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她真的太累了,愛一個人,需要費盡心力,而她,早已經失卻了重新開始的勇氣……
女子懨懨的神情,在磅礴的雨霧裏,忽明忽暗,若即若離……她明明就在他的眼前,在他的懷中,卻彷彿遠隔天涯,也許用盡餘生的力氣,他都再也無法走到她的身邊……
“你不愛我……”
淳于焉喃喃重複着,眸里血霧如熾,絕望而慘烈:
“安若溪……你愛的人……是誰?端木謹嗎?”
握住她肩頭的大掌,十指如勾,像是要生生嵌入她的肉里一般,安若溪卻絲毫感覺不到痛,心裏的悲苦,太過厚重,麻木了,便不會再痛……她多麼希望像他說的一樣……她愛的那個人,由始至終,都是端木謹……但如今,就連這最後的一個機會,她也失去了……謹大哥……對不起……
“我本來可以跟謹大哥……還有無憂……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下去的……但是……淳于焉……你將一切都毀了……就當我求求你……放過我……若你真的愛我……就離開我遠遠的……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闔了闔眸,將眼底最後一絲水澤,逼盡,安若溪伸出手去,緩緩將扣在自己手臂上的冰冷手指,一根一根的掰開,用盡她全身的力氣,連多望一眼面前的男子,都不能……然後,轉過身去,拖着被雨水浸的濕透的衣衫,一步一步向房間走去……
身後似傳來男人氣息微弱的呼喚,依稀說的是:
“安若溪……不要離開我……”
頓了一頓的腳步,甫抬起,沁涼的雨水中,卻驀地漫過一抹清冽的血腥之氣,纏綿的繞在安若溪的鼻端……緩緩回眸,觸目所及,惟見淳于焉毓秀挺拔的身姿,倒在溶溶積水裏,他涼薄的嘴角,尚掛着絲絲嫣紅的鮮血,很快便被潑下的雨水,沖刷了去……
躺在床榻上的男子,一張刀削斧砍般的俊顏,此刻卻是透白如紙,半分血色也無;濃黑的眉,遠山一樣橫着,即便是昏睡之中,也不由自主般緊緊皺着,彷彿正在承受着極大的痛苦……
安若溪下意識的伸出手去,試圖將他眉峰間的褶皺撫平,指尖觸到他滾燙的肌膚之時,卻仍是不能自抑的一顫……鎮上唯一的大夫,剛剛來為他診視過,說他大病初癒,身體羸弱,又淋了一場雨,加之鬱結在心……竟是風寒入體,就此病倒了……
把脈、施針、開藥……折騰了大半天,方才聽得那老大夫鬆了一口氣,道聲:“暫時無性命之憂……”
將沾濕的毛巾,輕輕拭着男子余燒未退的額頭,落在那一道凌厲的疤痕之上,手勢卻終究不免一僵……那蜿蜒的傷痕,刻得極深,襯着他面如冠玉的臉容,竟有一番別樣的滄桑與俊美……
這樣一個男人,就像是毒藥……絕情起來,會讓人生不如死……而對你好的時候,更是叫人無法抗拒……即便明知道他會將你傷的體無完膚,卻還是義無反顧的沉淪下去……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指尖沿着男子冷硬堅韌的臉部輪廓,一一劃過,他熟睡的容顏,沉靜如一潭深湖,將眸底一切似是而非的真心抑或假意,一併關在了眼帘之外……安若溪的腦海里,卻不經意的躥過一個多月前的情景……當時,他剛剛從崖底江水裏被人救上來,昏迷不醒……她固執着,恐懼着,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他身邊一個侍衛,卻來找她……她認得那張臉,正是五年之前,從緊封的玉拂山莊,打開一條逃生通道的年輕影衛……他告訴她……當初……眼見着她被大火吞噬……即便知道她沒救了……淳于焉還是跳了下去……若非後來其他人到得及時……只怕淳于焉當時已經陪着她燒成灰燼了……
中間隔着五年的生死,再來聽這一段舊聞,前塵往事,就像是一場夢一樣……離得太久遠,她亦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也許,她僅僅只是怕……因為無論,當年的他,有沒有做過這件事……對她來說,都是磨難,是她承受不起的重擔……所以,她寧肯沒有出息的選擇了逃避……但如今,她是不是再也逃不開,避不過了呢?
心底漫過大片大片的蒼茫,安若溪望着眼前這近在咫尺的俊顏,這一刻,他就在她的身畔,沉沉的安睡着,兩人離得這樣的近,觸手可及;窗外是茫茫夜色,房間裏靜謐如水,只聞兩個人或輕或重的呼吸之聲,幽幽回蕩在空氣中……這一刻,他只有她,她亦只有他……彷彿世間,從始至終,都只有她與他兩個人存在而已……
思緒繁複而紛雜,安若溪找不到着力之處,更不知該何去何從……只是,那不經意間,細細摩挲在男人額間傷痕的手勢,卻連她自己都不由的一頓……骨節微不可抑的顫動了幾分,就在她想要收回的時候,手上卻驀地一緊,那巨大的力量,將她牢牢鎖在他的掌心,如同握着的乃是世間獨一無二般的珍寶,抓住了,便再也不會放手……
“安若溪……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呢喃夢囈,從男人輕薄的唇瓣間,斷斷續續的逸出來,一張冷毅俊朗的臉容,此刻卻滿滿落着的儘是痛苦、恐懼、不安與不舍的神情,而那總是冷如秋月的寒眸,緊緊闔着,垂着的細密睫毛,如沾了濕氣般,輕輕的顫動着……他一定是在做夢吧?而那魘住他的夢境,可是這“安若溪”三個字?
掙了掙被他死握着不放的右手,睡夢中的男人似感覺到了,於是,便將一雙大掌,收的更加綿密,那灼灼的力度,仿若是從此之後,上天入地,無論清醒或混沌,無論生存還是滅亡,都無法將她與他再分隔了一般……
心底累累墜着莫名的情緒,泛到指尖,似被人抽光了全身的力氣,再也無力從男人溫厚乾燥的掌心裏掙脫而出……安若溪就這麼任由他握着……
最後一根蠟燭,也已燒成了一汪淚,狹小的房間,一片漆黑,惟余兩個人輕淺的呼吸,若聞若歇,沉入幽幽夢境之中……
淳于焉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放空的雙眸,在一瞬時的痴惘之後,卻已定定的落在了那趴在他胸口,無知無覺的沉睡着的女子身上……她柔軟滑膩的小手,尚緊緊包在他的掌心……夢中的情節,大多數盡已模糊,唯一清晰的是,他不想放她走……而她亦留了下來……
望着那熟睡中的嬌顏,安靜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雪梨花,淳于焉突然希望,時間就此停在這一刻,留住他與她,別再往前走。
所以,當安若溪醒來的時候,觸目所及,撞到的便是男人一雙古潭般幽幽的眸子,而裏面盛滿的,影影綽綽的身形,除了她,再無別個人……
尚在半夢半醒間晃蕩遊離的一顆心,頓時如被一碰冷水兜頭澆下,半絲睡意也無,安若溪睜大雙瞳,望着眼前的男子,而與此同時,處於自由的左手,卻已經下意識的撫上男人光潔的額頭……
“還好……燒已經退了……”
鬆了一口氣,安若溪如同自言自語的開口道,話音未落,陡覺哪裏不對,只是,尚未來得及反應,腰身一緊,卻是一股灼燙的力度,藤蔓一樣纏住她的腰身,一個用勁,便將她欲抬起的身子,重新緊緊壓在男人堅實溫暖的胸膛之上……
“安若溪……你一直在擔心我嗎?”
男人低沉暗啞的嗓音,尚凝聚着大病初癒的虛弱,但那篤定的語氣,卻在每一字每一句上,都點着簇簇的小火苗,只待女子的一句回答,便成燎原之勢。
安若溪直到此刻,飄忽的神思,方才真正歸了位。她的一副身子,被迫窩在男人胸膛之上,半邊面頰都緊緊貼住他,胸腔里,男人一顆砰然的心臟,強而有力的跳動着,撞擊成世間最美妙的一闋頻率……
安若溪想要掙扎的動作,就那麼僵硬在那裏,動也未動的任由他輕薄的抱着。悶悶的嗓音,被揉的有些散,聽起來像是賭氣一般,說的是:
“是呀……我擔心你……萬一你莫名其妙的死在我家門口……害我到時候惹上官非怎麼辦?”
沉沉的輕笑聲,從淳于焉涼薄的唇瓣間,叮鈴鈴的響起……那初醒的頭痛欲裂,因着女子這番小女人的任性之言,奇迹般的消減……她對着他,終於不再是冷冰冰的一塊石頭……他寧肯她打他、罵他、恨他、怨他……至少證明她還是在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