認為,這位女子的出場要麼是屈平要麼是懷王瞞着他所做的安排。

大巫祝下台讓賢,吩咐下人更換被風吹折的旗竿,整理篝火及燈具。

屈平依舊傻傻地跪在台上,兩眼眨也不眨地緊盯住她。

白雲卻沒有走,而是放下令旗與鈴鐺,無視台上眾巫的存在,只給屈平一個謎一樣的笑,向他伸出縴手。

屈平也伸出一隻。

白雲一把扯起他,圍住他繼續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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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1-10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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