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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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窈甫一出去,謝覺就緊跟着進了門,行過禮后叉手侍立在一旁。

“郎君,徐司直遣人來報,說獄中那人除那日郎君親自訊問所供認之事外,再不肯吐露分毫,已經用了刑了。”

肅殺的曲調自謝瑜手下流淌出,完全不同於他今日在陸家兄妹面前所奏的閑散風格。

廣陵散,廣陵止息,本就是為捨生求死的刺客所譜的琴曲,壓抑不住的殺伐之氣才是曲調的根本。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易水放歌,不問朝夕。

錚錚古琴哀鳴不止,謝覺稟完了事,低頭立在一旁,等到一曲終了,才聽得自家郎君的聲音響起。

“不必再審了。”

謝瑜起身收琴,眉目舒展,“左不過查出來又是與太子麾下之人相關,查了又如何,如今聖人膝下長成的皇子,唯太子一人。”

“那當日郎君問出之事可要上報聖人?”

謝瑜瞥了他一眼,“我當日可是問出了什麼了?”

謝覺一抬眼,一臉的心領神會,“郎君不過是去獄中問詢一番,賊人嘴硬,不曾吐露分毫。”

“派人去告知徐凜,查多少是他的本事。那人若真是硬氣,被抓之時便早該自盡了。”

這分明是給徐司直指了條明路,謝覺心下一凜,應聲出門,好似渾然不覺自己即將要結果了一條人命。

至於事情泄露,那更不會,徐凜與謝瑜是表親,外人眼裏,他們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坐回了書桌前,謝瑜拎起筆,準備起草一封明日的請罪文書,自陳獄中罪犯自盡,皆是大理寺監管不嚴之故,他執掌大理寺而有過失,愧對君王託付。

白日裏驚鴻一瞥的娉婷身影忽而在腦中略過一瞬,他就想起了那位有着陸家血緣的小皇子。

聖人如今便是再不喜太子,也還會保住東宮儲位,他這原本只忠於皇帝的孤臣也可與太子私交甚篤。

替這樁事背個鍋,也不算什麼。

假以時日,若是小皇子長大了……

皇室爭儲兵戈是非,始終不是什麼新鮮事。

只是,一想到他讓那賊人吐露實情的原因——那張從系統處抽到的真話符,就難免想到那抹紅色的身影。

燭光一顫,光點閃爍在郎君幽深眼眸中,手中所執毛筆的暗影被拉長,秋夜零星的蟲鳴隨風潛入戶內,寫着文書的郎君就分出了一抹心神。

似乎陸菀格外的喜好吃食,每每提示好感度變化,都是與食物有關。

只是不知她到底還有幾次生死大劫。

自己與系統商約的是每替她避過一次,系統便會給予自己想查之事線索,還會助自己度過些許難關。

至於好感度增長獎勵,連繫統也不能保證是何物。

謝瑜輕按了下太陽穴,走向書房內室的床榻躺下,自從在自己起居的床上發現過僵硬冰冷的死貓,他就不曾再回過寢居,一直歇息在書房。

少年時天真無知,承歡於阿耶阿娘膝下的種種,彷彿是一場經年大夢,夢醒了,便散了。

莊子夢蝶尚不知自己是人是蝶,他亦是如此。

秋去冬來的變遷,也不過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早雪,陸菀已經來此半月有餘。

在陸府的日子其實着實愜意。

每日只需給阿耶、阿娘請請安,間或與阿兄、阿菱來往一二。

至於陸鳴與老夫人,倒跟他們不像是一家人一般。

自從她不着痕迹地告了個黑狀,老夫人就被陸鳴斥責了一通,現在病倒在床,整日捂着心口說悶痛,醫師來了一趟又一趟也只說是心病還需心藥醫。

陸珍又在禁足,那位老夫人所出的幼子陸粲又在外進學,也就更不用往來。

除此之外的大事,就是與施窈來往了。

自兩人相交,施窈很是來過陸府兩次,對她的手藝巧思讚不絕口。

陸菀其實還有些驚訝,施窈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小娘子,居然食量不錯。

既然同是吃貨,有了共同話題,兩人很快就相交甚密。

在第一場冬雪落下的時候,她就應了施窈的邀請,帶着一套食具食材去了謝府拜訪。

被阿雲扶下了車,陸菀扯了扯木槿紫底大氅的兜繩,冷氣拂面凜冽刺骨,她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顫,瑩白的小臉幾乎埋到了兜帽的雪白兔毛滾邊里,只露出一點殷紅的唇。

雖是今年落雪落得格外的早,這冷可是實打實的,繡花鞋底踩在凍得瓷實的雪地上,幾乎要滲透了寒意。

施窈早就得知她要來,一早就在垂花門下候着她。

“早知我來還要你等,就該讓人傳話時多傳兩句,叫你莫要出來。”

陸菀口中這般埋怨着說,卻是把手爐遞給了阿雲,自己握住了施窈有些冰涼的手,輕輕搓了搓。

“怎麼也不帶個手爐出來?”

“早知阿菀今日來,我又豈敢不來候着?我卻是不慣用手爐,總覺得容易口乾舌燥的。”

施窈口中正打趣道,眼中就望見一人,小聲驚呼,“表兄?”

這麼巧?陸菀眼中一亮,回身果然就看見了謝瑜。

有段時日沒見,陸菀倒覺得他消瘦了點,聽聞前幾日聖人破天荒地在朝堂上呵斥了他,大概率是為了此事了。

“謝郎君安好。”

陸菀垂眸行禮,發上懸着的雪白兔毛團就滾落到腮邊,多了幾分俏皮可愛。

“陸娘子,”謝瑜頷首,似乎並不受前朝事影響,眉眼間一派溫和。

“冬日天寒,你與阿窈快些到屋裏去吧。”

他似乎才下值回來,衣角還殘留着褶痕,說著就要越過她們兩人離去。

這怎麼能行,好不容易有了機會,陸菀及時叫住了他。

“我今日帶了食具,想邀着阿窈一起吃湯鍋,兩人多少有些冷清,郎君可要一起來?”

陸菀眉眼裏透着些愉悅,“阿窈,我前幾日還說只我們兩人有些冷清,這不,剛好可以邀上謝郎君。”

這些時日的來往幾乎可以讓她確定,施窈對謝瑜當真沒有意思,那她就可以放心大膽地下手了。

不,或者說,可以試試明目張胆。

冬日天寒,大家一起吃個火鍋,圍着熱氣騰騰的湯鍋,話匣子說不定都能打開,正是拉近關係的好法子。

施窈也很是贊同,在一旁推波助瀾,“今日姨母去城外上香,府中人少,表兄想必也還未用膳,不如與我們一同去暖閣吃湯鍋。”

冷清?若真是冷清,大可把陸蕭、陸菱兩人帶上。謝瑜面色不變,似乎是思索了片刻,才答應,“那倒是要先謝過陸娘子的款待了。”

有了施窈開口,果然順利許多,陸菀有些感慨。

咕嘟咕嘟的水汽帶着鮮香,架設好的鐵鍋里,清湯正沸着。

陸菀昨日就吩咐人煲上了湯底,今日也帶了滿滿一罐過來。

火腿片、雞肉片、菌菇片合著蔥薑片,伴着豬棒骨熬煮了許久,撇去了浮沫只留下鮮濃的乳白色湯汁,這會正在鍋里咕嘟作響,等着滲透進桌上擺放的各樣食材里。

貼心的婢女們在一旁仔細地倒下一盤盤食物,熱氣裊裊。

幾許熱氣往着謝瑜的方向飄散過去,給他的疏離面容籠罩上溫軟的光影。

不知為何,陸菀總覺得,謝瑜其人,便如天邊雲水中月,看似溫和常在,一旦試圖觸碰,這層表象便會雲散月碎。

施窈此時才像想起了什麼,她猛地起身,打破了平靜。

“冬日天寒,飲食不可缺飲。我去年釀的青梅酒也可起了,不若今日便取出,也不妄阿菀來我這一場。”

“我去去便回,表兄、阿菀且等等我。”

陸菀目送她身影遠去,目光落回青年郎君身上,面帶歉意。

“玉郎好似有心事,可是我今日打擾了郎君么?”

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難不成連吃個飯的功夫也沒有。她有些意動,試圖做一朵善良溫軟的解語花,還換回了私下時對他的稱呼-玉郎。

“並無此事,”謝瑜把桌上一碟梅花脯往陸菀面前推了推,“酒菜未至,五娘子不若嘗嘗這梅花脯。”

陸菀沒套出話來也不惱,從善如流地夾起一片放到了自己的碟中。

“玉郎有時喚我陸娘子,有時喚我五娘子,我有時都分不清郎君到底是不是在叫我了。”

她半真半假地抱怨着,語氣溫軟,“我與阿窈交好,玉郎便是喚我一聲阿菀也可。”

拉近關係可以從拉近稱呼開始。

謝瑜沒做聲,清清冷冷的目光落在陸菀的面容上,看着她的面色變得紅潤了起來,忽而彎了彎唇。

可這時施窈已經抱了一小壇酒進了屋。

開了封,淡而獨特的青梅香氣迅速瀰漫了出來。她取了小盞給每個人都斟了一小杯淡黃色酒液。

又自顧自地輕嗅了一下,果然是清香撲鼻,她難免自得。

“表兄,你可要多謝阿菀,你可是沾了她的光了。這般佳釀,我是輕易不肯拿出來的。”

謝瑜端詳着盞中的酒液,唇角微微翹起,做了個遙敬的手勢,“那便,多謝阿菀。”

聽了這稱呼,陸菀眼底掠過一絲笑意,應和着淺抿了口酒液,酸酸甜甜的,果香十足。

本以為施窈是個好酒的,沒想到她酒量淺得很,三人才開始吃飯不多時,她就已經滿臉紅暈地趴倒在桌案上了。

陸菀搖了搖她,也只聽見她似乎呢喃了兩句,只好為難地看着謝瑜。

“阿窈在此處醉了過去,醒了只怕要着涼的。”

謝瑜也不多言,他轉過桌案,看陸菀又搖了幾下,施窈依舊沒有反應,只能俯身把她背到了背上。

“讓你見笑了,我先送阿窈回房。”

施窈這個性子,若是他讓別人觸碰了她,只怕醒了又要跟他發瘋。

“郎君稍等。”陸菀看着謝瑜就要這麼出去,連忙讓人取來了自己的大氅,披到了施窈身上。

她踮起了腳尖,伸手試圖繫上丁香紫的系帶,猝不及防地觸及到謝瑜頸后的溫熱。

謝瑜只覺得後頸一癢,隨即那罪魁禍首就像是被驚嚇到一樣驀得縮回。

她的聲音也低低的,往謝瑜的耳中鑽,像螞蟻一般爬過,有些酥麻。

“阿窈醉了,吹不得風的。”

謝瑜沒有多說什麼,只目光在她似乎有些不安的面容上頓了頓,就背着施窈往外走。

陸菀一直目送他離去,才收回了目光,臉上的不安瞬間退去。

她端起了青梅酒,抿了一口細細地品,微微眯起了眼睛,果真是好酒。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今日前進了一小步,值得飲酒慶祝一下。

施窈院落中的人遠遠地看見謝瑜背了自家娘子回來,連忙打着帘子讓郎君進屋。

謝瑜也不進去,竟是就地要把施窈往地上扔!

只見原本暈沉沉的人一下子醒了過來,靈活地站直了身,還笑着邀功。

“表兄倒是好大氣性,竟是狠心要把我往地上砸。”

“我不過是想給你與阿菀留些獨處空間罷了。”

施窈的婢女早習慣了她人前人後兩張臉,都默默地退了下去。

“我已經被送到,表兄可要快些去陪阿菀。”

施窈輕輕拍打着佈滿紅暈的臉頰,“我可真是醉了,都夢見日後多了個表嫂呢,還是個專擅廚藝的表嫂,讓我過得好生快活。”

謝瑜也不理睬她,轉身就走。

施窈帶着自己的婢女就上了庭院中的二層小亭,細細的手指纏繞着丁香紫的系帶,“你說,謝瑜會回去嗎?”

身後的婢女望了望雪地里醒目的人影,大着膽子,“郎君向來對小娘子們不屑一顧,怕是不會回去了。”

施窈也不答,她靜靜地看了一會,果然就看見那道人影在暖閣外停了停,又轉了進去。

頓時有些得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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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直,官名,出使按獄、出使監刑、參議大理寺一些疑難案件等是大理寺司直的三個主要職責。——《舊唐書》

廣陵散,古琴曲,說的是聶政刺殺韓王報仇的故事,也可稱之為廣陵止息。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李白。因為廣陵散中主角一去不復返,所以去掉了后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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