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聖人聽完如意的話,贊同道:“虎父無犬子啊,崔甫確能擔得如此重任。近來交予他的幾樣差事,都做得不錯。讓他行走六部,各部侍郎都同我說過要留崔侍郎在六部,如今他可是個金疙瘩。”
崔琰哪能不知他兒子如何優秀。崔甫日日忙着差事,神龍不見尾的,找不着人。這些老滑頭就過來堵他。雖然往常府里也有人來拜訪,可如今家裏門檻都要被人踏破了。
若是別的差事,他必是不會擔心崔甫一絲一毫。家裏長子行走於世,頗有能力。只這件差事,本是他有意試探小公主佈置的一道難題,卻被如意一腳把皮球踢了回來。
公主洋洋洒洒寫了一篇,猛一看確實有幾分道理,等他仔細看完,發現全篇就是一個意思:這是個大事,公主一個人做不了,要找個人來協助。
他還以為公主是要套路他的,沒想到是套路他兒子的!
聽着聖人的話,確有拿這件事來考究崔甫的意思。一時之間,他也確實覺得頗為棘手。也不好替崔甫推拒,只好低聲回道:“聖人不如宣召崔侍郎,聽聽他的看法。”
“不錯,確實要聽聽崔愛卿的想法,他許是有更好的辦法也說不定。來人,去宣崔侍郎。”門口得了旨的小黃門一叩首,起身便快步去宣召崔甫。
如意聽到旨意終是壓不住嘴角的笑意,索性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笑道:“聽說清河乃是鍾流毓秀,人傑地靈的一塊兒寶地。而崔甫更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清河的靈氣都聚在了他的身上。常聽人贊崔郎君才華橫溢,我神交已久。今日必要好好請教請教崔郎君。”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她剛想着如何見崔甫一面,他爹便親自送他兒子來了。崔相尚且不知如意瞧上了他家大郎,若是知道如意想將他家大郎娶進宮裏,怕是能氣到心梗發作。
崔甫此刻正站在國子監里,被一群高談闊論的士子興奮地圍着。可憐小黃門跑了好幾處都尋不到,最後急得尋了城防軍才得知國子監今日請了崔甫授課。
等到小黃門喘着氣從馬上下來,剛進國子監里一眼就瞧見了崔甫,哪怕那麼多人圍着,他依然面不改色,談吐自如。小黃門一口氣都沒喘勻,就高喝:“傳聖人口諭,宣崔甫入宮覲見。”
國子監里立時跪倒了一片,崔甫領了旨,回身略帶歉意的同人道:“聖人宣我入宮,還望諸公勿怪,崔某先行一步,他日再與各位請教。”
士子們縱然不舍,卻因聖人宣召,無人敢出口阻攔。只遺憾道:“今日聽崔公一言,勝讀十年書。還望崔公勿忘今日之約。”
小黃門瞧着暗暗咂舌,這些讀書人個個平時清高的恨不得把眼睛放在頭頂上,今日對這崔甫拉拉扯扯好似個被郎君拋棄的小娘子。
不過他乾爹李蓮衣早已提醒過他,崔甫如今是聖人跟前的大紅人,他是萬萬得罪不起的。
小黃人迎着崔甫上馬,自個兒也上了馬,討好的對着崔甫道:“還請崔大人跑快些馬,小人出宮已有半個時辰,怕是聖人和公主快等急了。”
崔甫聞言笑道:“勞煩公公跑這麼久馬,可慢慢回宮,我便先行一步。”說完一甩馬鞭便疾馳而去。
崔甫可沒有錯過剛剛小黃門嘴裏的“公主”二字。一路上腦海里閃過許多念頭,等在宮門前下了馬,面上依舊是不露絲毫。
李如意此刻正與崔相還有聖人商議春耕之事,就聽見門外有太監進來道:“崔侍郎請見。”
她猛地抬起了頭,便見崔甫迎着光提着長衫跨過了門檻。
她只覺得崔甫這一步一步地踩在了她的心上。待得崔甫謝恩站起身抬起頭來,看着崔甫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睛,她覺得身體裏流淌的血液都變得滾燙了起來。
崔甫絕對是給她下了蠱!
李如意恨自個兒沒出息,使勁掐着掌心裏的肉,好不容易才強迫自己將眼睛從崔甫身上挪開。
崔甫對於外界的感知異常敏銳。早就注意到身旁的女子□□裸的眼神,他暗自皺了皺眉,不動聲色的問了公主安。
如意勉強撐着臉回了一句:“崔公免禮。”再不敢多看他一眼。
“來,崔愛卿過來瞧瞧這本奏摺,再說說你的想法。”聖人道。
崔甫看完了奏摺,看了一眼扭過了臉不再看他的小公主,再瞧瞧面色漆黑的崔相,心裏頭便有了些計較。
斟酌着開口道:“聖人,女學開設至城鎮鄉縣乃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如奏疏上所言,男學與女學一併開設確實不失為一種辦法。只是其中施行頗有難度。”
聖人斜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如意,點頭鼓勵道:“你細說說看。”
“一是財政問題。李朝好文,如今即便有許多百姓願意送孩子讀書,但他們仍沒有財力能送孩子去書房學堂。對於農戶之家這個問題尤為嚴重,送家裏郎君讀書便意味着少了勞動力。學費昂貴,況且讀書寫字耗費不少,這些錢百姓難以拿出來。故而寒門難出貴子,能讀書考中科舉的,也常常是舉家之力供出來的。”
“學堂的開設,請老師坐堂,地方府衙的配合,都花費巨大。讀多久,讀什麼,讀書之後是為了做官還是為了找一份工作養活家人都需考慮權衡。”
“二是女子入學。女子能讀書,本是好事。可雖然本朝鼓勵女子讀書入學,但世人根深蒂固的觀念‘女子無才便是德’一時之間難以改變。即便是富裕的人家也難免會想着,小娘子大了便要出嫁,何必費這個銀錢。”
……
李如意耳朵里聽着崔甫不疾不徐的聲音,思緒有些發散。往常只聞崔甫盛名,被他容顏所惑。此刻他站在她身邊,不過思考片刻便能一一指出問題,這其中的顧慮,有些是如意想得到的,也有些是如意想不到的。
她站在崔甫旁邊,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人格魅力,她彷彿重新認識了崔甫。
如意壓下心頭的思緒,靜靜地聽着。本是想套路崔家父子一番,聽崔甫一番言論,料他必有所想法,此刻卻慶幸選中了崔甫。
崔甫就這麼不急不躁的說了快有小半個時辰,抿了抿有些乾燥的唇,拱了拱手道:“還有未盡之處,臣一時想不到,還請聖人容臣明日上書細表。”
如意抬了抬手示意,李蓮衣立馬端了杯茶獻上。
崔甫客氣的道:“多謝公主賜茶。”端着杯子輕輕抿了一口。
李如意揮揮手示意不謝,移開盯着崔甫嘴唇的目光。語氣誠懇的問道:“崔侍郎所言句句在理,許多疏漏都能想到。不知崔侍郎可有良策應對?”
崔甫聞言拱了拱手,溫言道:“確有些想法,只是還需些時候細細整理。”
崔相聽到這句意料之內的回話便知這事兒已然定下了,他暗嘆了一口氣。
果然聖人聽到崔甫回話便喜道:“好!那便將此事交予公主負責,崔愛卿協助公主。此乃大事,萬望你們二人同心協力,將此事辦得漂漂亮亮的。”
說完這句,看了看如意嬌俏的臉龐,又溫言道:“阿奴大了,朕的皇太女該立事了。”
底下的三人聽到這句話一個比一個驚訝。“皇太女”三個字意味着什麼,沒有人不清楚。
聖人竟是要立儲君了。
如意雖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但到了此刻聽她阿耶這般說,還是剋制不住的緊張,手心裏頭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
崔家父子二人表情都是高深莫測,倆人心裏想的什麼沒人知道。但聖人未曾明旨,便也未曾開口賀喜。
等如意和崔甫領了差事退出來后,如意才緩緩地把憋着的一口氣吐出來。
兩人頗有默契的在殿外的廊下停下。如意首先開口笑道:“還未恭喜崔郎又升了官,以後與崔郎一道公事,還望郎君多多指教。”
崔甫心裏頭好笑,在御書房裏,如意口裏都是“崔侍郎”、“崔大人”,如今不過剛邁過御書房的門檻,口口聲聲便是“崔郎”、“郎君”。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瞧着後頭的宮娥太監一個都不曾上前,皆低着頭退後。便知這公主確是有恃無恐。
他故意冷了臉,疏離客氣道:“為聖人分憂是臣子的本分,臣必當竭盡全力輔佐公主。”
如意瞧着面若冰霜的崔甫,心奇道這小郎君竟還有兩幅面孔?方才在殿裏回話溫聲細語,如今剛出了殿門便冷着個臉。
只如意側着身瞧着他的臉,是如何也生不起氣來的。
方才她怕被她阿耶和崔相看出來,愣是沒敢多看這崔小郎君一眼,現在她自然要多看幾眼補回來。
李如意眼睛盯着崔甫像是被精雕細琢的下顎,嘴裏哄道:“天色還早,郎君不如來我宮裏再議一會?”
崔甫感受着李如意明目張胆的打量,又聽她語氣似哄那孩童,心裏頗覺得好笑,面上卻露出頗為苦惱的回道:“公主相邀,本不該辭,只早前應了房公的邀約入府一敘,實在不好推拒。聽聖人所言立皇太女近在眼前,待那時,臣必攜禮恭賀。”